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流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沒有回答。他走到舷窗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仿佛永無止境的灰暗雲牆。
    小釘驚魂未定地爬起來，看著星流的背影，又看看卡夫船長，明智地閉上了嘴。
    卡夫船長咕噥了一句髒話，沒有再追問，隻是更加專注地操縱著飛船，試圖在惡劣的氣象條件和可能存在的追蹤信號中尋找一條生路。
    “小吱喳！幹擾彈全頻段發射！把咱們的尾巴徹底甩掉！”
    “是…是老大！”
    瘦弱少年——小吱喳——手忙腳亂地按下按鈕。飛船後方爆開數團幹擾雲團。
    星流的目光依舊盯著舷窗外。他的感知力穿透雲層，隱約捕捉到遠方數個強大的能量信號正在啟動，如同蘇醒的獵犬，開始搜尋逃脫的獵物。
    那個神秘“觀察者”的話語在他腦中回響。
    “真正的獵手尚未入場……”
    而現在，狩獵，顯然已經開始了。他的逃亡之路，才剛剛踏入最危險的階段。這艘破舊的“灰鼠號”，以及船上這些古怪的船員，又能在這暗流洶湧的危局中航行多久？
    金屬甲板在靴底發出沉悶的回響，每一次腳步都像敲在埃裏克斯緊繃的神經上。他指關節泛白，緊握著“灰鼠號”冰冷鏽蝕的廊道扶手，試圖穩住隨飛船顛簸搖晃的身體。空氣裏混雜著機油、陳年汗漬和回收氧氣的金屬澀味，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一種瀕臨窒息的壓力。
    那個聲音，非男非女，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紋，依舊在他顱腔深處縈繞不去。
    “真正的獵手尚未入場……”
    獵手。狩獵。這些詞在他逃亡的日夜裏並非首次出現，但這一次，不同。它帶著某種終結的意味，仿佛之前的奔逃都隻是獵犬驅趕獵物的小把戲，而現在，籠子的正門即將由真正的主人開啟。
    他所在的這條狹窄廊道，是“灰鼠號”的主動脈，連接著艦橋、引擎室和船員們蜷縮的各個巢穴。飛船老舊得每一次躍遷都像是臨終前的最後一次喘息，每一塊扭曲的金屬板都在呻吟。而那些船員……
    古怪。這個詞太過溫和。
    技術官老凱恩，半邊臉被粗糙的神經接口和延展的義眼覆蓋，剩下的那半張臉似乎永遠凝固在對某種複雜公式的沉思中，手指總在虛空中敲打著看不見的鍵盤。導航員莉亞，身形瘦小得幾乎能被陰影吞沒，眼神卻銳利得能刮開人的表皮，直窺內裏隱藏的恐懼，她說話時總帶著某種古老星群方言的卷舌音，預言般晦澀。還有更多的身影，在這艘破船的幽暗角落裏沉默地移動，像附著在船體上的藤壺，與環境融為一體，卻又散發著獨立的、不容忽視的怪異氣息。
    這艘船，這些人，就是他此刻唯一的屏障，航行於連星光都顯得吝嗇的荒蕪宙域，暗流早已洶湧，而危局才剛剛撕開偽裝。
    “埃裏克斯。”聲音嘶啞，像生鏽的齒輪摩擦。
    老凱恩從一道液壓嘶鳴的艙門後探出半張臉，那隻義眼閃爍著不穩定的藍光，聚焦在他身上。“艦橋。莉亞捕捉到異常擾動。不是常規掃描，也不是路過的商船隊……味道不對。”
    埃裏克斯的心髒猛地一縮，又強行壓下。他點頭，跟上老凱恩略顯蹣跚卻異常迅速的步伐。味道不對。在這片法外之地，任何“不對”都可能是死神的請柬。
    艦橋並不比貨艙大多少，布滿閃爍指示燈和老化屏幕的控製台環抱著中央區域。莉亞瘦小的身體幾乎陷在巨大的導航員座椅裏，她的雙手正快速在一塊布滿星軌的觸控板上滑動，眉頭緊鎖。
    “來了多久？”埃裏克斯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穩。
    “七標準分鍾前首次閃現。強度很低，頻率在……跳躍。”莉亞頭也不抬，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在吟唱。“不是軍用製式，也不是我知道的任何私人定製型號。它在……試探。像指尖輕輕劃過皮膚，感受下麵的脈搏。”
    “來源？”
    “無法追蹤。信號源在至少三個假掩體後麵跳躍，技術很高明。”老凱恩接話，他已經趴在一個控製台下，扯開麵板，露出裏麵糾纏的線纜和發光節點，手指熟練地撥弄著。“但它在靠近。緩慢，穩定。灰鼠號的傳感器太老了，等我們能明確鎖定，它可能已經貼到我們的護盾上了。”
    “獵手……”埃裏克斯低聲說，幾乎隻是唇語。
    莉亞猛地抬起頭，那雙過於銳利的眼睛盯住他。“你說什麽？”
    埃裏克斯沒有重複。但他看到莉亞的瞳孔微微收縮，她似乎明白了什麽，重新看向屏幕時，臉色更加凝重。
    “全員警戒。”埃裏克斯下令，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再是那個剛剛逃上船、驚魂未定的逃亡者，某種更深層的東西被危機喚醒。“非必要崗位，進入避撞模式。老凱恩，盡你所能，給我一點預警。莉亞，計算最近的可跳躍點，還有……任何可能藏身的空間裂縫、小行星帶、星際塵埃雲，什麽都好。”
    命令發出，艦橋上微弱的氣氛陡然一變。昏暗的燈光下，隱約可見其他幾個沉默的身影動了起來，如同精密機器上的齒輪，開始無聲齧合。沒有人提問，沒有人質疑。這種高效的默契，絕不屬於一艘普通的破爛貨船船員。
    埃裏克斯走到主觀察窗前——其實隻是一塊經過強化、布滿細微劃痕的透明金屬。外麵是濃得化不開的漆黑，隻有遙遠星點如同冰冷的鑽石碎屑，永恒地鑲嵌在虛空幕布上。他的倒影模糊地映在窗上，一張疲憊、警惕，卻又隱含某種銳利的臉。
    真正的獵手……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胸前衣物下，一個硬物的輪廓。那不是武器，至少不完全是。是他逃離那個地方時帶走的唯一一件“私人物品”，也是所有追捕的根源。它冰冷，沉默，卻仿佛擁有自己的心跳，與他的脈搏隱隱共鳴。
    “探測到質量效應場擾動！”老凱恩的聲音陡然拔高，嘶啞中帶著刺耳的警報性，“右側舷！非常近！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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