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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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玉湖靜心
    “噗——”
    又是一口淤血嗆出來,溫熱的液體糊了他半張臉,混著塵土石子黏在皮膚上,又腥又癢。沈滄瀾眼前一陣陣發黑,胸口那塊地方徹底凍麻了,透心涼的寒意死死壓著,半點熱氣都透不出來。骨頭縫裏卻又紮著細細密密的疼,像凍僵的手腳突然擱進溫水裏化開那種滋味,又刺又酸。
    他像條被撈上岸的魚,徒勞地張嘴吸氣。每一口風灌進喉嚨都像是裹著冰渣子,刮得肺管子火辣辣地疼,冷氣直往腦仁裏鑽。視線裏的一切都蒙著一層飄搖的灰翳,隻有身下冰冷的黑岩和上麵幾灘刺目的暗紅血漬無比清晰。
    青玨炸著毛貼緊岩壁,不敢再靠過來,小小的身子抖得跟秋風裏的落葉似的,唧唧聲都變成了模糊的嗚咽。
    就在他被凍得腦子都快要糊住的時候,上方衣袂被風撕扯的獵獵聲響停了。
    沉重的靴底踩過粗礪的岩石邊緣,發出細微的刮擦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他幾步遠的地方。冰冷的陰影覆了下來,帶著高山雪巔般無形而沉重的壓力。
    風好像瞬間就不嚎了。
    沈滄瀾費力地掀開眼皮,血汙和冷汗模糊的視線裏,隻能勉強勾勒出一個修長挺拔的玄色輪廓。那身影擋住了後方那片混沌癲狂的雲海,也擋住了寒亭。光線從她背後勾勒出一個冷硬的剪影。
    師父……
    他想開口,哪怕隻是哼一聲也好。可上下牙齒不受控製地格格打架,舌頭木得像是別人的東西,半個音節都擠不出來。隻能看到那雙靴子穩穩地立在那裏,布料上繁複冰冷的銀色暗紋在動蕩的光線下偶爾反出一道寒光。
    死寂。隻有風吹過亭角風鈴的細微嗚咽,和他自己越來越粗重的喘息。
    他趴著,她站著。
    時間像是凝固在了這塊陡峭的懸崖石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呼吸,也許是一炷香,沈滄瀾感覺自己快要被身上刺骨的寒意、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壓力碾碎的時候,那凝固的身影終於動了。
    洛雲歸沒有彎腰,隻是極緩慢地、甚至帶著點說不出的遲疑,抬起了右手。
    不是來攙扶。那隻帶著薄繭的、骨節分明的手掌,並沒有伸向沈滄瀾傷得厲害的後背或是看起來快要散架的胳膊腿。
    那隻手……徑直伸向他的後頸!
    五指張開,直接扣住了他汗濕冰冷的頸子!
    動作快到沈滄瀾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道猛地傳來!那一瞬間的失控感,就像是被老鷹攥住了後頸皮的兔子!
    “呃!” 喉嚨裏發出一聲被掐斷的悶哼。
    洛雲歸甚至沒有低頭看他一眼。她隻是手上使力,像提一個沉重的、破敗的麻袋,毫不拖泥帶水地將沈滄瀾整個身子從那塊染血的岩石上硬生生“撕”了起來!
    雙腿離地,腳踝因為方才被風刃劃破的傷處被牽扯到,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貫穿神經!沈滄瀾疼得頭皮都炸了一下!
    身體懸空,後背撕裂的撞傷再次暴露在呼嘯的風裏,冷汗瞬間浸透裏衣,冰冷刺骨。唯一的著力點隻剩脖頸,那隻冰冷的手掌死死卡住頸骨兩側的凹陷處,他甚至懷疑師父隻要稍微再用點力,就能直接捏碎他的喉嚨!
    身體被拖拽著脫離地麵,雙腳虛軟地掛在半空。視線驟然拔高,翻滾的雲海和扭曲的風暴一下子撞入眼底。胃裏瞬間翻江倒海,強烈的眩暈感讓他差點當場吐出來。
    “師……” 他本能地想喊出那個字,求她放自己下來,或者好歹換個地方提溜。喉嚨被死死壓製著,聲音卡在氣管裏,隻剩下破碎的氣音。
    洛雲歸像是根本沒聽見,也像是完全不在意他此刻的狀態。
    她根本沒用禦風術,就那麽單手提著他——如同提著一個裝滿穀物的沉重布袋——步伐看似不快,腳下卻像是縮地成寸。幾步之間,沈滄瀾隻覺得眼前景物疾速飛退!剛才還近在咫尺的呼嘯罡風、險峻崖壁瞬間被拋向身後!
    他整個人被扯著往後,像道破布袋般甩了出去!
    強烈的失重感襲來!
    “嗬!”沈滄瀾心髒驟然停跳,以為這次是師父直接把他從寒亭往懸崖下扔!他下意識想閉眼,卻又死死瞪著眼眶,瞳孔因驚恐瞬間放大——
    身體落下,預期的撞擊和破碎並沒有到來。
    後背撞上的,是堅硬卻又帶著奇異弧度的…木質地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不是冰冷的石頭。
    沒有懸崖的罡風。
    一股極其溫和、帶著淡淡水汽和…草木清香的濕潤空氣,緩緩地、柔柔地將他包裹。
    沈滄瀾摔得七葷八素,仰麵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扯得胸口和後背針紮似的疼。剛才那一下幾乎魂飛魄散,汗水混著血汙把臉和地板都弄得粘膩不堪。
    喉頭那股被人死死扼住的可怕感覺還沒完全消退。他艱難地轉動眼球,打量周圍。
    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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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光線柔和許多,沒有那種狂暴能量的壓迫感。頭頂很高,是由無數根巨大、筆直、泛著溫潤微光的潔白古木構建成的穹頂,古樸又神聖。穹頂下方沒有牆壁,一圈巨大的白玉圍欄圈出了一片無邊的水域。那水……清澈得不可思議,卻並非一眼見底。水麵光滑如一整塊巨大的、流動的墨玉,水色幽深難測,像是無數個純淨的、凝固的深潭疊在一起。水麵之下,有星星點點璀璨的柔和光芒緩緩遊弋、明滅起伏,如同沉睡星河投射在水底。
    靈氣!
    濃鬱到了極致的靈氣!像無數道溫潤冰涼、卻又生機勃勃的細流,無聲無息地穿透他的皮膚,順著被寒意鎖住的冰冷血脈遊走,試圖撫平那些躁動的灼痛。就連他心口那塊被徹底凍僵、如同冰坨子的血晶,都在這股龐大柔和的靈流衝刷下,極其微弱地泛起一絲不甘的漣漪,隨即又被壓下。
    沈滄瀾躺在地上,貪婪地感受著這純粹到極致的能量浸潤,每一寸被摔傷、凍僵、灼傷過的筋骨似乎都在發出無聲的呻吟和渴求。
    這是哪兒?寒亭後麵有這種地方?
    沒等他弄明白,一個冷冰冰的、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不高,卻在他耳中激起嗡嗡的回音:
    “能動,就爬起來。”
    沈滄瀾一哆嗦,條件反射般就想撐著身子起來。可身體像是散了架又被強行粘合過,稍微一動,後背、胸口、腿側的傷口就集體發出尖銳抗議,疼得他倒抽冷氣,剛撐起一點的身子又重重砸回地板上,發出更大一聲悶響。
    “咳…咳咳…”動作牽動了內腑,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嘴角溢出新的血絲。
    一隻青色的小影子嗖地一下,快得像道流光,從洛雲歸身側掠出,輕巧地落在沈滄瀾脖子邊的地板上。
    青玨!這小東西竟然也跟著飛過來了!
    它歪著小腦袋,金紅色眼圈裏的黑眼珠滴溜溜看著他慘兮兮的樣子,發出幾聲急促又帶著明顯焦慮的“唧唧”聲,翅膀微微張開,像是不知所措。小家夥似乎完全沒受到這濃鬱靈氣的絲毫影響,或者說,這靈氣對它而言再平常不過。
    洛雲歸的目光掠過沈滄瀾狼狽趴伏的身體,又掃了一眼旁邊明顯被血腥氣刺激到的青雀,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裏,冰封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極快地閃過一絲微瀾,隨即又被更厚的寒意蓋住。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看他,徑直向前幾步,走到那一望無邊的墨玉色水澤邊緣。
    玄色的衣袍下擺掃過光潔的白玉地麵,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她麵對著那片無垠的幽深水色,靜立於玉欄前,身形挺拔孤絕,像一個獨自守望了無盡歲月的古老冰雕。
    周圍的靈流因為她的靠近,無意識地更加活躍了幾分,無數細小的、帶著純淨光點的靈氣流自動向她周身匯聚,卻又在離她尺許之遙時,被她身上那種無形而寂滅的寒意無聲地推開、瓦解,消散於無形。
    沈滄瀾費力地喘息著,強忍著全身的劇痛,一點一點,用還能活動的手臂手肘撐起上半身,艱難地把自己從仰麵朝天的姿勢翻成了趴伏。他咬著牙,額頭抵著冰涼微光的木質地麵,汗水混合著沒擦幹淨的血漬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不行,必須得站起來……
    這個念頭死死咬著後槽牙。後背撕裂的地方痛得像要重新炸開,大腿外側被風刮出來的血口子也在一跳一跳地疼。但這些疼,現在反而成了他繃緊神經、把自己從地上撕扯起來的助力。
    他撐起上半身,像隻還沒學爬就急著走的小獸,四肢因為脫力不受控製地打顫。喉嚨裏壓著腥甜的氣血,呼哧呼哧吸著那濃鬱溫和卻又刺骨的靈氣。
    不遠處的玉欄邊,師父的背影凝固如雕,玄衣墨發融進那片無垠的幽深水色裏,連衣角都不曾被水麵的微波拂動。
    沈滄瀾吸了口氣,牙根都要咬碎了,猛地用力!
    “呃——!”
    膝蓋終於彎著砸上了地板,不是站,是跪撐在地板上。他大口喘著粗氣,胸腔像是破風箱一樣呼呼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手背上擦傷的血口在冰冷的靈氣溫養下凝了薄痂,火辣辣的疼被涼意壓下一點。
    青玨“唧”地一聲清脆,拍著翅膀落在他弓起微微發顫的背上。小家夥明顯鬆了口氣,用光滑微涼的琉璃喙輕輕啄了啄他後頸窩那片還算完好的皮膚,細細癢癢的。
    沈滄瀾沒理它,全部心力都用在對抗身體的疼痛和虛脫上。他嚐試著把重量壓到還算沒傷到的右腿上,左邊那條被風擦破皮肉的腿剛一吃勁,就是一陣鑽心的抽搐,差點讓他再次跪下去。
    草!他心裏狠狠罵了一聲,手死死摳著光滑冰冷的地板。
    不能跪著……
    他猛地抬頭,視線越過師父那冷硬的背影,撞在那片深邃浩渺如同墨玉的水澤上。水麵下的點點靈光溫和而恒定地漂浮閃耀,像無數沉睡的眼睛靜靜凝視著他。一種無法言說的巨大壓力混雜著近乎實質的能量包裹著他,比寒亭的罡風更沉,更……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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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他掙紮喘息的動靜,還是那濃鬱靈氣中夾雜的血氣,終於引得水邊那人有了點反應。
    洛雲歸沒有回頭。甚至連衣角的擺動都沒有變化一絲。
    隻有那個冷得像冰錐掉進深澗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再次砸過來,字字分明,敲得人骨頭縫都發寒:
    “脫。”
    沈滄瀾全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這個字抽空了,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脫?脫什麽?這冰天雪……不對,這是啥感覺都沒有的地方……但……現在?
    他整個僵在原地,手指摳在地板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後背傷口處的神經猛地一跳,疼得他激靈了一下。青玨似乎也感覺到了異樣,啄他的動作停了,縮著小爪子蹲在他背上,歪著腦袋,圓溜溜的黑眼睛看看他,又疑惑地看看遠處洛雲歸的背影。
    空氣凝滯得像是凍住了。連周圍溫和流淌的濃鬱靈流都仿佛慢了下來,水底的星點光芒無聲起伏。
    極度的錯愕、屈辱和一絲被看透的狼狽感,混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冰冷寒意,在他胸腔裏衝撞燒灼。
    脫……他身上除了這身被山石磨得破爛、被血染透的粗布練功服,還有什麽?難道……難道是為了……
    沈滄瀾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似乎想徒勞地護住什麽。可這動作牽動了胸口那塊被寒冰封印的恐怖東西。
    就在他僵硬、屈辱、思緒混亂到極點,身體每一處神經都高度緊繃的瞬間——
    異變驟起!
    心口那塊被寒氣死死包裹、凍得如同寒冰最深處頑固石核的血晶,在他被那個冰冷命令攪得心神劇烈震蕩、氣血翻湧無法自持的這一刻,猛地爆發出驚人的灼熱!那股原本被洛雲歸霸道寒氣徹底鎖死的邪異力量,如同被驟然扔進滾油的水珠,轟然炸開!
    灼燒感!足以焚毀神魂的極致灼痛,毫無征兆地從心髒深處席卷爆發!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瞬間紮穿了心脈的血肉壁障!這股力量不再是暖流,而是熔岩!是地獄的業火!它凶蠻地、不顧一切地衝擊著包裹它的那層森寒壁壘!
    “嗬啊——!”
    沈滄瀾再也無法控製,發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慘烈痛嚎!身體猛地弓了起來,像是要把那燃燒的心髒整個從喉嚨裏嘔出來!額頭上青筋如同毒蛇般猙獰迸裂,汗水瞬間湧出又被蒸發,皮膚下一片不正常的潮紅!
    包裹血晶的寒氣驟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衝擊!
    那寒氣,屬於洛雲歸!堅不可摧,寂滅一切!但這股自沈滄瀾心髒最深處引爆的、充滿暴戾毀滅氣息的灼熱力量,帶著一種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瘋狂!它不是有意識地反抗那道寒氣封印,而是在這心神失守氣血逆流的極端刺激下,遵循著本能欲望凶殘地爆發!那不僅僅是力量,更像是一種活著的、扭曲的意誌,想要掙脫囚籠!
    轟——!
    冰與火的極限碰撞在沈滄瀾心口狹小的戰場瞬間炸開!
    無法想象的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沈滄瀾每一根神經!眼前的一切色彩、光線,包括那片深邃如墨的玉湖水澤和水底的星光,都如同被潑上了粘稠而汙穢的油彩,模糊、扭曲、瘋狂地旋轉拉長!視野邊緣爬滿了濃得化不開的血色!
    “咳……嘔……”
    一大口滾燙粘稠,顏色比之前更深、幾乎近似墨黑的汙血被這股體內爆炸性的衝擊力狠狠從喉管裏擠壓出來!
    血沫飛濺!
    幾點溫熱的墨色液體,甚至濺到了幾尺外那潔白溫潤的古木地板上,在光潔的木質紋理中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汙跡。
    幾滴黏稠溫熱的血液點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墨玉般深邃的湖麵上。
    噗噗噗…
    細微的聲響被沈滄瀾瀕死的嘶嚎掩蓋。
    那幾滴黑紅液體竟並未像尋常水滴般迅速融入或散開。它們浮在平滑如鏡的水麵上,凝而不散,甚至詭異地短暫懸浮了刹那!
    仿佛這純淨無暇的玉湖水澤,本能地、極端地排斥著這幾滴散發著不祥的汙濁之物!
    就在那幾滴血珠因排斥之力將要被彈開或者凝聚沉底的瞬間,沈滄瀾心口那塊瀕臨自毀的血晶,在狂猛的灼熱爆發與外部極寒之力的慘烈對撞中,似乎終於在那力量交鋒的極致混亂縫隙裏,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同源相引的氣息——
    源自水麵上那幾滴懸而未落的、屬於沈滄瀾心髒精血的……氣息!
    血晶最深處,那抹沉積萬古的暗紅邪芒再次爆閃!
    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印記虛影!
    一股無形的、源自血脈本身的恐怖吸扯力猛地撕開寒冰封鎖的一絲縫隙!如同嗅到血腥的餓鬼張開了無形的巨口!
    嗡——
    那懸浮水麵之上的幾滴黑血,瞬間化作幾縷極細的血色絲線,無視距離,無視空間!以超越神識捕捉的速度,被無形巨力“嗖”地一下,硬生生從水麵剝離!倒射而回!
    噗!
    幾聲細微到幾乎忽略不計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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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滄瀾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覺得胸前皮膚像被幾根滾燙的烙鐵瞬間穿透!那幾縷被吸扯回來的精血力量,裹挾著一絲最微末的玉湖靈蘊之力,如同活著的毒蛇,狠狠鑽進了他的心口!直抵血晶深處!
    “呃…嗬嗬……”
    喉嚨裏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啞氣音。他眼前徹底被血色填滿,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軟泥,就要向前撲倒!
    那血晶在吞噬了這幾滴精血後,非但沒有被安撫,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某種催化劑!表麵那些被寒氣凍結的棱角裂紋瞬間亮起刺目的紅芒,內部那股躁動毀滅的氣息轟然暴漲數倍!連帶著他周身尚未被寒氣徹底鎮壓的血脈之力也開始瘋狂暴走!皮膚下無數青黑色的細線如同藤蔓般瘋狂蔓延凸起!
    那感覺,像是整個身體都被活生生塞進了一座即將噴發的地底火山口裏!下一秒就要被由內而外徹底燒成灰燼!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水邊那道孤絕的玄色身影驟然動了!
    沒有轉身,洛雲歸隻是反手,食指微屈,隔著數丈距離,朝著沈滄瀾的方向遙遙一叩!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叮——!
    一聲無比清脆、仿佛冰晶炸裂、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清音,毫無征兆地在整片廣袤的玉湖秘境轟然鳴響!
    一道純白得刺眼、卻又蘊含著寂滅萬物般寒意的極光自她指端迸射而出!那光芒純粹到極致,冷冽到極致,刹那間仿佛凍結了時空!
    它劃過兩人之間短暫的空間,無視一切。
    後方的沈滄瀾甚至來不及捕捉那道光的軌跡!隻感覺一股根本無法抗拒、浩瀚如淵的極致森寒,如同九幽之下噴湧而出的玄冥之氣,無視了他血肉的阻隔,精準無比地灌頂而來!瞬間沒入他的頭頂天門!
    轟!
    沈滄瀾腦子裏僅存的那點混亂意識,像是被一道冰冷的銀河徹底淹沒!所有焚身的烈焰、暴走的血液、灼痛的神經、瀕死的恐懼……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壓倒性的、足以凍結時空本身的寒意徹底冰封!
    他體內那剛剛掀起的、足以焚毀他自身的恐怖血炎風暴,連同那顆核心燃燒著暴戾意誌的血晶,就像是被突然按下了靜止鍵!所有沸騰的力量瞬間凝固!那凸起的血脈紋路僵在皮膚下,像極了劣質陶器上的拙劣刻痕。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進了深海冰窟。
    身體失去了所有知覺,唯有那一縷透徹靈魂的冰冷頑固地盤踞著。沒有痛楚,也沒有灼燒,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麻木和寒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心髒變成了萬載冰層下毫無聲息的石頭。
    噗通。
    失去了最後那點微弱的支撐,沈滄瀾像一根被徹底凍硬的冰棍,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僵硬地摔在古木地板上。那聲音在偌大的、陷入絕對寂靜的秘境裏顯得格外刺耳。
    青玨被這驟然爆發的恐怖寒意驚得羽毛完全炸開,唧的一聲尖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小小的身體啪地一下向後倒飛出去,直接摔在玉白色的冰涼圍欄下,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青毛團子。
    沈滄瀾仰麵朝天躺著,眼珠無法轉動,隻有空洞的瞳孔殘留著之前被血色浸染的印記,呆滯地望著高處那流溢著溫潤光華的古木穹頂。嘴唇微張,呼出的氣息在空中凝成一縷微弱的白霧,隨即又被無處不在的寒意凍得消散。
    冰封之下,是即將湮滅的死寂。
    水邊。
    洛雲歸緩緩收回了伸出的手指。指尖縈繞的冰寒氣息瞬間隱匿無形。
    她並沒有轉身去看那個被她親手打入冰封深淵的徒弟。
    剛才還活躍無比的濃鬱玉湖靈流,此刻也仿佛被震懾凍結,整個秘境隻剩下無聲的死寂。水底的點點靈光停止了遊弋,死水微瀾都不複存在,那幾滴黑血被吸走的地方,水麵的墨色似乎都凝固了。
    她靜立在那裏,玄色的身影如同被釘在了玉欄前,融進這片凍結一切的背景中。她的目光落在幽深難測的水麵,那裏麵映不出倒影,隻有深得化不開的墨色,和她自己冰冷的輪廓。
    時間變得沒有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沈滄瀾那徹底僵死的身體連微弱的呼吸都似乎要斷絕之際——
    洛雲歸終於動了。
    一步,踏前。
    她那隻帶著薄繭的手,並未再施任何指訣或靈力,隻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極其穩定地按在了身側光滑微涼的白玉圍欄之上。
    在她掌心與溫潤玉質相觸的瞬間——
    嗡!
    整個玉湖秘境像是被喚醒的心髒,猛地、劇烈地搏動了一下!一股遠比之前溫和時龐大千倍萬倍、純淨得如同天地初開時第一縷清氣的沛然靈蘊,自無垠的墨玉湖底最深處轟然爆發出來!
    水麵驟然亮了!
    不是水波蕩漾的亮,而是整片深邃如墨的湖水,自核心處被點燃一般!水麵之下那原本隻是微弱如繁星的點點光華驟然暴漲!無數道純粹的、柔和的碧青色光柱衝破了水麵的桎梏,筆直地刺向高聳的古木穹頂!光柱並非固定,它們在湖麵上緩緩移動,如同活物,又如同一支支巨大的、散發著沛然生機的碧青色毛筆,在無垠的水天之間繪下道道蘊含著天地至理的神聖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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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秘境的空氣瞬間被染成了流動的碧色!
    一股無法形容的溫潤、浩瀚、包容的生命洪流,隨著那些碧青光柱的騰升,柔和卻不可阻擋地滌蕩過秘境中的每一寸空間!
    這股力量是如此龐大純淨,以至於那彌漫不散的、源自洛雲歸和沈滄瀾身上陰冷的寂滅寒意,被逼得驟然向後退去!
    它輕柔地拂過僵直在地的沈滄瀾,那足以凍結時空的森冷仿佛遇到沸陽的薄雪,無聲地開始瓦解、消融。
    沈滄瀾如同徹底凍僵在寒冬雪地裏的瀕死之人,突然被沉入了最深最溫和的溫泉湯池裏。
    那股暖意並非灼熱,而是純粹的生機,像是天地初生時最潔淨的靈息所化。浩瀚、溫和、不容抗拒地滲透了他每一寸被冰封的肌理,穿透寒冰的壁壘,衝刷著他凝固如石的心髒,撫慰著他被灼傷又被凍裂的經脈。
    心口那塊被壓製的、暴虐的血晶,仿佛被投入了最上乘的瓊漿玉液之中。那股毀滅的灼熱與躁動,在這純粹的靈蘊安撫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溫柔地拂過,劇烈起伏搏動的血晶表麵,紅芒一點點消退、收斂。
    “哈……呃……”
    沈滄瀾身體猛地一抽!如同窒息已久的人終於衝破冰麵,狠狠倒灌進一口鮮活的生命氣息!他蜷縮起來,劇烈地咳嗽,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體內冰殼迅速消融解凍所帶來的、冰水混合的劇烈生理反應,冷熱交加,刺激得他渾身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痙攣。額頭上凝結的冰霜迅速化為冰冷的汗水淌下。
    他無法思考,無法控製身體。但那股溫潤的靈流卻仿佛自帶意誌,引導著他。僵死的肌肉在暖意浸潤下重新獲得了支撐的力量,不再那麽像一塊朽木。雖然依舊疼痛難當,尤其是傷處,但這疼痛卻帶著“活”過來的溫度。
    他用盡力氣翻過身,本能地撐起膝蓋,以一個極其狼狽的、近乎癱軟的姿勢跪在光潔的地板上。頭深深垂下,淩亂的發絲混著汗水血汙黏在臉側、脖頸,遮擋了他大部分神情。
    身體因為之前的內外煎熬和此刻急速的解凍複溫而劇烈顫抖,每一次呼吸都拖出粗重的哨音。雙手無意識地摳抓著地板,指節泛白。
    不遠處那無垠的玉湖水麵碧波蕩漾,萬千青光照徹四野,如同神跡降臨。
    沈滄瀾跪伏在光潔冰冷的巨大古木地板上,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哆嗦。每一次猛烈的吸氣都像吸進帶刺的冰碴子,紮得肺管子又疼又辣,胸腔深處湧上來一陣陣壓都壓不住的惡心反胃。
    身上破爛的灰布衫早就被血、汗還有剛才那股子凍死人的寒氣浸透了幾回,又沉又黏地糊在身上,冰片化開似的貼著皮膚滑動,別提多難受。
    他嗓子眼兒堵得厲害,幹得像被砂紙磨過,偏偏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兒在齒縫裏揮之不去,比吞了十斤鐵砂還嗆人。
    就在他掙紮著想把那翻江倒海的惡心壓下去,後槽牙都咬得酸麻的時候——
    一個東西突兀地砸在了他眼前的地麵上。
    光潔的微光木地板上,那物件發出沉悶的一聲“啪嗒”。
    不是什麽金貴的玩意兒。
    一件顏色灰撲撲、看著就很廉價的普通棉布衣服。疊得不算整齊,就那麽攤開了一點。
    沈滄瀾渾濁的視線下意識地聚焦過去。
    衣服領口敞著,裏麵還裹著一小截深色的東西。
    一根……草繩?編得很粗糙,繩結還有點歪,但勉強也能當根褲帶使了。
    這什麽?
    他完全僵住了,腦子裏一片混沌,根本轉不過彎來。誰扔的?給他扔衣服?還有根草繩子?這……這啥意思?
    水邊。
    那個背對著他、玄袍墨發的背影依舊挺得筆直,像一塊插入水天之間的寒鐵斷碑。但剛才還冰冷死寂的空氣,似乎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不是溫度變化,而是……一種微不可查的、帶著點急促的凝滯感?
    沈滄瀾眼珠子緩緩轉動,從那件灰衣服轉到那根草繩,再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來,視線穿過自己淩亂發絲構成的陰影,看向水邊玉欄前那個身影。
    洛雲歸根本沒回頭。
    她的目光依舊鎖在那片碧光蕩漾的深邃湖水上,萬千遊動的青芒映在她深不見底的瞳孔裏,卻像是投入了吞噬一切的黑洞,激不起半點波瀾。但她的肩背線條卻繃得死緊,緊得玄色衣袍上那些繁複冰冷的銀絲暗紋都被勒出了更深的紋路。垂在身側的左手,幾根指頭似乎極其短暫地、微乎其微地蜷縮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種雕像般的穩定。
    死寂重新籠罩。
    沈滄瀾喉嚨滾動了一下,那股堵著的血沫和惡心感頂得他眼眶發酸。他低下頭,視線落回地上那堆玩意兒上。灰撲撲的布,草繩……脫……穿這個?
    一種滾燙的、混雜著巨大的屈辱和莫名的恐慌岩漿一樣,猛地從被凍結的心脈深處燒了上來!
    血晶!
    心口那塊剛剛被浩瀚玉湖靈蘊暫時安撫下去的邪物,竟在這股陡然衝起的強烈情緒波動下,像被打了一針強效興奮劑,驟然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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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遠比剛才被他體內爆發的血炎更邪異、更瘋狂暴虐的低吼意念,猛地從晶核最深處衝擊出來!那不是熱量,而是純粹的、凝成實質的毀滅欲望!幾乎要衝垮他那點可憐的心智!
    冰寒封印被這突如其來的邪念衝擊得猛地震顫了一下!
    嗡——
    幾乎是同一刹那!
    水邊背對而立的人,如同感知到滅頂威脅從背後襲來!
    洛雲歸身上那件玄色長袍下擺猛地向上掀飛!並非被風吹動,而是被一股驟然從她身上爆開、直衝天際的可怕寒意掀得倒卷狂舞!
    那寒意冰冷、肅殺、純粹到了極致的死寂!帶著無上的威權!
    呲啦——!
    她按在玉欄上的那隻手,五指猛地發力!
    原本溫潤堅硬的白玉圍欄,竟在那種冰寂之力的極致壓迫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細微脆裂聲響!
    那光滑的玉麵上,以她掌心為圓心,密密麻麻、細如蛛網的白色裂紋,如同活物般瞬間蔓延開來!冰寒之氣甚至透過玉質,絲絲縷縷的白色凍氣沿著裂縫邊緣氤氳升騰!
    玉湖秘境深處那些剛剛複蘇、搖曳生姿的碧青色光柱仿佛都猛地一滯!整片空間的磅礴溫和靈蘊都被這驟然爆發的、比之前強烈千百倍的寂滅寒意狠狠推開!形成了一個環繞著水邊玄衣人的巨大無形冰封漩渦!
    “呃…啊!” 沈滄瀾首當其衝!他隻覺得一股凍結靈魂的恐怖威壓當胸撞來!如同被無形的冰山狠狠拍中!雙膝跪地的位置傳來劇痛,差點被這股純粹的氣勢直接壓趴下去!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眼珠瞬間充血紅得瘮人,額角脖頸的血管根根猙獰暴凸!
    心口那塊原本要瘋狂暴起的血晶,被這突如而來的恐怖冰寂之力兜頭罩住!如同囂張的凶獸瞬間被關進了比之前更堅固萬倍的玄冰囚籠!那股即將衝出來的暴虐毀滅意念,被硬生生、蠻橫絕倫地碾碎!
    但!
    就在血晶被這第二波、更恐怖的寒意徹底鎖死的千分之一個刹那之前——
    晶核核心那抹沉澱萬古的暗紅邪光,如同被死亡激怒的凶靈,亮到了極致!它並非反抗那外來的極寒封印,而是窮盡最後一絲未被凍結的力量,循著沈滄瀾此刻那激烈燃燒的、憤怒屈辱到極致的心緒所勾連的意念軌跡——
    唰!
    在沈滄瀾被冰寒威壓死死按住的意識最深處,憑空投射出一片極其扭曲、卻又無比清晰的血色符文光影!
    不是模糊的輪廓,而是每一個轉折、每一個扭曲的筆畫都纖毫畢現,充斥著古老邪異的猩紅!
    那符文……
    赫然是上次在寒亭摔得人事不省時,血晶最後閃光映出的那個印記!那個如同被強行扭曲、壓扁的猩紅“天”字!那形狀……那猙獰古老的氣息……與他心口被冰封的邪物同源!與他昏迷前看到的雲棲廣場巨碑頂端的血符……
    一模一樣!
    不!不僅是一樣!
    沈滄瀾被強行凍結的瘋狂心緒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被那血色符文死死攥住!一股扭曲的血脈悸動幾乎要撕裂他的靈魂!上次昏迷前的景象在腦海裏炸開——那石碑頂端…那巨大的古老血符下方……銘刻著的那四個充滿血腥味的字……那個他早已刻入骨髓、卻絕不敢深思深看的四個字!
    這血色符文……這鬼東西……它在指向它!它在瘋狂地咆哮著那四個字!
    一股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寒意,混合著無可抑製的滔天恐懼和暴怒,轟然衝垮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他幾乎無法呼吸!
    弑師…則…活?!
    這四個字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低語詛咒,在血符顯現的瞬間,瘋狂地在他的意識裏炸響回蕩!
    “呃……嗬嗬嗬……”他想咆哮,想質問,想毀滅!可喉嚨被無形的寒冰巨掌死死扼住!隻能發出破碎的氣音。身體繃緊如即將碎裂的石雕,每一個毛孔都向外沁著冰冷的恐懼和沸騰的殺意!
    就是現在!
    水邊那道玄色身影終於動了!
    在沈滄瀾意識被血符詛咒和這恐怖威壓衝擊得瀕臨崩潰、血晶投射血符又陷入最虛弱一瞬的完美節點——
    一道冰冷的殘影撕裂空間!
    洛雲歸已瞬間出現!
    不是數丈距離之外,而是站在他麵前!冰冷的氣息瞬間將他徹底籠罩!
    沈滄瀾頭顱保持著被迫低垂的姿勢,眼珠死死盯著地麵那攤灰布衣,視野卻隻能勉強捕捉到一雙停在他眼前半步、穩穩踩在地上的玄色雲紋靴尖。
    他甚至來不及抬頭看清她的表情!
    一隻冰冷刺骨、帶著玉湖邊獨特濕氣和無窮寂滅寒意的手掌,毫無預兆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啪”地一聲,重重按在了他赤裸滾燙、汗水血汙浸透的後心皮膚之上!
    ——正壓在那顆被徹底冰封、內部剛剛閃過血符的詭異血晶所在的位置!
    掌心和赤裸皮膚接觸的那一點,沒有溫暖,隻有足以凍結靈魂的森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甚至是……驚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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