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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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血晶異動
    後背那塊皮開肉綻的撞傷火辣辣地疼,硌著身下冷硬的黑色岩石,沈滄瀾蜷在寒亭外的懸崖邊角,愣是半天沒爬得起來。耳朵裏嗡嗡響,全是風吼和骨頭砸石頭那聲悶響的回音。嘴裏一股子鐵鏽似的甜腥味兒,他舔了舔牙根,吐出一小口帶血的唾沫。
    師父沒動。還站在寒亭邊上,跟一尊嵌在懸崖邊的石像似的。風刮得她玄色袍子獵獵亂飛,可人紋絲不動。那眼神……沈滄瀾偷偷瞥了一眼,就飛快地縮回視線,跟被冰錐紮了似的——還是那樣兒,沒一點溫度,也看不出是怒是失望。
    那句“再試一次”還在他腦子裏轉悠,冷得讓他想打哆嗦。
    試試試試……再試骨頭都得散在下麵那片吃人的雲海裏!
    沈滄瀾心裏一股邪火蹭地冒上來,壓都壓不住。他梗著脖子,想吼回去:試什麽試!您真當我是鐵打的金剛?那一撞差點要了我半條命!那破血晶子這會兒還在心口窩突突亂跳,跟揣了塊燒紅的烙鐵似的,燙得他眼前發花!
    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給咽了回去。喉嚨裏噎得生疼。他想起了自己掛在師父劍穗上那個醜兮兮的草蚱蜢,想起了師父指尖那點觸目驚心的微末嫩綠……這些玩意兒像幾根細細的絲線,把他那點快燒穿的怒火勉強牽住,沒徹底爆開。
    “哼……”最終隻有一聲帶著血腥氣的悶哼從鼻腔裏擠出來,又冷又硬。他咬著後槽牙,手肘用力撐住身下冰冷粗糙的石塊,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把被摔得散了架的身體撐了起來。骨頭縫裏都在嘎吱作響,後背那塊傷處的皮肉被牽動,疼得他眼前發黑,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沒當場厥過去。
    站起來了,拄著那柄普通鐵劍當拐杖,他弓著腰,大口喘氣,像隻擱淺的魚。汗水順著額角流下來,滑進眼裏,刺得他猛地閉眼甩頭。
    不敢看師父那邊。
    風更大了,刀子似的,刮得臉上還沒凝固的血口子一陣陣刺撓的疼。雲海在腳下攪動得愈發癲狂,黑色和鉛灰色的渦流互相撕扯吞噬,發出沉悶的咆哮,那景象,看久了人腦子都跟著發暈。
    跑是跑不掉的。他那點微末的本事,師父要是動真格的,他能躲到哪兒去?再說……
    沈滄瀾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微微顫抖的手,右手那隻,手背上還印著剛才在石碴上擦出的幾道血痕。就是這隻手……剛才失控墜落的瞬間,鬼使神差地劃出了那一抹……那抹冰涼的、奇異的銀線?
    那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還有師父劍穗上射出來鑽進他心口的那道寒氣……是不是就為了鎮壓他體內那要命的暴走力量?她到底…還是護著他的?
    混亂的念頭在腦子裏打轉。想不通。
    “呼……”他重重吐出口濁氣,又腥又熱。算了!橫豎都是這一身賤骨頭,拚了!不就是再被摔幾次麽!還能摔死不成?!死也得摔出個樣子!讓那道該死的天碑看看,他沈滄瀾沒那麽容易完蛋!
    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蠻勁兒衝上來,混合著那股子憋屈和不甘,猛地頂掉了剛剛摔出來的那點怯懦。
    心口那塊血晶似乎也感應到了他這股豁出去的心氣兒,猛地一跳!一股比剛才更灼熱、更躁動的暖流瞬間炸開,順著血脈嘩地一下衝刷到四肢百骸!那感覺,像是凍僵的溪流被猛地注入了滾燙的沸水,灼得他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但那種虛脫的乏力感竟奇異地被驅散了大半!
    是那該死的血脈之力?在給他“助興”?沈滄瀾眼神一厲。管它毒藥蜜糖,能用上就是本事!
    不再猶豫!
    他狠狠一腳跺在腳下的黑石上,忍著後背鑽心的痛,整個人再次朝著前方那塊他摔落前立足的狹窄危石區域,奮力撲了過去!
    罡風立刻像一麵銅牆鐵壁,帶著萬噸巨力迎麵拍來!
    “閉眼!感風!”洛雲歸的聲音驟然刺穿風聲,冰棱似的紮進他耳膜。
    沈滄瀾幾乎在聲音入耳的同時,死死閉上了酸澀疼痛的眼睛!心神強行凝聚,那點可憐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神念,被他狠狠壓榨出來,拚命地朝身體周圍那片狂亂的湍流“按”了過去!
    混亂!依舊是令人絕望的混亂!無數道狂暴的力量在拉扯、衝撞、旋轉!像一鍋被打翻了的熱油裏塞滿了無數橫衝直撞的刀片!
    “不是死物!當風是活的!”師父的聲音如同炸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他腦海裏劈開混沌,“它卷動有隙!它衝撞有力竭!找它力量轉折的縫隙!像狼群圍獵,堵它逃竄的死角!”
    狼群……圍獵……堵死角……
    一幅早已模糊的、屬於冰原深處的破碎畫麵驟然在神念感知到的混亂“圖像”中炸開一角!不再僅僅是模糊的方向,那些狂暴的氣流,在他不計後果地壓榨著心力去“理解”的一瞬間,仿佛突然有了某種…生澀的“意圖”!
    正麵!一道龐大沉重的風壓,如同巨熊張開熊掌,蠻橫地碾壓過來,要把他死死摁在懸崖石壁上拍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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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下方!三道尖銳的風刃,如同伏擊的毒蛇,陰險地絞殺切割,封死了他唯一的退路!
    頭頂!更有無數細密如蝗的風針,帶著撕裂一切的惡念,兜頭罩下!
    無處可逃?
    不!
    沈滄瀾那雙因極度凝聚而酸脹疼痛的眼睛猛地睜開!眼神亮得嚇人,甚至帶著一絲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凶狠!他沒有絲毫退縮,甚至迎著那片碾壓過來的巨力風牆就衝了上去!
    不是硬抗!
    在那巨力即將觸及身體的毫厘之間,他左腳猛然發力蹬在身下凸起的岩角上!身體借力,以一種極其別扭卻又帶著原始野性軌跡的姿態,不可思議地向右後方來了個矮身擰轉!
    那龐大的風牆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和左側肩膀呼嘯著碾過!巨大的風壓讓他的耳朵瞬間嗡鳴失聰!而就在這矮身擰轉的刹那,他體內那股被強行喚醒的、來自燼滅血脈的燥熱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灌入右手緊握的長劍!
    嗡!
    劍身劇烈震顫!一道比剛才凝練了數倍、色澤轉為靛青、邊緣隱隱帶著一絲灼熱炎光的劍芒,自劍尖迸射而出!這一劍不再是蠻力劈砍,而是帶著一種預判的凶狠,自下而上,精準地撩向那三道剛剛絞殺落空、正處於新力未生瞬間的毒蛇風刃!
    嗤嗤嗤!
    三聲如同裂帛般的銳響幾乎同時爆開!
    劍芒精準地切入三道風刃的交接薄弱處!狂暴的力量並未被完全斬散,但那股凝練的絞殺之勢瞬間土崩瓦解!風刃四散潰亂!
    就在同時,他借著擰身揮劍的反衝力道,左臂猛地向斜上方的石壁一撐!身體如同一隻靈活的猿猴,險之又險地向上方一個狹窄的凹陷死角縮了過去,險險避開了大部分兜頭罩下的陰毒風針!
    動作一氣嗬成,帶著濃烈的亡命氣息!
    成了!兩道風隙!
    沈滄瀾心髒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一股巨大的興奮感還沒湧上來——
    噗嗤!
    終究沒完全躲開!幾根最刁鑽的“風針”還是擦破了他向上蹬踏的左腿小腿側!尖銳的刺痛傳來,溫熱的血立刻湧了出來!
    幾乎在受傷的同一時刻,體內那股被揮霍掉部分、暫時有所沉寂的灼熱血脈之力,像聞到了血腥味的惡狼!那源自心口血晶的灼熱驟然猛烈數倍!一股更貪婪、更霸道的吸力自血晶核心深處猛地爆發!
    “呃啊!”
    沈滄瀾忍不住發出一聲痛哼!那不是來自腿上傷口的劇痛!而是一種…一種身體瞬間被掏空、血肉精華不受控製地朝著胸口那塊該死晶石逆流湧去的恐怖感覺!眼前的景象詭異地波動了一下,色彩都仿佛黯淡了幾分!
    血晶……它在主動攫取他的生機!就為了支撐它下一次更狂暴的爆發?!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比墜崖時更甚!這東西不是助力!是寄生在他心髒上的毒瘤!它會把他吸幹!
    心神失守的一刹那,腳下陡然失衡!那股被斬亂了絞殺之勢、卻並未徹底消散的風刃亂流,帶著殘留的暴虐,如同亂棍般狠狠撞在了他的腰側!
    “操!”
    沈滄瀾隻來得及罵出半個模糊的字音,整個人就被這股巨力撞得橫著飛了出去!再一次重重地砸在下方更陡峭的岩石上!這一次是麵朝下!
    砰!
    骨頭撞斷似的悶響。
    “噗——!”一口滾燙的鮮血終於沒忍住,狂噴而出,瞬間染紅了身下冰冷灰黑的岩石。灰塵嗆進肺管子,火辣辣地疼。全身的力氣像是被剛才那一瞬間的詭異抽吸徹底抽空,連動一下手指頭都覺得困難無比。
    意識像斷線的風箏,飄飄搖搖。眼前金星亂冒,視野邊緣蒙上了一層不祥的灰翳,視線的中心卻詭異地清晰——那塊被他體溫捂熱的岩石上,正盛開著幾朵刺眼的、扭曲的猩紅血花。
    痛。全身都痛。背上的撕裂傷,腿上的破口,更可怕的是胸膛裏那塊…那塊貪婪的吸著他命的東西,它更燙了,像一顆剛剛飲了血、燒得更旺的活著的煤核,隔著皮肉一下一下搏動!
    不行了……真撐不住了……
    沈滄瀾趴在冰冷的石頭上,臉貼著地麵。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黏糊糊的。意識一陣強一陣弱,每一次沉重的眼皮合攏再掙紮著撐開,都像耗盡了畢生力氣。那滾燙的血晶每一次搏動,都像往他神魂上狠狠砸了一錘,震得他腦子嗡嗡響。
    上麵……師父還在那兒站著嗎?
    不知道了。也顧不上看了。現在滿腦子就一個念頭:真不想動啊……骨頭大概都摔碎了……歇會兒,就歇一小會兒……
    就在這時,耳畔響起一陣撲棱棱的聲音,伴著一聲清脆又透著點焦急的鳴叫。
    “唧!唧唧!”
    是青玨!它竟撲閃著翅膀,頂著這能把普通鳥兒撕碎的狂野罡風,如同離弦的青色小箭,從寒亭高處直射下來!它繞著沈滄瀾趴臥的地方焦躁地盤旋了兩圈,似乎被那濃重的血腥氣和少年身上逸散出的混亂而危險的氣息嚇到了,但又強忍著沒飛走。最終,它一個俯衝,輕盈地落在了離沈滄瀾腦袋不遠的一小塊凸起的岩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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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鳥歪著頭,那雙黑曜石般純淨無垢的圓眼睛,擔憂地看著地上幾乎被血糊住的少年。它似乎被嚇著了,尾巴上那幾根漂亮的雪青色長羽都在細微地顫抖,卻固執地沒有飛走。
    它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點,用那流光溢彩的琉璃鳥喙,輕輕地啄了啄沈滄瀾垂在地上的、沾滿了泥灰和血漬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
    動作很輕,帶著某種試探性的安撫意味。
    溫熱的觸感,細微的麻癢,透過冰冷的指尖皮膚神經,微弱地傳達到他幾乎被摔散、又被灼熱劇痛填滿的意識裏,像一點火星濺入滾沸的油鍋。
    沈滄瀾渾噩的腦子遲鈍地轉了一下。
    青玨……
    這家夥,不是應該待在亭子上頭那安全的地方啃點心碎屑嗎?跑下來幹嘛?找死啊!這風……
    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牽動掠過神經。剛才那顆徹底擺爛的心,被這不知死活又傻乎乎的小東西輕輕啄了一下。
    有點……暖?
    幾乎是同時。異變陡生!
    他胸膛裏那顆灼熱狂跳的血晶,在青玨的氣息靠近的瞬間,竟猛烈地震動了一下!並非之前那種貪婪地瘋狂吸食生機的震動,而是帶著一種……一種近乎本能的……感應?!仿佛在深水中潛伏的猛獸,驟然嗅到了遙遠方向傳來的同源信息!
    那暴烈貪婪的吞噬勢頭,竟極其突兀地、詭異地停頓了一瞬!
    就是這刹那的停頓!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練冰冷、帶著濃重警告意味的寒流,如同無形的冰錐,快若電閃,無聲無息地自寒亭上方洛雲歸的方向急射而至!精準地再次灌入沈滄瀾的心脈位置!這一次,這寒意霸道絕倫,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封印意誌,如同萬丈寒冰轟然砸落,徹底將那顆想要瘋狂汲取宿主生命的詭異血晶,連同其散發出的所有灼熱力量,死死地、嚴密地封鎖在了原處!
    “呃…咳!”沈滄瀾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又噴出一小口血沫。但那感覺…卻不是痛苦!體內那幾乎要將他熔化和掏空的恐怖吸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被萬載玄冰包裹、瞬間凍僵靈魂的極致冰冷!思維都被凍得僵硬!
    那冰冷的枷鎖是如此強大,甚至短暫地屏蔽了他身上所有皮肉傷口的劇痛。
    寒流過後,一切死寂。
    青玨被剛才那道突然出現的霸道寒意驚得炸了毛,猛地向後跳開一步,小小的身體緊緊貼在冷硬的岩壁上,警惕地四處張望,發出不安的“啾啾”聲。
    而趴在地上的沈滄瀾,如同離水的魚,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撕裂般的疼,冰冷的空氣灌進去,凍得他牙齒都在格格打顫,但意識卻在這極致的冰冷刺激下,前所未有地清醒了過來。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撐起沉重的眼皮,血汙模糊地視線艱難上移。
    崖頂寒亭邊。
    風依舊在撕扯著玄色的衣袍,獵獵作響。那雙深潭般的冷眸,此刻正沉沉地落下,目光穿透空間,牢牢釘在他的身上。那裏麵,冰封萬物的寒寂之下,沈滄瀾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一絲近乎凝滯的複雜神色。
    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審視。那目光深處,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東西。像是疑慮沉到了穀底,看到了某種確鑿的證據;又像是確定了某種最糟糕的猜想後,掀起的…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瀾?甚至,在那一閃而逝的波動裏,沈滄瀾竟恍惚看到一絲極其微小、卻絕無法錯認的…痛惜?
    痛惜?為他?還是為別的?
    沈滄瀾腦子裏一片混亂,隻剩下那冷到刺骨的眼神。
    就在他被那目光釘在原地,如墜冰窟之際。
    他心口那片死寂的血晶,在被洛雲歸那股冰寒徹骨的力量徹底封鎖的瞬間,仿佛不甘就這樣沉寂。
    晶核最深處,猛然閃過一道極其微弱的、仿佛沉澱了無數時光的暗紅色流光!
    那光芒微弱得幾不可查,卻瞬間投射出一幅微型的、模糊扭曲的血色印記虛影!
    那印記的形狀…猙獰而古老…像一個被強行扭曲、壓扁的…猩紅的“天”字!
    赫然與雲棲廣場正中矗立的那道、刻著“弑師則活”的巨型天碑頂端那個扭曲血符…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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