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青玨示警
    寒魄峰藥閣靜室的死寂，沉得像萬古玄冰下的永夜。空氣裏的冷，並非刺骨，而是“終結”的意味，凍結生機，凝固思緒。沈滄瀾躺在寒玉床上，胸口那冰蓮封印微光下，無數道紫黑電芒凝固著妖異的形態，被玄冰死死禁錮。如同被凍結的毒蛇，猙獰的姿態裏藏著暴虐未息的餘威。
    洛雲歸立於寒玉案前。
    慘白的骨片殘骸躺在冰冷的玉幾上，紋路黯淡，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中央的暗紅獸紋不再凶戾跳動，凝固如幹涸汙血。在她指間，那隻兩寸長的灰白骨哨靜默著。觸手冰涼，非金非玉，表麵細密的天然紋路如同某種古老巨獸粗糙皮膚的印痕。她的指腹緩緩摩挲過哨體磨平的吹氣口邊緣，粗糙的質感摩擦著指尖。哨體深處，感知之下，一絲微弱如灰燼餘溫、卻精純到令人心悸的毀滅性火源氣息正晦澀流轉。這氣息隱晦潛藏，卻與案幾旁劍穗上，那自沈滄瀾血跡中蒸騰扭曲出的暗金熾熱，隱隱共鳴。
    燼滅之源……
    竊火之賊……
    冰冷的寒意在她眼底星海無聲盤旋，是風暴肆虐後的深邃死寂，而非平靜。天機一線……骸骨大陸……那非自然的暗青甲裂……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個被強行撕開的絕望宿命，而手中的骨哨，以及沈滄瀾體內那詭異強橫的凶戾血脈，似乎都纏繞其中。
    靜。
    極度的靜，像一片沒有邊際的冰原。
    就在這死寂濃稠到足以凝固時間的刹那——
    嗤啦！！
    一聲極其尖銳、仿佛最堅韌的玄冰琉璃被無形利爪強行撕開的裂帛之音，陡然從靜室那扇唯一與外界相連、由三尺厚玄冰鍛造的窗欞處炸開！
    下一瞬，窗欞爆碎！
    不是尋常的碎裂，而是如同被一顆灼熱隕星迎頭撞擊！厚重的玄冰瞬間炸裂成萬千細小尖銳、卻閃爍著幽藍星點的碎屑，裹挾著一股沛然狂暴的青色颶風，轟然衝入這片凍結的空間！這股闖入的力量帶著無比野蠻的氣血之力，蠻橫地衝撞著藥閣內彌漫的“終結”寒意，讓整個靜室死水般的寂靜瞬間破滅！
    碎冰如刀，四散射出，打在周圍玄冰牆壁和丹爐上，發出密集的“叮當”脆響，濺起更多細微冰塵。一股濃烈的、帶著高溫與某種精純妖力的血氣瞬間彌漫開來！
    風暴核心，一道染血的青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直撞向案幾旁肅立的洛雲歸！
    青光暴烈，帶著焦灼氣息，所過之處，空中彌漫的寒氣都泛起陣陣被強行擠壓的漣漪！
    眼看那青影，那團裹挾著失控血氣、精純妖力與破碎冰屑的瘋狂之物，就要狠狠撞上洛雲歸纖薄單薄的素色身影！
    嗡！
    洛雲歸甚至沒有回頭。
    時間在她周身微不可查地錯開了一線。
    那片因為青色颶風闖入而被攪動翻滾的寒霧，在那青影前端觸及她飄蕩的玄黑袍袖前三寸的瞬間，驟然凝滯！並非凍結，而是被一股無形無際的絕對“域”籠罩、馴服。狂暴的氣流瞬間平息，高速飛濺的玄冰碎屑無聲地懸浮定格於空中，反射著幽冷的光點。唯有那道熾烈的、帶著悲鳴與鮮血氣息的青影，還在巨大的慣性驅動下，徑直衝入這片陡然凝固的領域，但速度已如泥牛入海般驟減。
    最終，在距離洛雲歸的黑袍僅餘半寸之處，它如同撞上一堵看不見的歎息之牆，徹底停滯。
    懸停於空。
    這時才看得清它的全貌。
    是一隻鳥。
    體型不過成人手掌大小，翎羽是那種浸透了日月光華的、極深邃的靛青。本該流光滑溢、神聖非凡，此刻卻被大片大片的汙濁血跡和焦痕覆蓋，如同蒙塵的美玉。血跡尚未幹涸，散發出精血燃燒後特有的濃鬱腥甜。更駭人的是，這隻靈鳥的雙翼末梢，並非羽毛燃燒，而是直接從羽骨深處噴薄出寸許長短的幽青色妖火！火焰無聲搖曳，每一縷火光的散逸，都帶出一顆細微如塵埃、卻裹挾著精純生命本源氣息的瑩瑩青芒，如同燃燒星屑般點點飄落。
    它的眼睛，原本應是琉璃般清澈的金色豎瞳，此刻卻彌漫著一片死寂的灰白，幾乎覆蓋了全部眼珠。殘存的一線金痕，死死地“釘”在洛雲歸身上，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瘋狂絕望。尖利如寒玉的鳥喙微微張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有一縷混合著暗黑灰燼的氣息噴出。兩隻青玉般的利爪，爪尖赫然斷了三根，斷裂處如同被神兵斬過般平整光滑，殘留著某種陰寒怨毒的氣息。
    正是那隻靈性非凡、曾在前殿熔岩池初現端倪時便向洛雲歸示警的異種靈禽——青玨！
    此時它哪裏還有半分靈禽的清逸之氣，隻剩下一股殘燭將盡、油盡燈枯的絕滅死誌。它拚命地在洛雲歸身前三寸的無形之牆上撲騰掙紮，燃燒著精血的妖翼瘋狂拍擊，幽青火焰灼燒著空氣，發出滋滋的輕響。那雙覆蓋灰翳的金色豎瞳，死死盯著洛雲歸指間的骨哨，又猛地轉向寒玉床上被冰封的沈滄瀾，瞳孔急劇收縮放大，灰白與金色瘋狂輪轉，傳遞著一種超越物種、直抵靈魂深處的劇烈驚惶與……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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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法溝通。
    無法言語。
    但它拚盡最後一絲殘存的生命力，以最慘烈的方式闖入這座連金丹巔峰長老都噤若寒蟬的冰獄核心，隻為傳達一點——
    危急！！
    無法想象的恐怖之物……被驚醒了！或者說……被“激活”了！
    源頭……便是那柄劍穗……那隻骨哨……那寒玉床上冰封的凶戾之種！
    危險！
    離開！
    快離開！！！
    無聲的意念，通過那雙妖瞳的絕望閃動，穿透了洛雲歸眼底深邃的寒寂。青玨體內的妖力在瞬間暴漲，燃燒的星屑青芒飄落的更加密集，如同下了一場悲涼的妖血之雨。它猛地仰頭，凝聚起全身殘餘的力量，尖銳的斷喙似乎要發出生命最後一聲穿金裂石的淒厲鳴叫——
    洛雲歸動了。
    在青玨那無聲的淒絕嘶鳴即將以靈魂震顫方式爆發的瞬間。
    一隻玉白修長、毫無瑕疵的手掌，近乎突兀地出現在它的上方。
    沒有靈力波動，也無空間漣漪。五指懸停在青玨燃燒的妖翼上方，指間自然地垂落，帶起玄黑袖袍的細微浮動，無聲無息。
    然後，掌心向下，毫無煙火氣地輕輕一覆。
    不是鎮壓，不是禁錮。更像是在撫摸一片飄落的雪花。
    “噫……”
    青玨全身燃燒的妖火、所有試圖爆發的力量、連同那聲即將貫魂而出的鳴叫，瞬間湮滅。
    一股源自終極寒漠的冰冷意念，如同輕柔的潮水漫過沙灘，瞬間拂過它劇烈抗爭的神魂核心，撫平了它所有的瘋狂、掙紮、驚怖與絕望。那股冰冷的撫慰之力沛然卻又極端溫柔，帶著不可抗拒的、讓人靈魂沉眠的絕對意誌。
    青玨周身炸起的翎羽根根服帖下去，燃燒著幽青妖火的翼尖驟然熄滅，隻留下焦黑蜷曲的羽骨。充斥狂亂的死寂灰翳自瞳孔中飛速退去，金色的豎瞳褪去了所有瘋狂，隻餘下一片孩童般的茫然失神，如同懵懂的新生靈。耗盡生命精血的疲憊感與洛雲歸那撫慰神魂的寂滅寒意交織，徹底淹沒了它最後一絲反抗意誌。這隻小小的靈鳥身軀驟然一僵，所有力量徹底被抽空，從懸停的姿態頹然墜落。
    墜落。
    但在它觸及冰冷玄冰地麵的前一刻，洛雲歸垂落的左手已然輕輕翻轉。
    無聲無息中，一股柔韌的、冰冷的無形氣流精準地托住了它墜落的身軀，像一張由極寒之氣編織的柔軟冰床。鳥軀的汙血與焦痕都未能染上這冰冷的托護，隻有那雙失神的金瞳在恍惚中下意識地望向那張近在咫尺、卻冰冷得不似人類的容顏。
    洛雲歸的視線，落在了青玨墜落時灑向她的那幾點燃燒本源散落的、如同凝固碧血般的星屑青芒上。其中一粒最大、最亮的青芒，已觸及她玄黑袖袍的邊緣。
    她撚著骨哨的右手，依舊平穩。左手卻快逾流光般抬起。
    食指指尖精準地在半空中點中了那顆蘊含了靈鳥瀕死前最熾烈意念、最直接衝擊的青芒精血魂光！
    指尖觸及青芒的刹那——
    噗！
    幽青的星屑仿佛瞬間融化、升華！不再是實體微粒，而化作一道純粹精純、攜帶著臨死前所有感知碎片的意念洪流，沿著洛雲歸的指尖瞬間逆衝而上！
    洪流奔騰的瞬間，洛雲歸平靜的眼底驟然卷起風暴！
    一幅幅破碎、血腥、充斥著毀滅氣息的畫麵強行撞入她的識海：
    暗！
    純粹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巨獸的腹腔！
    背景是熟悉而扭曲的光影——赤紅的熔岩如瀑布倒懸凝固，巨大猙獰的爪印布滿石壁。正是寒魄峰地下禁地深處的場景！但此時，這片殘破的空間被一種更混沌、更原始的凶戾氣息籠罩！
    一隻龐大到幾乎占據整個視野的獸爪虛影！其上覆蓋著層疊猙獰、閃耀著紫金妖芒的古老鱗片！五根彎曲如天刀的利爪深深抓扣在一道看似薄如蟬翼、卻不斷蕩漾出毀滅性暗紅波紋的屏障邊緣！屏障劇烈震顫，仿佛隨時會被撕裂！正是封印熔岩湖核心那隻怪物最後的區域！
    “青玨”的視角驚恐下移：越過那恐怖獸爪的間隙，熔岩湖深處，那具被她一劍斬去大半、本應徹底沉寂的熔岩巨人殘骸中央，那顆如同巨大熔岩結晶的心髒，竟在微微搏動！每一次微弱卻堅韌的跳動，都攪動著四周粘稠的岩漿，散發出令它血脈凍結的凶戾！
    獸爪撕扯！巨人心髒搏動！
    內外呼應！強行衝關？！
    緊接著畫麵切換！
    灰敗的天空！一隻纏繞著無數腐化黑氣的獸爪撕開雲層向下碾壓！下方是一座被血光籠罩的巍峨白玉仙宮！靈光崩滅！仙宮牌匾上“天機閣”三個古老篆字被汙血覆蓋！
    無數扭曲如爛泥、布滿血色複眼的詭異人形自獸爪撕裂的空間罅隙中湧出，瘋狂撲向那些奔逃的天機閣弟子，噬咬著將他們拖入沸騰的血光！其中一個氣息純正的道袍弟子被三隻魔物瞬間分屍！血肉橫飛！一枚刻著星辰軌跡的玄色令牌自血肉中拋飛！令牌邊角沾染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的氣息——正是玄天令的氣息！畫麵中魔物淹沒仙宮的絕望嘶吼與玄天令氣息的閃現構成殘忍錯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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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麵爆裂！
    一隻纏繞著怨毒黑煙的巨大鷹爪，如同墜落的幽冥山巒，在它視線的盡頭轟然印下！畫麵定格在鷹爪的掌心——布滿扭曲詭異、如同無數痛苦靈魂被烙印其中的“卍”字形血色邪紋！
    是那個詭異佛宗的力量烙印！
    窒息！撕裂！碾壓！
    劇痛的衝擊幾乎透過意念碎片，灼傷現實中的感官神經！那是爪骨寸寸斷裂、妖翼被生生撕扯時傳來的、深入骨髓的慘烈劇痛！
    最後一道畫麵，帶著瀕死前最後的執念投射而出：
    混沌的熔岩、扭曲的破碎仙宮與那隻巨大佛門邪爪的光影重疊，最終匯聚成一個焦點——
    寒玉床上，沈滄瀾胸口！
    那冰蓮封印下，微微搏動的暗金骨紋！
    “嗡——！”
    意念衝擊結束的瞬間，洛雲歸眉心的位置似乎閃過一道無形裂痕般的寒光。她那雙點碎青芒星屑的指腹微微一緊，仿佛捏碎了某種無形的實質，一縷微不可查的青煙嫋嫋散去。剛才強行讀取的精血意念碎片中攜帶的負麵衝擊——那足以讓金丹修士神魂受創的暴戾、瘋狂、絕望的殘餘汙染——如同落入熔爐的冰晶，瞬間蒸發。
    她的指腹皮膚光滑依舊，如同凍結萬年的冰湖鏡麵，未被灼傷半分。
    冰魄無垢，萬邪不侵。
    洛雲歸緩緩抬起視線，那雙沉寂的冰眸，穿過彌漫的寒霧和尚未完全落定的玄冰塵埃，精準地落在了寒玉床上，沈滄瀾的胸口。
    那裏，冰蓮封印核心處。
    一絲暗金色的血線，如同從沉睡中蘇醒的活物，正緩緩從他緊閉的眼角滲出，一路蜿蜒爬過青灰的額角、冰涼的鬢發，最終悄然滴落。
    嗒。
    一滴暗金血液，落在純淨如雪的寒玉床上，發出一聲輕微卻直抵人心的濺落聲。
    那血跡觸碰到玄冰寒玉的瞬間，並未凝結，反而詭異地暈染開，暈開的邊緣蒸騰起細微的、帶著扭曲光線的熾熱氣息，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冷玉上灼燒！更有一股極端微弱、卻讓整個藥閣殘留的寂滅冰息都本能排斥的原始凶戾，隨著那血液的暈染，一絲絲彌漫開！
    洛雲歸的眼中，那深邃無垠的寒寂星海，第一次映出了這縷暗金的流光。
    那縷光……冰冷……灼熱……死寂……霸道……瘋狂……掙紮……
    是引信點燃後的火星，是深淵回眸的注視！
    就在此時——
    哢嚓！
    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冰湖最深處炸開第一道致命冰裂的脆響，從那冰蓮封印的核心，清晰地傳入洛雲歸的耳中！
    封！
    印！
    碎！
    裂！
    洛雲歸眸光微凝。
    寒玉床上，沈滄瀾平躺的身體驟然弓起，如同被無形巨錘狠狠砸中了脊椎！冰封的紫黑電芒瞬間爆發出璀璨的暗金血色！恐怖的凶戾氣息火山噴發般轟然而起，直衝靜室頂部玄冰穹頂！
    嗡！
    被洛雲歸壓製著躺在冰冷氣流之上的青玨，殘留的妖骨深處本能發出一聲無法抑製的悲鳴顫響！
    幽暗的藥閣靜室內，赤金色的光芒如同毀滅日輪即將噴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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