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興大搖大擺地走出太極宮。
    身後，是無數道意味難明的視線。
    他對此渾不在意，甚至還有閑心衝宮門口站崗的金吾衛，吹了聲輕佻的口哨。
    “三天，搞定佛門。”
    這句狂言在旁人聽來是天方夜譚，在他這裏，卻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對付神佛，或許要費些手腳。
    但對付一群凡人僧侶，未免太簡單了些。
    尤其，當他還捏著對方足以致命的把柄時。
    他沒急著去找辯機的麻煩。
    那太直接，也太無趣。
    貓捉老鼠的精髓，在於玩弄。
    他的第一站，會昌寺。
    那是辯機所在的寺廟，也是如今長安城內香火最鼎盛的佛門寺廟之一。
    當今的中山親王李道興，在一隊特派護衛的簇擁下，抬著十幾口裝滿金銀的大箱子，駕臨會昌寺門前。
    整個寺廟瞬間被引爆。
    知客僧幾乎是滾著去通報的。
    片刻後，會昌寺的住持，一個肥碩得看不見脖子的老和尚，便帶著一眾僧人，將笑容在臉上擠成一朵肥肉菊花，快步迎了出來。
    “阿彌陀佛，不知親王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大師言重了。”
    李道興臉上掛著純良無害的淺笑。
    他抬手指向身後那十幾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本王今日前來，是為捐贈香火。”
    “久聞貴寺佛法精湛，普度眾生，本王心向往之。些許俗物，聊表敬意，還望大師不要推辭。”
    “啪嗒。”
    一口箱子應聲開啟。
    滿箱金燦燦的元寶和雪亮的銀錠，那刺目的光華讓在場所有僧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老住持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幾乎能聽見吞咽口水的聲音，但臉上依舊竭力維持著得道高僧的莊重。
    “殿下心誠向佛，實乃我佛門之幸，亦是蒼生之福。殿下放心，這筆善款，貧僧必會上稟我佛，為殿下日夜祝禱，佑殿下福壽綿延。”
    “祈福就不必了。”
    李道興擺了擺手，直接截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本王這筆錢，有專門的用處。”
    老住持臉上的肥肉一顫：“哦？還請殿下明示。”
    李道興清了清嗓子，聲調陡然拔高，洪亮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周圍每一個看熱鬧的香客與百姓耳中。
    “辯機大師常言，信佛，可往生彼岸極樂世界。”
    “本王就在想，這極樂世界既然如此美妙，為何非要等到死後才能去呢？”
    “我大唐的子民，活得太苦了。本王一想起來，就於心不忍啊！”
    他臉上是悲天憫人的沉痛。
    “所以，本王決定，捐出這筆錢，請會昌寺的諸位大師，就在這長安城中，就在這會昌寺旁，建一座‘人間佛國’，一座‘地上極樂’！”
    “要用最剔透的琉璃做瓦，用最純粹的黃金鋪地！”
    “要雕梁畫棟，要瓊樓玉宇！”
    “要把佛經裏描述的那個極樂世界，一分不差地給它搬到這凡塵俗世裏來！”
    “讓咱們長安的百姓，不用等到下輩子！”
    “現在，立刻，馬上，就能親眼看一看，親手摸一摸，這極樂世界究竟是何等模樣！”
    “讓大家夥兒都開開眼，嚐嚐當神仙的滋味！”
    “大師，您說，本王這個主意，好不好啊？”
    李道興含笑凝視著老住持。
    那笑容溫和，落入對方眼中，卻讓老住持通體生寒。
    冷汗，瞬間浸透了老住持的僧袍後心。
    他嘴巴大張，喉嚨裏像是被棉花堵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周遭的百姓，情緒卻瞬間被徹底點燃！
    “天呐！親王殿下真是活菩薩降世啊！”
    “在長安城裏建極樂世界？這……這手筆也太大了！真的假的？”
    “是啊！天天聽和尚們念叨極樂世界有多好，可誰親眼見過？這下好了，能親眼看了！”
    “大師，快答應啊！快答應下來啊！”
    百姓的呼聲，一浪接著一浪，幾乎要掀翻寺廟的屋頂。
    老住持那張肥臉幾番變幻，從漲紅到煞白，最後憋成一片死灰的醬紫色。
    答應？
    他怎麽敢答應！
    用信徒的香火錢，去建造一座奢靡到極致的“人間佛國”？
    這事一旦做了，他們會昌寺，乃至整個佛門，都會淪為天下最大的笑柄！
    這無異於用行動向世人宣告：我們宣揚的清心寡欲，舍棄紅塵，全都是騙人的屁話！我們佛門中人，就是愛黃金，就是愛奢華！
    佛門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可若是不答應……
    老住持的餘光掃過周圍那些情緒激昂的百姓，他毫不懷疑，自己隻要敢吐出一個“不”字，這些狂熱的信徒能當場把他的山門給夷為平地。
    拒絕親王殿下的善舉？
    拒絕讓百姓提前“體驗”極樂？
    這是何等的不慈悲！
    又是何等的虛偽！
    這是一個擺在明麵上的陽謀！一個根本無解的死局！
    無論他怎麽選，都是萬劫不複！
    李道興看著他那副五官扭曲的模樣，心中冷笑，麵上卻分毫不顯。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老住持的肩膀，語氣誠懇。
    “大師，這可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是真正的大功德。”
    “可得好好幹啊。”
    “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話音落下，他再不看那幾乎要癱倒在地的老和尚，徑直轉身。
    在百姓狂熱的“親王千歲”的呼喊聲中，他帶著人，揚長而去。
    李世民安排的臨時護衛長快步跟上，壓低聲音問道：“王爺，接下來去何處？”
    李道興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
    公開的陷阱已經設下。
    現在，該去逮那條最關鍵的，私德不修的小魚了。
    他聲音壓得更低，眼底是獵人鎖定獵物時的亢奮。
    “去高陽公主府。”
    “本王聽說，公主府的齋飯，手藝一絕。”
    “咱們去拜會一番，看看能不能……巧遇一個偷腥的野和尚。”
    “佛門，哼，恐怕他們佛祖都不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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