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指尖烙印
    魔宮死寂，血池微瀾。
    黑袍魔影徹底消散，隻餘下空氣中尚未平息的能量漣漪，以及那顆懸浮在半空、暗紅光芒略顯黯淡的魔淵之心。
    沈滄瀾單膝跪地，拄著魔劍劇烈喘息。心口處，那個深可見骨的“雲”字傷痕，因他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暗金色的血液仍在緩緩滲出，沿著蒼白的皮膚滑落，滴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麵上，暈開小小的、刺目的痕跡。
    他低著頭，灰白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隻有那緊握著劍柄、指節發白的手，微微顫抖著，顯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方才那番近乎自毀般的爆發，以及心跡的袒露，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也抽空了他所有的勇氣。他不敢抬頭，不敢去看師尊此刻的表情。
    是厭惡？是憐憫？還是……徹底的失望？
    洛雲歸站在原地，霜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徒弟心口那道猙獰的疤痕。冰雪鑄就的道心，此刻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寒冰，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她以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洞悉人心，可眼前這一幕，卻像一柄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穿了她三百年來築起的所有冰牆。
    那不是簡單的傷痕。那是刻在骨血裏的執念，是烙在靈魂深處的忠誠，是七年暗無天日的魔淵掙紮中，唯一支撐他不被吞噬的光。
    她想起他少年時，因練劍劃破手指都會偷偷藏起，怕她責罰的模樣。想起他跳崖前，那決絕卻又藏著無盡委屈的眼神。想起這七年來，仙盟傳回的關於“滄溟魔君”如何殘忍暴戾、屠戮生靈的種種消息……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每一刻，都在與魔性搏鬥；而支撐他的，僅僅是心口這一個字。
    她的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名為“心痛”的情緒，如同毒藤般纏繞上她的神魂，勒得她幾乎窒息。
    她緩緩邁步，走向那個跪伏在地、仿佛等待最終審判的身影。腳步聲在寂靜的宮殿中回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她在沈滄瀾麵前停下，蹲下身。這個動作，讓她與跪著的他幾乎平視。
    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混合著魔淵特有的硫磺氣息撲麵而來，但她恍若未聞。她的目光，隻牢牢鎖在那道傷痕上。
    近距離看，那傷痕愈發觸目驚心。皮肉外翻，邊緣呈現出不健康的暗紫色，顯然是反複撕裂、從未真正愈合的結果。字跡的筆畫深刻而清晰，帶著一種執拗的筆鋒，可以想象刻字時，是何等的痛苦與決絕。
    她抬起手，指尖縈繞著極其微弱的、生怕驚擾什麽的冰藍光華，緩緩地、極其輕柔地，觸向那傷痕的邊緣。
    當她的指尖，終於碰觸到那粗糙、濕潤、帶著體溫和血腥的傷疤時，兩人同時微微一顫。
    沈滄瀾猛地抬起頭，灰敗的臉上寫滿了驚愕與無措，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洛雲歸用眼神製止了。那眼神，不再是以往的冰冷，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複雜到極致的情緒翻湧。
    “師……尊……”他聲音幹澀，帶著惶恐。
    “別動。”洛雲歸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的指尖，沿著那疤痕的輪廓，極其緩慢地移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的凹凸，感受到下方微弱的心跳，感受到這具殘破身軀主人那無法言說的痛苦與堅守。
    她的指尖冰涼，而他的傷口滾燙。冰與火的觸碰，卻奇異地沒有引發任何衝突，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在無聲流淌。
    “為什麽……”她輕聲問，不像質問，更像是一種帶著痛楚的低喃，“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
    沈滄瀾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顫抖著，低聲道：“弟子……怕忘了。”
    怕忘了什麽？怕忘了自己是誰？怕忘了來自何方？怕忘了……要守護的人？
    簡單的三個字，卻重若千鈞。
    洛雲歸的指尖停頓在那“雲”字最後的一筆鉤上，那裏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仿佛刻字之人，將所有的眷戀與不甘，都凝聚在了這一筆之中。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再次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但那清明之下，是更加堅定的東西。
    “不會再忘了。”她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從今往後，你的名字，刻在為師心裏。你的命，由為師來護。”
    話音落下，她指尖那點冰藍光華驟然變得濃鬱，卻不是療傷，而是緩緩滲入那猙獰的疤痕之中。一股精純至極、蘊含著洛雲歸本命劍意的生機之力，如同最溫柔的冰泉，開始滋養那飽受折磨的傷口。
    這不是簡單的治愈。這是一種……認可，一種烙印，一種以她洛雲歸之名，許下的承諾。
    沈滄瀾渾身劇震，感受到心口傳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清涼力量，那力量所過之處，灼痛感竟在緩緩消退，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感湧上心頭。他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師尊，看著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定與……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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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的委屈、孤獨、掙紮，在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湧出，他卻不再躲避，隻是哽咽著，重重地磕下頭去，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
    “弟子……謝師尊！”
    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一句。
    洛雲歸沒有扶他，任由他宣泄著情緒。她的指尖依舊停留在他的傷口上，持續輸送著劍意生機。她知道，這道傷，愈合的不僅僅是皮肉，更是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良久，沈滄瀾的情緒才稍稍平複。
    洛雲歸收回手，看著他心口的傷痕雖然依舊猙獰，但滲血已止，邊緣泛起一絲微弱的生機光澤。她站起身，目光轉向那顆懸浮的魔淵之心。
    “此物，”她淡淡道，“你待如何處置？”
    沈滄瀾也隨之站起，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已不再灰暗。他看向魔淵之心，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此物是魔淵本源凝聚，亦是那魔頭操控魔淵、侵蝕弟子的關鍵。若毀去，魔淵或將崩塌，生靈塗炭。若留之，恐再生禍端。”
    洛雲歸略一沉吟：“魔淵之心力量龐大，毀之可惜，亦是不智。或許……可將其淨化封印，化為己用。”
    她看向沈滄瀾：“你身負守墓人血脈，與魔淵本源有先天聯係。若能以自身意誌主導，煉化此心，而非被其操控，或可真正掌控魔淵之力，化災厄為守護。”
    沈滄瀾眼中亮起光芒：“師尊的意思是……”
    “禍福相依。”洛雲歸道，“魔軀並非原罪，力量亦無正邪。關鍵在於執掌力量的心。你若能降伏此心，以魔軀行正道，未嚐不是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沈滄瀾深吸一口氣，看向那搏動的魔淵之心，眼中燃起鬥誌：“弟子……願一試！”
    “不急。”洛雲歸抬手製止，“你傷勢未愈，神魂損耗極大，此時煉化凶險萬分。當務之急，是穩固傷勢，恢複元氣。”
    她目光掃過這陰森魔宮：“此地不宜久留。仙盟與那幕後黑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需盡快離開，尋一安全之處從長計議。”
    “是，師尊。”沈滄瀾恭聲應道。
    洛雲歸揮手打出一道劍訣，將魔淵之心暫時封印收起。隨後，她扶住依舊虛弱的沈滄瀾，霜溟劍光再起，化作一道冰藍長虹，衝破魔宮屏障，消失在魔淵深處。
    師徒二人離去後，空曠的魔宮徹底陷入死寂。唯有血池依舊微微蕩漾，仿佛在訴說著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重逢與抉擇。
    而在無人察覺的陰影角落，一絲極其隱晦的魔念，如同毒蛇般悄然潛伏下來。
    “道魔合一……淨化魔心……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陰冷的低語在空蕩的宮殿中回蕩，隨即消散無蹤。
    新的風暴，已在醞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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