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黑暗重逢
    魔淵深處，骸骨宮殿死寂無聲。
    洛雲歸踏著冰冷的黑曜石地麵，霜溟劍尖垂地，在身後劃出一道細微的冰痕。越往深處走，空氣中那股熟悉的燼滅魔火氣息就越發濃鬱，卻也越發……衰敗。如同即將燃盡的餘燼，帶著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
    宮殿空曠得可怕，隻有她的腳步聲在回蕩。兩側牆壁上鑲嵌著慘白的顱骨，眼窩中跳動著幽綠的鬼火，無聲地注視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終於，她穿過最後一道拱門，來到了宮殿的核心。
    那裏沒有王座，隻有一個巨大的、翻湧著暗紅色液體的血池。池水中央，浸泡著一個身影。
    洛雲歸的腳步頓住了。
    盡管早已通過魂契有所感應，但親眼所見，心口仍像是被狠狠攥緊。
    那是沈滄瀾，卻又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
    他半身浸在血池中，裸露的上身瘦骨嶙峋，原本強健的肌體萎縮，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敗色澤。那頭曾經墨黑的長發，如今變得幹枯灰白，雜亂地貼在臉頰和頸側。最刺目的是他的右臂——那柄曾令仙魔震顫的魔劍，此刻黯淡無光，如同枯萎的樹枝，無力地垂落在血池邊緣，其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
    他低垂著頭，臉埋在灰白的發絲陰影裏，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唯有心口處，那個由她鮮血重塑的“雲歸”烙印，還散發著微弱的冰藍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火，證明著他頑強的生機。
    他像一尊被遺棄在時間長河中的殘破雕像，周身籠罩著濃得化不開的死寂與衰亡。
    洛雲歸站在原地，冰雪般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裂痕。她想起三百年前，那個在寒魄峰頂練劍的少年，身姿挺拔，眼神明亮，會因她一句淡淡的誇獎而偷偷揚起嘴角。想起他墜崖前，回頭望來的那一眼，決絕中藏著多少未曾言說的委屈。
    而如今……
    她緩步走向血池，鞋底踏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清晰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宮殿中格外突兀。
    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血池中的身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然後，那顆低垂的頭顱，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
    淩亂的灰白發絲滑落，露出一張蒼白憔悴到極致的臉。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唯有那雙異色的瞳孔，在看清來者是誰的瞬間，驟然收縮，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那光芒一閃而逝，隨即被巨大的恐慌和痛苦取代。
    “師……尊……？”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劇烈的顫抖，“不……不可能……是幻覺……你又來……懲罰弟子了嗎……”
    他猛地想要後退，身體卻虛弱得不聽使喚，反而嗆咳起來，暗紅色的血沫從嘴角溢出，滴落在池水中，暈開小小的漣漪。
    看著他這副模樣，聽著他下意識的囈語，洛雲歸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冰錐刺穿，寒意瞬間蔓延四肢百骸。她究竟……讓他承受了多少？才會讓他在見到她時，第一反應是懲罰？
    她走到血池邊，蹲下身，平視著他。冰冷的池水浸濕了她的衣擺，她卻渾然不覺。
    “不是幻覺，滄瀾。”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柔和，仿佛怕驚擾了什麽，“是我，師尊來了。”
    她伸出手，指尖縈繞著淡淡的冰藍光華，緩緩探向他的臉頰，想要拂去那礙眼的血沫。
    “別碰我！”沈滄瀾卻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偏頭躲開，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牽動了傷勢，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髒……弟子身上……都是罪孽……會汙了師尊的手……”
    他蜷縮起身體，試圖將自己藏進血池的陰影裏，那雙異色瞳中充滿了自卑、痛苦和深深的絕望。“師尊……您不該來……這裏……快走……趁它……還沒完全蘇醒……”
    “它？”洛雲歸眼神一凝，霜眸中寒意驟起，“是誰將你傷成這般模樣？是那魔神殘念，還是……”她的目光掃過這詭異的宮殿，“另有其人？”
    沈滄瀾痛苦地閉上眼，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多說，隻是喃喃道：“走……快走……師尊……求您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洛雲歸心中那股壓抑了三百年的怒火與愧疚，終於徹底爆發。但她沒有嘶吼，沒有質問，隻是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比萬載玄冰還要寒冷。
    她不再試圖觸碰他，而是緩緩站起身，霜溟劍發出一聲清脆的嗡鳴，懸浮在她身側，劍鋒直指宮殿最幽暗的深處。
    “無論是什麽東西，”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宮殿中，“敢動我洛雲歸的徒弟，就要付出代價。”
    她目光轉回沈滄瀾身上，看著他驚愕抬起的臉，一字一句道：“今日，師尊帶你回家。”
    “家……”沈滄瀾怔怔地重複著這個字，灰敗的眼眸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悄然鬆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宮殿深處，那無盡的黑暗中，傳來一聲低沉而充滿惡意的輕笑。
    “回家？嗬嗬……來了本座的魔宮，還想走？”
    一股遠比沈滄瀾身上衰敗氣息恐怖無數倍的魔威，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血池劇烈沸騰，牆壁上的顱骨鬼火瘋狂跳動！
    陰影蠕動，一個籠罩在黑袍中的佝僂身影，緩緩凝聚成形。他手中拄著一根扭曲的骨杖，杖頂鑲嵌著一顆不斷搏動的暗紅心髒——魔淵之心！
    “洛雲歸，”黑袍人抬起頭，兜帽下是一張布滿詭異魔紋的臉，眼中跳動著貪婪的火焰，“本座等你多時了。你這徒兒的身軀，還有你這份完美的道果……都將成為魔神大人最好的祭品！”
    麵對這滔天魔威，洛雲歸麵色不變，隻是將霜溟劍握回手中。劍身冰藍光華流轉，將她與血池中的沈滄瀾護在其中。
    “祭品？”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來取。”
    黑暗重逢，亦是戰端再啟。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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