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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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笙聲鶴影
    周靈王的太子喬,厭了朱門金階。每當月華鋪滿宮廷玉欄,他便取出心愛的笙,獨自吹奏。那樂聲清越入雲,引來彩鳳繞梁,和鳴相答,久久不散。
    一日,太子遊至伊洛之畔,巧遇道士浮丘公。浮丘公深覺此子靈性超然,便引他同登嵩嶽深處。三十載寒暑於山中流轉,紅塵消息杳然。
    某年,太子忽托山中采藥人桓良帶話故國:“七月七日,請家人在緱氏山頭相候。”到了那日,人們翹首仰望。忽見雲海翻湧處,一隻白鶴破空而至,翩然停落山巔。太子一身素衣鶴氅,立於煙霞明滅之間。眾人欲近前細看,卻見那身影始終縹緲難及。他含笑舉手,向山下殷殷故人揖別:“謝過人間。”數日後,白鶴馱著他渺渺身影,沒入長空深處,再不回眸。後人感念,遂在緱氏山與嵩山立祠祭祀。
    笙音已渺,鶴影無蹤。人們追逐的,究竟是那雲外仙蹤,還是心中無法安放的、對更高境界的向往?太子喬用飛升的背影作答:心之所向,便是歸途——縱使身化雲煙,追尋本身已是對塵世最深的謝意。
    2、百草長生
    漁陽人鳳綱,不愛金銀愛花草。年年開春,他便背著竹簍踏遍山野,專采帶露的百花嫩草。直到秋深露重,他的采集才罷休。
    這些花草被他細細清洗,裝入壇中,以山泉浸潤,黃泥封口,深埋於幽靜處。百日之後取出,再曆經九次爐火煎熬,方得一小罐青碧藥漿。這藥有回春之妙,街坊鄰裏若有氣息斷絕的,隻需撬開牙關,滴入少許藥汁,人便悠悠醒轉,恍若一夢。
    鳳綱自己亦日日服用此藥,歲月在他身上失了效。鄉人父老凋零,子孫換代,唯有他容顏如舊,步履輕健。時間久了,眾人皆知漁陽有位不老的采藥人。
    終於有一日,他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告別了熟悉的山水。人們最後一次見他,是獨自向地肺山雲霧深處行去的背影,從此再無音訊。山中隻餘藥香縷縷,隨風飄散。
    世人皆道長生是仙丹煉就,鳳綱卻以草木為引。他那雙采擷百花的手,浸透了四季風露,熬煮了歲月爐火——原來不朽不在雲端,在俯身時沾滿草葉的手掌;永恒非關神力,是專注者以凡俗光陰熬出的一點微光。
    3、騎鯉之約
    趙人琴高,曾在宋康王門下鼓琴。可他指間流淌的不隻是宮商角徵,更有涓、彭一脈的長生之術。兩百餘年間,他如閑雲野鶴,在冀州涿郡一帶自在來去,歲月仿佛忘了在他身上刻痕。
    一日,琴高忽然辭別眾弟子:“我將入涿水,為爾等取龍子而歸。”他鄭重與弟子相約:“某日,請諸位潔身齋戒,於水畔搭起祠堂,靜候我歸。”眾人依言而行,那日涿水之濱人頭攢動,萬人屏息以待。
    忽見水麵紅光瀲灩,浪花翻湧如沸。一尾赤色巨鯉破水而出,琴高端坐魚背之上,衣袂飄飄,從容登岸。他在眾人搭建的祠中盤桓月餘,談笑風生如故。而後一日,向弟子們微微頷首,轉身複躍入滔滔涿水,乘赤鯉沒入碧波深處,再不回頭。
    眾人隻見赤鯉入水,漣漪散盡。琴高赴約而來,履約而去,這水中來去的身姿,勝過千言萬語的點化——原來最深的道法,不在長生久視的玄機,而在那尾赤鯉躍出水麵的一刻:它馱起的不僅是一位仙人,更是一個沉甸甸的諾言,證明這浩渺天地間,信義二字可通幽冥,可越千年。
    4、雲深不知處
    晉平公在位時,太行山最深的褶皺裏,藏著位名叫王利的先生。世人尋不到他,便以山為名,喚他鬼穀先生。他棲身的清溪山,終年雲霧繚繞,恍若仙境。
    蘇秦與張儀,兩個心氣極高的年輕人,踏破鐵鞋尋到這雲深之處,拜在鬼穀門下,所求唯有一事——那足以攪動天下風雲的縱橫捭闔之術。先生傾囊相授,卻暗自神傷。他深知,這二人眼中灼灼燃燒的,是權力與智詐的火焰,他們欲以此術在列國間翻雲覆雨,傾軋爭奪。鬼穀子胸中所藏的,乃是天地間玄微深奧的至道,非此等心性所能領悟承載。每每夜深,他獨自望著山月,想到大道或將隨此二人之行而扭曲蒙塵,不禁潸然淚下。縱使先生數度痛陳利害,涕泣勸誡,奈何二人心誌已如離弦之箭,再難回頭。
    學成之日,蘇秦、張儀意氣風發,欲展宏圖。臨行前,鬼穀先生沉默良久,除卻幾句叮囑,隻取下一隻腳上的舊布履,默默遞給他們。二人麵麵相覷,不解這敝履何用,又不敢違逆師命,隻得勉強接過。
    下得山來,怪事陡生!那手中的破舊布履竟騰起一陣清煙,落地化作一隻神駿黑犬。黑犬引頸向北,低吠示意。二人將信將疑跟隨其後,隻覺腳下生風,山川草木急速倒退,竟如騰雲駕霧一般。待得定下心神,赫然發現,一日之間,已從太行深山抵達了秦國的地界!回首望去,那引路黑犬早已蹤跡杳然。此刻,他們才真正窺見老師那深不可測道法的冰山一角——至道之玄微,豈是口舌機鋒可比?一隻陋履,便蘊藏著縮地千裏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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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穀先生在人間駐留了數百載春秋,始終凝神守一,如幽穀深潭,波瀾不驚。最終,他像一片融入山嵐的雲,悄然隱去,無人知曉其蹤。
    多年後,秦始皇威加海內。忽有急報自西域大宛傳來:道上常有離奇暴斃者,卻有一種神鳥銜來仙草覆蓋死者麵目,竟能令人死而複生!始皇聞之,長生之念大熾,急遣使者攜此草入山尋訪鬼穀先生蹤跡。使者跋山涉水,終在雲深霧鎖處得見先生形容。
    先生審視那草,目光仿佛穿透了浩渺煙波:“滄海深處,有十座仙洲——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元洲、流洲、光生洲、鳳麟洲、聚窟洲。” 他的竹杖輕輕點在沙盤上,“此草,正是祖洲所生的不死仙草。” 言畢,不再多語。使者欲再求長生之秘,抬眼時,眼前唯餘空山寂寂,流雲舒卷,先生已渺然無蹤,一如那不可言傳的至道本身。
    使者捧著那株仙草,茫然立於空山。仙草依舊青翠,卻再無人能解其真意。鬼穀先生早已看透,帝王渴求的所謂長生,不過是另一重更深的牢籠。他甘守清溪山中的寂寞,凝神如一,樸而不露,正是對這喧囂塵世最清醒的告別。
    大道至簡,卻非人人能識。鬼穀子深知,真正的永恒不在長生草葉間閃爍,而在心靈的澄澈與持守——當一個人能如幽穀深潭,映照星月卻波瀾不驚,任那世間的智詐與貪妄如風掠過水麵,他的存在本身,便已是穿透時間長河的微光。簡樸之物暗藏天地,守靜之心自通永恒。
    5、鳳台雙絕
    蕭史不知何時得道,容顏總停在弱冠之年。他擅吹洞簫,一曲奏起,清越如鸞鳴鳳唳,直上雲霄。更兼風骨清奇,神采照人,行止間超脫凡塵,分明是天外謫仙。隻是他混跡人間,世人多不識真顏。
    秦穆公的女兒弄玉,恰也愛吹簫,技藝不凡。穆公愛女心切,又見蕭史品貌非凡,便將弄玉嫁與他為妻。二人結縭後,蕭史便悉心教導弄玉吹奏那引鳳之音。十數年晨昏相伴,簫聲相和,弄玉的簫音漸臻化境,清越處竟真引來了鳳凰,翩然棲落於他們的屋簷之上。
    穆公大喜,為這對璧人築起一座高台,名曰鳳台。夫婦二人登台而居,餐霞飲露,竟數年不食人間煙火。忽有一日,天光澄澈,祥雲繚繞。隻見弄玉身披霞光,乘上鳳凰;蕭史則含笑跨上一條矯健玉龍。龍鳳和鳴,清音繚繞,載著二人徐徐飛升,終於消失在九天雲霞深處。秦國上下感念,建起鳳女祠,至今似乎仍能聽聞渺渺簫聲。洪州西山的絕頂之上,那蕭史曾撫簫的石室與仙壇猶在,岩壁間仿佛還映著他們飄然欲舉的身影。
    世人常道神仙眷侶,卻不知仙緣根植於同頻的魂魄。蕭史與弄玉以簫音為橋,心弦共振,終引鳳來儀——原來最高深的道法,不在獨步青雲,而在覓得那能與你合奏生命清音的人。當靈魂的旋律在歲月裏共鳴回響,縱是凡塵,亦可築起通天之台;當心音與天地同頻,那乘龍跨鳳的飛升,不過是精神契合必然抵達的彼岸。
    6、蓬萊一芥子
    鹹陽宮闕深處,帝王枯坐如石。當使者將一株青翠欲滴的異草呈至案前,稟報大宛道上神鳥銜草覆麵、死者複生的奇聞時,秦始皇眼中燃起的光,灼得滿殿生輝。他即刻命人攜此草深入雲山,叩問那位傳說中的鬼穀先生。雲霧深處傳來的答案,更添一把燎原之火:此乃東海祖洲不死草,名喚養神芝,一株可活千人!帝王的目光瞬間穿透宮牆,射向浩渺的東方。
    浩蕩的樓船在帝王不死的執念催逼下倉促入海。徐福,這位被推至浪尖的方士,率三千童男童女,載著帝國最沉重的期盼,駛向傳說中仙草搖曳的祖洲瓊田。煙波浩渺,巨艦如山,卻如投入沸水的雪片,轉瞬消融於海天之際,再無半點聲息。祖洲,成了帝國版圖上最虛幻的傷口。
    歲月如潮,衝刷著帝王的陵寢。幾百年後,當仙界之門為得道的沈羲開啟,天門洞開處,祥雲繚繞,仙樂悠揚。隻見徐福乘白虎車,與乘龍車的度世君、駕白鹿車的侍郎薄延之聯袂而來,共迎沈羲升天。塵世之人至此方恍然:那消失在東海煙濤中的徐福,早已脫胎換骨,位列仙班。他尋得的,遠非一株草,而是一條通天路。
    又幾度星霜,大唐開元年間,一裴姓士人遭逢大厄,半身枯槁如焦木,太醫院束手無策。他心灰意冷,對族人泣道:“此身殘敗,豈能久存?唯聞滄海有仙山,或存一線生機。”不顧親族涕淚挽留,他攜一忠仆,載著微薄糧秣,漂向登州外那傳說之地。
    海天茫茫,生死一線。絕望之際,一座孤島如蜃景浮現。島上宮闕玲瓏,雲霧繚繞。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飄然而至,目光如電,洞穿裴生的殘軀與悲願:“汝疾在膏肓,非塵世藥石可醫。”遂引他入島,七日七夜,以秘藥蒸騰其病軀。當裴生從氤氳藥氣中蘇醒,驚覺枯槁半身竟已血肉充盈,光潔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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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別,老者贈他一囊異香撲鼻的紫色藥末:“此藥善治諸病。若遇疾苦者,以刀圭之量予之可愈。”並鄭重囑托,“此島玄機,勿泄於人。”
    裴生歸至登州,謹記仙諭,隻將靈藥獻於朝廷。玄宗令病者試服,沉屙立愈,舉朝稱奇。而那囊救世良藥,其色其香,竟與當年始皇案頭那株祖洲仙草隱隱相通。無人知曉,這濟世紫藥,正是徐福所求長生草的真正回響。
    徐福東渡,始皇眼中唯見不死仙株,渴求獨霸千秋。而蓬萊仙翁贈予裴生的那一囊紫藥,卻要他以“刀圭”之威,普濟眾生。帝王樓船載不動一己私欲,終沉沒於貪妄之海;病士輕舟所攜的微末藥粉,反在人間綻放千朵生之花。徐福所求的長生草,最終以渡人之姿重返塵寰——原來真正的“不死”,從不在瓊田玉苑的孤芳,而在悲憫掌心傳遞的溫度;蓬萊仙山亦非縹緲坐標,它就在你舀起一勺藥粉,為呻吟者解除苦痛的那個瞬間。
    7、天宮膠
    漢武帝巡狩東海,西王母特遣青鳥使者獻上兩件異寶:四兩靈膠,一襲吉光裘。武帝隨意命人收入外庫,暗忖西域貢品不過爾爾。使者靜立階下,未得辭行之機。
    數日後,帝王駕臨華林苑狩獵。弓弦驟斷,虎兕當前,侍衛皆惶然。那沉默的使者忽越眾而出,自懷中取出一分靈膠,以唾液濡濕斷弦接口。膠色青碧如翡翠,瞬間黏合如初。武帝不信,命數名武士反方向狠拉弓弦,直扯得臂膀酸麻,那弦竟紋絲不動,較新弦更韌三分。
    使者又展吉光裘。裘色如初陽映雪,入水浮如輕羽,遇火飄若青煙。武帝撫裘長歎,方知自己眼拙——寶庫中堆積如山的金玉明珠,竟不及這輕飄飄的兩件神物。他厚賞使者,目送青鳥掠入雲霄,心頭第一次對那九霄之上的昆侖,生出真正的敬畏。
    集弦膠本出自鳳麟洲,弱水環抱的仙島上,鳳喙麟角經年熬煮方得。武帝後來知曉,人間再強的弩機,也射不穿仙凡之間的弱水屏障;庫中再多的珍寶,也買不來方外一寸清光——當帝王的目光隻落在弓弩實用處,便永遠參不透,那膠中凝結的其實是鳳鳴麟遊的逍遙;當人心沉溺於金玉的重量,便再難感知,真正的珍寶,輕得能浮於弱水之上。
    8、匣中雷
    延和三年的春風尚未吹軟塞外堅冰,漢武帝鑾駕停駐安定。月支國使者風塵仆仆而至,獻上兩件異寶:四兩黑如桑葚的異香,大不過雀卵;一隻毛茸茸的幼犬般小獸,蜷在使者臂彎裏,蔫頭耷腦。
    武帝瞥過那不起眼的香塊,隨手揮入庫房。待使者小心翼翼捧出黃毛小獸,帝王終於嗤笑出聲:“此等狸奴,也配稱猛獸?”使者卻昂首答:“威震百獸者,何論形體大小?神麟為象王,鳳凰乃鵬宗,皆不在巨細。”他目光灼灼,“東風入律,青雲連月,皆兆中土聖主將興。我王仰慕道風,故遣臣涉弱水,度飛沙,獻此神物。”話音未落,那昏昏欲睡的小獸忽睜雙眼!一股無形威壓如寒潮席卷大殿,武士手中刀戟叮當墜地,滿殿人脊背發冷。
    武帝驚怒,將小獸擲入上林虎圈。猛虎群集,竟垂首貼耳,伏地如見君王!帝王羞憤交加,欲治使者不敬之罪。翌日清晨,使者與小獸卻如朝露蒸發,蹤跡全無。
    多年後長安大疫,屍骸塞道,哭聲蔽日。絕望之際,武帝忽憶起庫中蒙塵的月支黑香。焚香當日,青煙如龍盤繞九城,棺中竟傳出抓撓聲——氣絕未滿三日者,紛紛掀棺而起!異香三月不散,滿城恍若重生。帝王忙將餘香秘藏玉匣,日夜守護。然而某日開匣,唯餘空香,神物已杳然歸天。
    此香本出自聚窟洲返魂樹,伐根煎汁,凝為驚精香,一物而具返生、卻死等六名。月支使者萬裏獻寶,武帝眼中隻見狸犬之微;待疫鬼橫行,方知那黑如桑葚的小小香塊,竟是扭轉陰陽的驚雷。小獸伏虎,微香回天,皆在警示世人:真正的威能與慈悲,常斂形於渺小軀殼之中。傲慢者錯失的,豈止是匣中一丸香?是俯身方能聽見的,萬物蘊藏的天道雷音。
    9、雲階誤
    元封二年秋,殿外天青如洗,漢武帝正自憑欄。忽見天際流光曳影,一輛雲霞為幔、白鹿駕轅的神車,悠然降於丹墀之前。車中步出一人,羽衣拂星冠,麵若初綻蓮,正是中山修士衛叔卿。他飄然近前,風過處似有清芬。
    武帝驚中帶喜:“來者何人?”
    “中山野人,衛叔卿。” 聲如清泉漱石。
    帝王眼底掠過一絲慣有的俯視:“原是朕之中山臣民,近前敘話。”
    此言一出,雲階似驟然結冰。叔卿眸中星輝黯去,唇角那縷仙家從容的笑意,凝成了霜。他萬裏乘雲而來,本慕人間帝王或存向道之心,不意隻換得一句居高臨下的“朕之臣民”。未再置一詞,羽袖輕揚,人與雲車倏然化入長空,唯餘幾片鶴羽悠悠飄落階前。
    武帝怔立良久,悔意如藤蔓纏心,急遣使者梁伯奔赴中山。衛宅空寂,隻尋得其子度世。這青年眉目間有山嵐清氣:“家父服藥導引,遺世入太華山,四十餘載矣。” 武帝如見浮木,立命度世攜梁伯入華山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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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攀至險峰,度世忽駐足,望向東麵險峻處:“父在彼端。” 梁伯伸頸竭力,唯見亂石嶙峋,霧鎖深淵。度世不再多言,竟如履平地,向虛空踏去!身影沒入雲靄,片刻後捧一白玉函歸來,異香氤氳,函內雲母流轉五彩。待梁伯再眨眼,函與度世竟皆不見蹤影。
    梁伯心知有異,伏地懇求。度世感其誠,終現形道破天機:“此乃‘飛仙之香’所封玉函,內蘊五色雲母。非至誠者,函不可見,藥不可得。” 遂分梁伯雲母,二人於山巔共服靈藥。霞光湧起處,身影漸與流雲同色,唯餘仙方飄落凡塵。
    多年後,中山岩層間時有采藥人掘得五色石片,溫潤如玉。傳為雲母碎屑,依古方調製,可祛沉屙。而華山絕頂的雲霧,總在春深時分顯出奇異的斑斕,山民說,那是未能飛盡的仙藥在呼吸。
    帝王坐擁四海,一聲“朕之臣民”,驚散了雲外仙客。玉函自晦,雲母通靈,隻肯顯於赤子之目,托付於溫厚之手——原來仙緣如朝露,沾不得半點權力的塵埃。衛叔卿乘雲而至又拂袖去,度世踏虛取藥而眾人不見,皆在點醒世人:真正的道,永遠在雲階之上,在俯身傾聽草木低語的晨昏裏。那深藏華嶽的五色雲母,從未拒絕過塵世,它隻是靜靜地等待——等待一顆能認出珍寶的、謙卑如泥土的心。
    10、霧市
    華山穀深處住著張楷,字公超。此人通曉玉訣金匱的玄奧,精於“坐則形隱,立則神消”的秘術。最奇的,是他拂袖間能召來彌漫五裏的濃霧,山穀頃刻化作雲海。
    消息傳開,求學者如潮湧來。山徑被踩成大道,茅廬前日日喧嚷如市集。張公超靜坐霧中,身影時隱時現,聲從八方傳來:“爾等所求何物?”眾人七嘴八舌:“願學隱身法!”“求授召霧術!”霧中隻一聲輕歎。
    他索性終日布霧。濃霧翻湧,吞沒人影幢幢。求法者擠在霧障裏,茫然四顧,伸手唯觸濕冷。有人焦躁頓足,有人推搡呼號,更多人如沒頭蠅般亂撞,早忘了為何而來。山民遙望穀中白氣蒸騰,遂呼此地為“雲霧市”。日久年深,連這山穀也被喚作“張超穀”。
    霧終有散時。待雲開穀現,張公超與其廬舍,早如朝露無痕。唯餘空山鳥語,溪澗淙淙。
    那些曾浸在五裏霧中的人,至終也未窺得仙術門徑。他們隻見霧奇,卻不見霧起霧消間,張公超眼中映著的,恰是眾生在欲念迷障中團團打轉的倒影——法術幻化的濃霧易散,心頭的癡妄之霾難消。後來者立在這空穀,方知真道不在求索喧囂處,而在撥雲見日時,心頭那一片澄澈的清明。
    11、玉田
    盧龍人陽翁伯,至孝之名傳遍鄉野。雙親葬於八十丈高的無終山巔,山石嶙峋,滴水難尋。他在墳塋旁結廬守墓,晝夜悲泣,哭聲竟穿透九霄,感動神明。一夜之間,清泉汩汩湧出墓側。翁伯引泉流至山道旁,自此行人車馬皆得甘霖解渴。
    一日,有位風塵仆仆的飲馬人,以粗布袋盛了一升瑩白石子相贈:“將此石種下,自有美玉生。”翁伯依言埋石,日夜澆灌。數月後,土中竟破出羊脂白玉,二尺長的玉璧成雙而生,光潤照人。
    忽有青衣仙童踏雲而至,引他飄然過海,登臨蓬萊仙島。瓊閣玉殿中,群仙笑語:“此即種玉的陽翁伯。”一位仙人頷首:“汝孝感動天,故贈玉種。今當舉家飛升,此宮日後便是汝居所。天帝巡幸在即,需備禮玉十班,汝可速辦。”言畢,仙童送他返回塵世。
    翁伯精心磨製十班禮玉,交付仙童。恰逢北平徐氏有女待嫁,遣媒提親。徐父半是試探半是刁難:“得白璧一雙為聘即可。”翁伯卻擔來五雙無瑕玉璧。徐家驚愕收下,嫁女過門。
    三年後,雲中再現青童身影。翁伯夫婦抱子登雲,臨行前將剩餘玉種遍撒山野。霞光漫天處,一道身影融入仙闕。從此無終山易名玉田,土中常現零星玉脈,溫潤如淚——那是孝心感天的印記,深埋地底,靜待有緣。
    世人總道仙緣難覓,卻不知翁伯的登天梯,始於墳前那捧為雙親滾落的淚。神明所贈的石子,唯落進赤誠澆灌的心田,才生得出無瑕玉璧。蓬萊路遠?且看那凡俗孝心凝成的清泉,早已默默貫通天地——真正的飛升,不在霞舉煙消的刹那,而在你俯身將路人焦渴,視作父母饑饉的每一個平常瞬間。心田有玉,人間即是仙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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