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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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終於在天光微熹時停歇,留下一個被徹底洗刷卻寒意更甚的世界。
彌仞從那個救命的淺洞中爬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幹爽的地方。
泥漿混合著半凝固的血痂,緊貼在皮膚上,如同冰冷的鎧甲,不斷汲取著她殘存的熱量。
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尤其是右臂和撞擊岩壁的後背,傳來鑽心刺骨的劇痛。
失血帶來的眩暈感,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寒冷,不斷侵蝕著她搖搖欲墜的意誌。
識海中的青玉風繭,在昨夜極限燃燒本源後,光芒已微弱到近乎熄滅,隻剩下一點綠豆大小的清光,如同即將燃盡的燭芯,在識海邊緣艱難地搖曳。
感知範圍被壓縮到了可憐的十丈之內,而且極其不穩定,如同信號微弱的殘破雷達,時斷時續地掃描著模糊的影像。
懷中,《靈樞鬼門針》古籍的共鳴,是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的“活物”。它穿透了身體的麻木和意識的昏沉,如同燒紅的烙鐵,一下下燙在她的靈魂深處。
西北,西北。那無聲的呐喊比昨日更加尖銳、更加急迫,催促著她必須前進,哪怕爬,也要爬向那個方向。
彌仞拄著烏鱗匕首,如同拄著一根拐杖。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勉強保持著一絲清醒。
她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蹣跚地離開了那片被泥石流肆虐過的狼藉穀地,重新踏上了向北的山道。每一步,都在濕滑冰冷的地麵上留下一個混雜著泥水和暗紅血漬的腳印。
饑餓,如同蘇醒的毒蛇,開始瘋狂噬咬她的胃。連續的高強度奔襲和重傷失血,早已將她體內殘存的能量消耗殆盡。
胃裏空得發慌,甚至傳來陣陣痙攣的抽痛。視線開始出現模糊的重影,腳下的路仿佛在搖晃。
不知走了多久,她闖入一片稀疏的枯木林。林間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潮濕腐敗的落葉氣息。
就在她背靠一棵虯結粗壯的古樹,短暫喘息,目光掃過幾株低矮灌木上掛著的幾顆青澀幹癟、顯然未成熟的野果時。
嗚……嗷……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從側後方的枯枝敗葉中傳來。
彌仞身體瞬間繃緊,不是源於風繭的預警,那微弱的光芒甚至沒有捕捉到異常,而是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對危險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她猛地扭頭。
昏暗中,枯黃的灌木叢無聲地分開。一雙,兩雙,三雙……足足八雙幽綠的光點,如同地獄的磷火,在稀疏的林影間亮起。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獸瞳,死死地鎖定了她,瞳孔深處翻湧著饑餓與嗜血的本能。
荒原狼!而且是一群被濃烈血腥味吸引而來的饑腸轆轆的餓狼。
它們體型不算巨大,但骨架結實,皮毛肮髒打結,顯然在惡劣環境中生存已久。
它們呈一個鬆散的扇形,緩緩地、悄無聲息地從三個方向圍攏過來,鋒利的爪尖踩在濕軟的腐葉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涎水順著它們森白的獠牙不斷滴落,喉嚨裏滾動著壓抑的、如同悶雷般的低吼。
空氣瞬間被濃烈的野獸腥臊氣和死亡的氣息填滿。
彌仞的心沉到了穀底。她現在的狀態,別說狼群,就是一頭獨狼也足以致命。
風繭的感知微弱得可憐,根本無法鎖定每一頭狼的具體位置和動作。
力量幾近枯竭,右臂完全報廢,左肩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唯一的武器,就是左手緊握的烏鱗。
跑?不可能,她的體力連維持站立都勉強。
戰?九死一生。
頭狼是一頭體型明顯大一圈的灰狼,脖頸處的鬃毛顯得格外粗硬。
它停在距離彌仞約三丈外的一塊岩石上,幽綠的眼睛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冰,冷靜地評估著眼前這個散發著濃烈血腥味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獵物。
它沒有急於進攻,而是發出了一聲短促、低沉的厲嗥。
嗚嗷——!
如同聽到了進攻的號角,左右兩側,兩頭體型相對瘦削但動作極其敏捷的惡狼,如同兩道離弦的灰色閃電,猛地從枯木陰影中竄出。
一頭直撲彌仞的咽喉,張開布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另一頭則低伏身體,鋒利的爪子狠狠掏向她的腰腹軟肋,配合默契,快如疾風。
這是試探,也是絕殺,狼群的狩獵本能。
彌仞瞳孔驟縮,沒有後退,也無處可退,背靠的古樹是她唯一的倚仗,就在兩頭狼撲至身前的刹那,她那看似虛弱不堪的身體,爆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
左腿為軸,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猛地向後一靠,緊貼住粗糙的樹皮,這個動作險之又險地讓開了咽喉要害。
同時,她一直垂在身側的左手,握著烏鱗匕首,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閃電般刺出,動作幅度極小,卻狠到了極致。
——嗤!
——噗!
兩道細微卻截然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左側撲向咽喉的惡狼,隻覺得右眼窩猛地一涼,隨即是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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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鱗匕首那黝黑冰冷的尖端,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無比地刺穿了它的眼球,深深紮入顱腔。
它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所有的撲擊力量瞬間瓦解,身體在空中扭曲著翻滾出去,重重砸在泥濘的地上,瘋狂抽搐,眼窩血如泉湧。
右側撲向腰腹的惡狼,預想中撕裂皮肉的快感並未傳來。
就在它的爪子即將觸及彌仞腰腹衣襟的瞬間,烏鱗匕首那沉重堅硬的金屬柄端,如同出膛的炮彈,帶著彌仞全身擰轉發出的寸勁,狠狠砸在它脆弱的鼻梁骨上。
——哢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嗷嗚——!” 這頭狼的慘嚎帶著濃重的鼻音,劇痛讓它瞬間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哀鳴著向前翻滾栽倒,鼻血混合著眼淚狂噴,在地上痛苦地掙紮,一時無法起身。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這是無數次在死亡邊緣掙紮磨礪出的、刻入骨髓的戰鬥本能,以最小的動作,最精準的打擊,瞬間廢掉兩頭先鋒。
然而,彌仞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強行爆發速度和力量,牽動了全身的傷勢,尤其是右臂和後背的劇痛讓她眼前金星亂冒,呼吸驟然急促。
左肩包紮的布條下,溫熱的液體再次滲出,傷口崩裂。
頭狼灰鬃眼中最後一絲忌憚瞬間被暴怒取代,獵物臨死前的反撲徹底激怒了它,它發出一聲震耳欲聾、充滿殺意的長嚎。
嗷嗚——!!!
剩下的五頭餓狼,包括灰鬃自己,如同被徹底點燃的灰色火焰,帶著濃烈的腥風和嗜血的咆哮,從四麵八方猛撲上來。
利爪、獠牙,交織成一張死亡之網,要將彌仞徹底撕碎,它們不再試探,發動了最凶猛的集群攻擊。
死亡的陰影如同實質的巨手,扼住了彌仞的咽喉。
“吼——!” 絕境之下,一股源自千仞堂血脈深處的混合著無盡煞氣的暴戾戰意,如同被點燃的火山,轟然衝破了傷痛的束縛。
彌仞眼中瞬間燃起兩簇冰冷的、近乎瘋狂的火焰,她不再保留。將識海中那微弱風繭所能引動的和體內僅存的一絲晶核之力,毫無保留地注入左手的烏鱗匕首。
嗡——!
黝黑的匕首刃身,驟然蒙上了一層極其稀薄、卻異常凝練的淡青色光暈,一股撕裂空氣的鋒銳煞氣轟然爆發。
“殺!”
彌仞喉嚨裏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她不再固守原地,反而迎著撲來的狼群,不退反進。
身體如同鬼魅般在利爪獠牙的縫隙間穿插,每一次移動都險之又險,每一次揮匕都帶起一蓬滾燙的血雨。
沒有防禦,隻有最原始的殺戮。
刺眼,穿喉,剖腹,斬斷關節。
烏鱗在她手中化作了死亡的旋風,那層淡淡的青芒賦予了匕首無堅不摧的鋒銳。
狼爪抓來,被匕首精準地削斷爪尖,狼口噬咬,匕首更快一步刺入咽喉。
一頭狼從側麵撲向她的傷臂,被她矮身旋步避開,反手一刀捅入柔軟的側腹,狠狠一攪。
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浸透了泥濘的地麵。
狼的慘嚎、憤怒的咆哮和利刃入肉的悶響、骨骼碎裂的脆響,混雜在一起,構成一曲殘酷血腥的死亡交響。
彌仞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瘋狂,仿佛身體不是自己的,傷痛被強行屏蔽。
她的眼中隻剩下撲來的狼影和必須擊碎的致命點,左肩的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徹底崩開,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但她恍若未覺。
右臂隨著身體的擺動無力地晃蕩著,反而成了一種迷惑性的累贅,她的身法詭異而高效,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
灰鬃的利爪撕開了她後背本就破爛的衣衫,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
劇痛讓彌仞的動作一滯,另一頭狼抓住機會,猛地撲向她持匕的左臂。
“滾開!” 彌仞厲喝,身體猛地一個鐵板橋後仰,險險避開狼口,同時左腿如同毒蠍擺尾般向上狠狠撩起,灌注了最後力量的腳尖,精準地踢在撲來惡狼的下頜上。
——哢嚓!
令人心悸的骨裂聲,那惡狼的下巴瞬間碎裂,慘嚎著倒飛出去。
就在此時,頭狼灰鬃抓住彌仞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瞬間,如同灰色的閃電,從正麵高高躍起,張開血盆巨口,帶著腥風,直取她的頭顱,這是必殺的一擊。
彌仞瞳孔中映出那越來越大的猙獰狼口,避無可避!擋?左臂剛剛發力踢開另一頭狼,來不及回防。
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意誌瞬間主宰了彌仞。
她竟然放棄了所有防禦,將身體最後一絲力量、連同那燃燒的瘋狂戰意,全部凝聚於左手烏鱗。
身體不退反進,迎著灰鬃的血盆大口,將烏鱗匕首如同標槍般,由下至上,狠狠捅向灰鬃暴露出的、相對柔軟的咽喉下方。
噗嗤——!
烏鱗匕首那裹挾著淡青光芒的鋒刃,毫無阻礙地刺穿了堅韌的皮毛和肌肉,深深貫入了灰鬃的咽喉深處,滾燙的狼血如同噴泉般狂湧而出,澆了彌仞滿頭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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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鬃那必殺的一撲,力量瞬間消散。它巨大的身體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劇痛,重重地壓在彌仞身上,將她狠狠撞倒在地。
彌仞隻覺得眼前一黑,五髒六腑如同移位,喉頭腥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而灰鬃,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絕望嘶鳴,幽綠的瞳孔迅速渙散,龐大的身軀在彌仞身上劇烈抽搐了幾下,終於徹底不動了。
頭狼斃命。
剩下的兩頭惡狼,看著倒在血泊中,被頭狼屍體壓住半邊身體的彌仞,以及周圍同伴慘死的屍體,眼中終於被無邊的恐懼取代。
它們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竄入枯林深處,消失不見。
死寂,重新籠罩了這片被血染紅的林地。
彌仞被沉重的狼屍壓著,幾乎喘不過氣。濃烈的血腥味、內髒的腥臊氣和泥土的腥氣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她左肩的傷口徹底撕裂,鮮血汩汩湧出,浸透了身下的泥土。
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而來,淹沒了剛才戰鬥時的瘋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她艱難地動了動唯一還能用力的左手,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將壓在身上的狼屍推開。
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盡了她最後的氣力。
她仰麵躺在冰冷、粘稠、混雜著狼血和自己鮮血的泥濘中,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如同破風箱般起伏。
烏鱗匕首還死死握在左手,刃身沾滿了粘稠的血漿和碎肉。
雨後的天空,灰蒙蒙的,透著一絲慘淡的光。
懷中的古籍,那急迫的共鳴,在經曆了剛才瘋狂殺戮的短暫屏蔽後,再次清晰的,如同催命符般敲擊著她的靈魂。比之前更加尖銳,更加近。
彌仞染血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她掙紮著,用烏鱗支撐著身體,極其緩慢地坐了起來。
看著滿地狼藉的狼屍,看著自己身上新增的、深可見骨的爪痕,看著那不斷湧出的鮮血。
沒有食物。沒有水。隻有更重的傷,和更深的疲憊。
她扯下相對還算幹淨的衣襟內襯,咬著牙,用牙齒配合著還能動的左手,將左肩那道猙獰的傷口草草勒緊、包紮。
動作笨拙而顫抖,每一次勒緊都帶來一陣眼前發黑。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虛脫。她甚至沒有力氣去看一眼那些狼屍是否能提供食物。隻是緊緊握著冰冷的烏鱗,感受著那唯一能讓她保持清醒的寒意。
然後,她拄著匕首,如同一個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殘破人偶,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不斷滴落鮮血的身體,蹣跚卻又無比堅定地,再次踏上了通往西北那條似乎永無盡頭的血途。
身後,隻留下滿地狼屍和一片被血浸透的泥濘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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