第十六章:暗夜潛行與生死時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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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那句冰冷如鐵、不帶一絲人類情感溫度、仿佛從萬年冰層下擠出的最終判決,如同喪鍾的餘音,在伸手不見五指、死寂得如同墓穴的岩洞中回蕩、滲透,最終徹底凝固了空氣中最後一絲微弱的、象征著生機與僥幸的波動。“最遲……明天天亮前。” 這七個字,像七把淬了劇毒、帶著倒刺的冰錐,以緩慢而殘忍的節奏,一根接一根地、精準無比地釘入林偉的心髒深處,讓他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被抽幹、凍結,四肢百骸傳來一種瀕死的麻木與徹骨的寒意。明天天亮前!這意味著,他們賴以苟延殘喘的庇護所,其安全的倒計時,已經進入了以小時為單位的、殘酷的讀秒階段。最多隻剩下不到十二個小時的、如同偷來的時光。十二個小時後,這個暫時的避風港將不再是庇護所,而是精心布置的屠宰場,是插翅難飛的絕地。
絕對的黑暗中,林偉的感官被放大到極致。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那顆飽受摧殘的心髒,在空蕩如同破鼓的胸腔裏,瘋狂而絕望地擂動,發出“咚咚咚”的、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巨響;能感覺到滾燙的血液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衝上頭頂,帶來一陣陣令人眩暈的嗡鳴和灼熱感,隨即又迅速冷卻,凍結在冰冷的四肢末端;冰冷的冷汗,如同無數條從冬眠中被驚醒的毒蛇,瞬間從他全身每一個擴張的毛孔中瘋狂鑽出,浸透了他那件早已被血、汗、泥漿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單薄內衫,黏膩、冰冷地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種如同被裹屍布包裹般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感。他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了手中那把沾滿汙垢、卻已成為他身體一部分的匕首,木質刀柄上粗糙的紋路深深嵌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痛感反而讓他混亂而恐懼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病態的清醒。絕望、恐懼、不甘、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對絕境後、從生命最底層滋生出的、混合著暴戾與瘋狂的毀滅欲望,如同沸騰的、充滿腐蝕性的毒液,在他瀕臨崩潰的體內劇烈地翻湧、衝撞。
“我們……往哪走?”林偉強迫自己壓下喉嚨裏不斷上湧的、帶著鐵鏽味的腥甜感,用幹澀沙啞得如同兩片砂紙在摩擦、幾乎要破碎斷裂的聲音問道。他知道,在此刻,任何形式的慌亂、猶豫甚至是無用的悲鳴,都是最快速的催命符。他必須冷靜,必須抓住這最後的機會。
沒有立刻得到回答。黑暗中,隻有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岩石呼吸融為一體的、衣物纖維與冰冷岩壁摩擦的細微聲響,以及幾乎不存在的、如同幽靈移動般的腳步聲。啞巴像一道徹底融入了這片絕對黑暗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再次移動到岩洞入口那塊偽裝得天衣無縫的岩石旁,將整個側臉和耳朵緊緊貼上冰冷、粗糙、布滿濕滑苔蘚的岩壁,如同最精密的聲納接收器,凝神傾聽了足足兩三分鍾,每一秒都漫長如一個世紀,直到徹底確認外麵的搜索者確實已經暫時遠離,並且沒有留下任何潛伏的暗哨。然後,他才如同退潮般,緩緩地、毫無聲息地退回到岩洞中央相對開闊的位置。
“嚓……”一聲極其微弱、仿佛螢火蟲振翅般的摩擦聲響起,一星如同鬼火般搖曳不定的、幽綠色的火苗,在絕對的黑暗中亮起。是啞巴用一塊表麵布滿劃痕的老式火石,擦燃了一小截被他稱為“夜光草”的、曬幹後能自然散發出微弱磷光的奇特植物根莖。這光芒極其黯淡、飄忽,隻能勉強照亮方圓一米左右的範圍,將兩人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拉長、扭曲,如同在舉行某種詭異的獻祭儀式。但這微弱的光線,足以讓兩人在極近的距離內看清彼此模糊的輪廓和眼神,而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光線可能從岩縫中泄漏出去的風險。
在幽綠、黯淡、仿佛來自冥界的磷光映照下,啞巴那張飽經風霜、布滿了刀刻般深邃皺紋和猙獰疤痕的臉,顯得更加陰沉、冷硬,如同從古墓中挖出的石雕。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冷靜,甚至冷靜到了一種近乎非人的程度,那深陷的眼窩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裏,隻剩下一種破釜沉舟、摒棄了一切個人情感的、冰冷的決絕。他沒有浪費任何一秒鍾在無用的言語上,直接走到那個角落裏、散發著黴味和草藥混合氣味的破舊木箱旁,開始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卻又如同精密機械般有序地整理著有限的物資。他的動作快如閃電,每一個步驟都精準、高效到了極點,沒有任何一絲多餘和猶豫,仿佛這套程序已經在腦海中演練過千百遍。
“南邊。葬神嶺。”啞巴一邊用那雙布滿老繭和疤痕、卻穩定得如同鐵鉗的手,將最後幾塊黑硬如鐵、能當武器使用的肉幹、一小包粗糲的鹽巴、幾捆曬幹後散發著苦澀氣味的草藥根,以及一個裝滿了暗紅色藥粉的小皮囊,迅速而整齊地塞進一個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卻異常結實的帆布背包裏,一邊用那沙啞得如同破鑼、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簡潔地回答。“隻有那條路,可能……有一線生機。也是……唯一的線索。”他言簡意賅,所指的顯然是那個用油布包裹的筆記本上,那個模糊指向南方、“節點波動區”可能存在的、渺茫到近乎傳說的方向。
葬神嶺!那個僅僅聽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充滿了無數恐怖傳說和死亡記錄的絕地!林偉的心如同墜入了無底冰淵,但他此刻已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生機往往藏在最深的死地之中。
“我能做什麽?”林偉掙紮著,用手肘支撐著冰冷的地麵,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但虛軟得如同棉花般的雙腿和左腿傷口處傳來的、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剛剛抬起一半的身體猛地一個踉蹌,天旋地轉般向下栽去!
一隻如同鐵鉗般有力的大手及時抓住了他幾乎癱軟的手臂,穩住了他搖晃的身形。是啞巴。他依舊沒有回頭,另一隻手還在快速地將一卷堅韌的麻繩和一個裝滿水的水囊塞進背包。“坐著。別添亂。”啞巴的語氣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將背包的扣帶勒緊,然後開始檢查武器。那把黝黑無光、線條流暢、透著死亡氣息的鋼弩被再次拿起,用一塊沾了油的軟皮,一絲不苟地擦拭著弩臂和弩機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弓弦和箭槽,確保絕對的光滑和順遂。十支三棱帶血槽、箭鏃在幽綠磷光下泛著幽冷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弩箭,被一支支抽出,仔細檢查箭鏃的鋒利程度、箭杆的筆直、尾羽的完整性。接著是那把跟隨他多年的短刃,刀身被在一塊細膩的磨刀石上飛快地、富有韻律地蹭了幾下,鋒刃處爆出一溜寒芒。最後,他又從木箱底層拿出幾樣林偉從未見過的、充滿危險氣息的小玩意兒:幾個用鞣製過的獸皮和近乎透明的堅韌細線製作的、結構極其精巧陰險的絆發式報警器;一小罐黑乎乎、用蠟密封、散發著刺鼻硫磺和硝石氣味、疑似黑火藥混合了尖銳鐵砂的簡易爆炸物;甚至還有幾枚打磨得極其鋒利、閃爍著幽藍色詭異光澤、顯然淬了不知名植物毒素的骨針。這些,都是他在漫長歲月中,用血和命換來的、在最極端環境下保命或殺敵的底牌。
林偉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極度的虛弱,沒有真的坐以待斃。他憑借頑強的意誌力,按照啞巴之前灌輸的生存法則,在昏暗的光線下,摸索著將自己那點可憐的家當——那把沾滿血汙的匕首、電量已顯示紅色警告的強光手電、幾乎見底的防狼噴霧、以及貼身藏好的、用防水油布緊緊包裹的、浸透著汗水的那疊救命現金——一一取出,重新檢查,確保每一件都在最順手的位置,隨時可以瞬間取用。然後,他掙紮著爬行到那個不斷有清澈水珠滲出的石窪邊,用葫蘆瓢拚命地、貪婪地舀起甘甜的泉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如同著火般的喉嚨,直到冰冷的液體將胃袋撐得傳來脹痛感。他知道,在接下來的亡命途中,幹淨的水源將是比黃金更寶貴的生命線。
啞巴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林偉的動作,沒有阻止,反而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癟癟的、卻是用厚實皮子縫製、異常結實的皮質水囊,扔到林偉手邊,言簡意賅地命令道:“裝滿。”
林偉連忙接住,將水囊的開口對準石窪中不斷匯聚的水流,直到將其灌得沉甸甸的。
整個準備過程,緊張、高效、沉默得令人窒息。大約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啞巴就已經將一切準備就緒。那個不大的帆布背包被塞得鼓鼓囊囊,但啞巴巧妙地調整了背負係統,重量分布均勻,不會過分影響行動。他背上背包,將鋼弩斜挎在身後最順手的位置,箭袋掛在腰側,短刃插在腰後皮鞘內,那些零碎的危險小玩意兒則分門別類地塞進衣服上幾個特製的暗袋裏。
“走。”啞巴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滅了那截仍在散發幽綠磷光的“夜光草”,岩洞瞬間再次被濃得化不開的絕對黑暗所吞噬。他走到林偉身邊,不由分說,一把抓住林偉那條相對完好的手臂,用一股強大而穩定的力量,將他半攙半拖地從地上拉了起來。啞巴的手臂如同鋼澆鐵鑄,支撐住了林偉大部分虛軟的體重,讓他勉強站穩。
“洞口……外麵可能有埋伏。”林偉虛弱地提醒,心髒因緊張而狂跳,撞擊著脆弱的胸骨。
“不走洞口。”啞巴低聲說道,聲音如同從岩石縫隙中吹出的冷風。他攙扶著幾乎掛在他身上的林偉,步履沉穩地走向岩洞最深處、那個最為潮濕、石壁上不斷有冰冷水珠滲出、匯聚成細小溪流的角落。
林偉心中一凜,充滿疑惑。不走洞口?難道這岩洞還有別的出口?他之前仔細檢查過,除了那個被偽裝的入口,四周都是堅硬的岩壁。
隻見啞巴在長滿厚厚、滑膩苔蘚的岩壁上摸索著,他的手指仿佛帶有某種奇異的魔力,在某些看似天然形成的岩石凸起或凹陷處,以一種特定的順序和力道,或按、或扳、或旋轉。“哢噠……嘎吱……嘎啦……”一陣輕微卻令人牙酸的、仿佛沉睡已久的古老機括被重新喚醒的、帶著鏽蝕感的金屬摩擦聲和石頭錯動聲,從岩壁內部沉悶地傳來!緊接著,在靠近地麵、一處被茂密苔蘚完全覆蓋、看起來與周圍岩壁渾然一體的地方,一塊約半米見方、邊緣參差不齊的石板,竟然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僅容一個成年人匍匐通過的、向下傾斜的狹窄洞口!一股比岩洞內更加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味和腐爛植物根莖氣息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寒氣,從洞內洶湧而出!
這裏竟然還有一條如此隱蔽的逃生密道!林偉心中駭然,對啞巴在此地經營之深、心思之縝密、手段之高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這絕不是一個普通退伍老兵能做到的!
“跟上。別出聲。爬。”啞巴鬆開林偉,率先彎下腰,如同一條沒有骨頭的巨蟒,悄無聲息地、輕盈而迅捷地鑽進了那個狹窄的洞口,身影瞬間被洞口深處的黑暗所吞噬。
林偉不敢有絲毫怠慢,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黴味的空氣,忍著全身傷口被牽動的劇痛和虛弱帶來的眩暈感,咬緊牙關,趴下身體,學著啞巴的樣子,手腳並用,艱難地爬進了那個令人窒息的洞口。通道內部極其狹窄、低矮,四周是冰冷、潮濕、布滿了黏滑苔蘚和尖銳棱角的岩石,壓迫感極強,仿佛隨時會被卡住。他隻能憑借前方啞巴那幾乎微不可聞的、如同蜥蜴爬行般的細微摩擦聲作為唯一的引導,在絕對的黑暗中,拚命地、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身體。
這條密道顯然是在天然形成的岩層裂縫基礎上,經過人工精心開鑿和修飾而成的,蜿蜒曲折,時寬時窄,有時需要側身收腹才能勉強通過,有時又突然出現陡峭的向下的坡坎,需要小心翼翼地滑下去。黑暗中,時間感和方向感完全喪失,隻有冰冷的岩石和自身粗重的喘息聲相伴。爬行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般漫長,實際上可能隻有十幾分鍾,前方終於透來一絲極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亮,還伴隨著越來越清晰的、嘩嘩的流水聲。出口似乎就在前方,而且連接著一條地下河。
啞巴在出口處再次停下,如同石化般潛伏在陰影裏,示意林偉絕對靜止。他仔細傾聽了足足五六分鍾,如同最耐心的獵人,確認外麵除了水流聲和風聲,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後,才小心翼翼地、用匕首一點點撥開洞口茂密的、帶著尖銳倒刺的荊棘叢,率先如同遊魚般悄無聲息地鑽了出去。林偉緊隨其後,奮力爬出。
鑽出狹窄的洞口,一股帶著濃鬱水汽的、冰冷清新的夜風撲麵而來,讓幾乎窒息的林偉精神猛地一振。他們身處一條深邃、狹窄、如同大地裂開一道縫隙的峽穀底部,兩側是高達數十米、陡峭得幾乎垂直的、長滿了濕滑苔蘚和頑強灌木的岩壁,抬頭望去,天空被擠壓成一條狹窄的、灰藍色的絲帶,上麵點綴著幾顆稀疏、寒冷的星子。一條不算太寬、但水流湍急、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嘩嘩轟鳴聲的地下河,在峽穀底部奔騰而過,冰冷的水汽彌漫在空氣中。
“順著河走。下遊。貼著崖壁陰影。避開任何開闊地。”啞巴壓低聲音,用最簡練的語言指明方向和要點。這條地下河峽穀地形複雜,植被茂密,能有效遮蔽行蹤,而且持續的水流聲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他們行動時可能發出的細微聲響。
啞巴再次攙扶住幾乎站立不穩的林偉,兩人沿著濕滑、布滿大小不一、棱角尖銳鵝卵石的河岸,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下遊艱難跋涉。林偉的身體狀況極差,每邁出一步,左腿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虛弱的身體讓他氣喘如牛,冷汗如同溪流般從額頭滾落,眼前陣陣發黑。但他咬緊牙關,憑借頑強的意誌力硬撐著,將身體的重量大部分依靠在啞巴身上和那根粗糙的木棍上,不敢有絲毫拖累,因為他知道,此刻任何遲疑都是致命的。
然而,命運的殘酷似乎總喜歡在人們看到一絲渺茫希望時,給予最沉重的打擊。他們僅僅在危機四伏的峽穀中艱難前行了不到一公裏,意外就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就在他們即將拐過一個被巨大岩石遮擋的河灣,前方河道似乎變得稍微開闊一些時,走在前麵探路、如同幽靈般融入陰影的啞巴,猛地停下了腳步!同時,他那隻如同鐵鉗般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一把將踉蹌前行的林偉狠狠地按倒在河岸邊一叢茂密的、帶著刺鼻氣味的灌木之後!動作迅猛如電,沒有絲毫預兆!
“噓——!”啞巴的警告聲短促、尖銳、充滿了極度危險的意味,如同毒蛇發起攻擊前的最後一次吐信。
林偉的心瞬間從喉嚨裏蹦了出來!他死死屏住呼吸,連牙齒都咬得咯咯作響,順著啞巴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死死盯向前方的目光望去。隻見在前方大約五六十米開外、河麵相對寬闊的對岸,隱約有幾點微弱的光柱在茂密的植被間晃動!還有人壓低了嗓音、用某種簡潔暗語交談的細微聲響!是“清理者”!他們竟然也搜索到了這條如此隱蔽的峽穀!而且聽聲音和光柱移動的軌跡,他們似乎正在河道上下遊的關鍵位置,緊張而有序地架設著某種設備——很可能是用於封鎖河道的感應式監控探頭、水下攔截網或者運動傳感器!他們正在編織一張天羅地網!
“後退!繞路!上遊有岔道!”啞巴當機立斷,聲音低沉而急促,攙起幾乎癱軟的林偉,準備立刻原路返回,尋找其他更加隱蔽的路徑。
但就在他們剛剛轉過身,準備悄然後撤的刹那——
“咻——嘭!!!”
一聲尖銳刺耳、仿佛要撕裂夜空的厲嘯聲,猛地從對岸叢林中響起!緊接著,一團熾白、耀眼得如同正午太陽般的、讓人瞬間致盲的強光球體,猛地從對岸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眼的弧線,隨即轟然炸開!是照明彈!大功率的軍用照明彈!
瞬間,整段原本被黑暗籠罩的峽穀,被這枚驟然升起的“小太陽”照得亮如白晝!每一塊岩石的棱角,每一片樹葉的脈絡,每一朵翻騰的浪花,都清晰得如同舞台上的布景!而林偉和啞巴借助河岸灌木叢隱藏的身影,在這無所遁形的強光下,如同被釘在了舞台上,暴露無遺!
“在那邊!河岸灌木叢!兩點鍾方向!發現目標!重複,發現目標!”對岸立刻傳來了興奮、冷酷、帶著獵殺快感的呼喝聲!使用的是某種聽起來像德語或東歐語係的戰術術語!緊接著,密集的、安裝了高效***後發出的、如同毒蛇集體吐信般的“噗噗噗噗”槍聲,如同疾風驟雨般潑灑過來!子彈如同冰雹般打在他們藏身區域周圍的岩石上,濺起一溜溜刺眼的火星和碎石粉末!打在河麵上,激起一連串急促的水花!濃烈的硝煙味瞬間彌漫開來!
“走!快!”啞巴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沉怒吼,不再做任何隱藏,猛地將幾乎嚇呆的林偉向前狠狠一推,同時瞬間轉身,端起那把早已上弦的鋼弩,看也不看,完全憑借千錘百煉的肌肉記憶和超凡的直覺,對著對岸照明彈升起的方向,“咻”地射出一支奪命的弩箭!然後根本不等結果,一把拉住被推得踉蹌前衝的林偉的手臂,沿著濕滑的河岸,向下遊亡命狂奔!此刻,速度是唯一的生機!
照明彈那慘白、無情的光芒下,兩人如同被獵槍驚起的、在雪地上無處遁形的兔子,在崎嶇不平、布滿陷阱的河岸上跌跌撞撞地奔逃。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擦著他們的頭皮、耳畔、身體呼嘯而過,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林偉感覺自己的肺葉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抽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腿上的傷口每一次落地都傳來鑽心刺骨、幾乎要讓他暈厥的劇痛,但他隻能拚命壓榨著身體裏最後一絲潛能,燃燒著所刺無幾的生命力,跟著前方那個如同磐石般沉穩、卻爆發出驚人速度的背影狂奔!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對岸的追兵顯然訓練有素到了極點,一邊用精準的火力進行壓製射擊,封鎖他們可能的規避路線,一邊已經有人開始利用鉤鎖等工具,試圖強行渡河,進行包抄合圍!啞巴憑借著對地形的驚人熟悉和超凡的戰術素養,不斷利用岸邊凸起的巨石、倒塌的巨大枯木作為掩體,時而如同鬼魅般急停變向,時而回身用那把索命的鋼弩進行精準而致命的還擊,每一次弩弦震動,對岸幾乎都會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哼或重物倒地的聲音,有效地延緩著對方的追擊速度。他的弩箭,如同死神的請柬,例無虛發。
但對方的火力實在太猛了!自動武器的射速和壓製力,根本不是單發弩箭所能比擬的!而且,更多的照明彈被接連打上天空,將整段峽穀照得沒有一絲陰影!更糟糕的是,密集的腳步聲和呼喝聲開始從下遊方向傳來!他們被合圍了!退路已被切斷!
“進水裏!順流而下!潛泳!”啞巴在又一支弩箭射倒一名試圖靠近河邊的敵人後,猛地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拉著已經快要到達極限的林偉,不顧一切地衝向湍急的河流,一頭紮進了冰冷刺骨、水流洶湧的地下河中!
“噗通!”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全身,刺骨的寒意如同千萬根鋼針,瞬間紮透了衣物,直刺骨髓,讓林偉幾乎瞬間心髒驟停,窒息過去!水流的力量大得驚人,如同無數隻無形的手,拉扯著他們向下遊衝去。啞巴死死抓住林偉的手臂,另一隻手拚命劃水,利用水流的速度加速逃離身後致命的火力覆蓋區。對岸的子彈如同雨點般打入水中,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在身邊帶起一串串氣泡。
不知在冰冷黑暗的河水中漂流了多久,肺部如同火燒,意識開始模糊,直到槍聲和呼喝聲漸漸變得遙遠,啞巴才奮力將幾乎失去知覺的林偉,拖上了一處更加隱蔽的、被幾塊巨大岩石和茂密水草遮擋的、小小的碎石河灘。兩人如同兩攤爛泥般癱倒在冰冷濕滑的鵝卵石上,張大嘴巴,劇烈地、痛苦地喘息著,冰冷的河水從口鼻中不斷咳出,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抖,嘴唇烏紫。
林偉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黑暗的深淵邊緣徘徊,極度的寒冷、疲憊、傷痛和缺氧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啞巴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年紀大了,又經過一番激戰和冰水浸泡,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急促得如同破風箱,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
然而,上天似乎覺得給他們的考驗還不夠。還沒等他們喘過一口氣,將肺部的冰水咳幹淨,一陣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從峽穀上方那狹窄的星空背景下傳來!而且不止一架!聲音正在迅速靠近!
兩人駭然抬頭,心髒瞬間沉入穀底!隻見峽穀上方,幾個閃爍著紅色導航燈的、如同巨大吸血蝙蝠般的黑色身影,正利用峽穀地形,做低空、貼壁飛行,螺旋槳攪動空氣發出的轟鳴聲在狹窄的峽穀中被放大,震耳欲聾!是無人機!軍用級別的、帶有高清熱成像、夜視儀、甚至可能掛載了輕型武器的偵察/攻擊無人機!
“清理者”動用了空中力量!他們最後的藏身之處也暴露了!真正的天羅地網已經張開!
啞巴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那是一種混合著震驚、憤怒和一絲……終於到來的、宿命般的決絕。他看了一眼幾乎虛脫、連站立都困難的林偉,又看了一眼手中箭袋已空、隻剩下最後一支弩箭的鋼弩,眼中閃過一絲如同岩石崩裂前的最後堅定。
“分開走!”啞巴猛地將那個沉重的、裝著所有生存物資的帆布背包,不由分說地塞到林偉懷裏,聲音沙啞、急促,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最後命令的力量,“順著河,一直往下!無論如何,不要停!穿過前麵那個‘鬼哭澗’,有一片望不到邊的原始密林!進去!找個最隱蔽的地方,躲起來!活下去!”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死死盯住林偉的眼睛,“我會引開它們!”
“前輩!不行!你……”林偉驚駭欲絕,想要抓住啞巴的手,卻因為脫力和冰冷,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
“別廢話!記住!活下去!找到‘鑰匙’!也許……隻有你能……”啞巴怒吼一聲,用盡最後的氣力,將林偉猛地推向了下遊方向!然後,他毅然轉身,朝著與林偉相反的上遊,那片更加開闊、更利於無人機發揮火力的區域,猛地衝了出去!同時,他抬起鋼弩,對著空中一架已經降低高度、攝像頭鎖定了他們的無人機,“咻”地射出了最後一支、寄托了他全部決絕的弩箭!
弩箭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精準無比地命中了那架無人機下方高速旋轉的旋翼!“鐺!”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伴隨著一團火花爆開!那架無人機頓時失控,劇烈搖晃著,歪歪斜斜地向河麵栽落下去!
這一下,如同捅了馬蜂窩,徹底吸引了所有無人機的怒火和注意力!它們立刻放棄了對林偉這個“次要目標”的鎖定,引擎發出憤怒的咆哮,調轉方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群,朝著啞巴那個決絕的、瞬間沒入上遊黑暗與岩石陰影中的背影,瘋狂地追去!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機槍射擊聲再次響起,在峽穀中激起巨大的回音,迅速向上遊遠去!
林偉癱坐在冰冷的河灘上,看著啞巴那毫不猶豫、用生命為他開辟生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與槍聲之中,眼眶瞬間紅了,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河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這一別,很可能就是永訣。啞巴在用他自己的命,換他一線渺茫的生機!
他沒有時間悲傷,沒有資格猶豫!求生的本能,啞巴用生命換來的機會,以及那個沉甸甸的、似乎承載著某種使命的背包,如同三條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靈魂上!他必須活下去!他猛地用匕首的刀尖狠狠刺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渙散的意識瞬間清醒!他咬碎鋼牙,嘴角溢出血絲,用盡全身殘存的、最後的一絲氣力,背起那個沉重的背包,拄著那根粗糙的木棍,拖著傷痕累累、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一頭紮進了下遊更加深邃、更加黑暗、充滿了未知危險的峽穀深處!
亡命之旅,以最殘酷、最壯烈的方式,拉開了最終的序幕。他的身後,是恩師用生命燃起的烽火;他的前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與渺茫的傳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活下去。
(第十六章 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