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異僧二
字數:22419 加入書籤
1、佛圖澄:烽火洛陽
永嘉四年的秋風,裹著黃河灘頭的沙礫,像刀子似的刮過洛陽城頭。城牆上的磚縫裏還嵌著去年守城時射進去的箭簇,箭杆早已被風吹得朽黑,露出的鐵尖卻還閃著冷光——那是漢人與匈奴人廝殺時,留在這座帝都上的疤痕。
佛圖澄走在西市的街道上,僧袍下擺掃過散落的瓦礫,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他今年剛滿六十,從西域龜茲國出發時,僧袍還是新的,如今已被塵土染成了灰褐色,袖口磨出了毛邊,隻有腰間係著的那串菩提子,被手指摩挲得油亮。三年來,他沿著絲綢之路東行,穿過沙漠,翻過雪山,一路聽著商人們說中原的繁華:洛陽城裏有三層高的樓閣,街上的商鋪能從東市排到西市,到了夜裏,燈籠點亮時,連天上的星星都顯得暗了。可當他真正踏上洛陽的土地時,看到的卻是滿地狼藉。
街邊一家賣胡餅的鋪子,門板被劈成了兩半,扔在地上。原本該擺著胡餅的案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角落裏還散落著幾粒發黴的麥種。佛圖澄蹲下身,用手指撚起一粒麥種,麥種已經發黑,一捏就碎成了粉末。他想起出發前,龜茲國的老方丈對他說:“中原佛法初興,你去那裏建一座寺,讓經卷的聲音,蓋過刀槍的聲音。”那時他還信誓旦旦地點頭,可現在,連一張能安放經卷的桌子,都找不出來。
“轟隆”一聲,不遠處的一座樓閣塌了半邊,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佛圖澄抬起頭,眯著眼睛望去,隻見幾個匈奴騎兵正騎著馬,在廢墟上肆意奔馳,馬蹄踏過殘破的窗欞,發出“咯吱”的斷裂聲。一個騎兵手裏還拎著半塊錦緞,大概是從哪家富貴人家的宅院裏搶來的,錦緞上繡著的鳳凰,已經被血汙染成了暗紅色。
“師父!快躲起來!”一個急促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佛圖澄轉頭,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從斷牆後麵探出頭來。少年穿著粗布短衣,臉上抹著煙灰,隻有一雙眼睛又亮又圓,像受驚的小鹿。他手裏還攥著一個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大概是藏著的幹糧。
少年見佛圖澄沒動,急得直跺腳,趕緊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您怎麽還站在這兒?那些胡人見了漢人就殺,前兒個我還看見他們把王記布莊的老板,活活扔進了火裏!”
佛圖澄被少年拉著,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了一麵斷牆後麵。斷牆是用青磚砌的,上麵還留著幾個箭孔,透過箭孔,能看到外麵騎兵的身影。少年喘著粗氣,壓低聲音說:“我叫阿福,家就在這西市,爹娘前兒個帶著我逃,沒跑遠就被胡人衝散了……我找了他們兩天,也沒找著。”說到這兒,阿福的聲音低了下去,眼圈紅了。
佛圖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隻是攤開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很粗糙,布滿了老繭,那是常年握錫杖、翻經卷磨出來的。阿福好奇地湊過去看,隻見佛圖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點麻油,又從行囊裏取出一小塊煙灰,混在麻油裏,慢慢塗在掌心。
“師父,您這是做什麽?”阿福忍不住問。
佛圖澄沒回答,隻是閉上眼睛,嘴裏輕輕念著經文。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對阿福說:“你看。”
阿福湊過去,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隻見佛圖澄的掌心裏,竟像映了一麵鏡子似的,清清楚楚地顯出一幅景象:城南的一座破廟裏,擠滿了逃難的百姓,有老有少,都縮在牆角,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正抱著一個孩子,不停地往孩子嘴裏喂著什麽——那婦人的眉眼,竟和阿福有幾分相似。
“娘!是我娘!”阿福激動得差點叫出聲,趕緊捂住嘴,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師父,我娘還活著!她還活著!”
佛圖澄點了點頭:“你娘在城南的觀音廟,那裏暫時安全,胡人還沒搜到那邊。你現在就去,順著這條街往南走,過了三條巷子就能看到,路上別跑太快,小心被胡人發現。”
阿福用力點頭,把布包往懷裏緊了緊,又對著佛圖澄磕了個頭:“多謝師父!多謝師父!等我找到爹娘,一定回來報答您!”說完,他就貓著腰,順著牆根,小心翼翼地往南跑了。
看著阿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佛圖澄才緩緩收起手掌,輕輕歎了口氣。他這掌心觀物的本事,是早年在西域修行時學會的。那時他跟著老方丈在雪山裏打坐,老方丈教他用麻油混煙灰塗掌,說“心誠則靈,掌中有天地”。起初他總也看不見,後來練了整整三年,才終於能在掌心裏看到千裏之外的景象。可這本事再大,也隻能救得了一個阿福,救不了滿城的百姓——他來洛陽的路上,就用掌心看到了劉曜攻城的景象,他日夜兼程,還是來晚了一步。
風又刮了起來,帶著一股焦糊的味道。佛圖澄拄著錫杖,慢慢站起身,繼續往前走。街道兩旁的房子大多塌了,偶爾能看到幾具屍體,被布蓋著,大概是逃難的百姓不忍心,隨手蓋的。他走到一家藥店門口,藥店的門是開著的,櫃台後麵,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郎中,正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佛圖澄走過去,輕輕碰了碰老郎中的肩膀,老郎中沒有反應——他已經沒了氣息,手裏還攥著一包草藥,大概是想給哪個病人送藥,卻沒能走出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佛圖澄默默地拿起一塊布,蓋在老郎中的身上,又從行囊裏取出一本經卷,放在老郎中的手邊。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在龜茲國的寺廟裏,老方丈也是這樣,遇到逝去的人,總會放一本經卷在他們手邊,說“經聲能引著魂靈,走一條幹淨的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暗紅色,像凝固的血。佛圖澄走到一處廢棄的宅院前,宅院的大門倒在地上,院裏的槐樹枝葉稀疏,隻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枝椏。他走進院裏,找了個還算幹淨的牆角,坐了下來。從行囊裏取出一塊幹糧,那是用青稞麵做的,又硬又幹,他就著懷裏揣著的一點清水,慢慢嚼著。
吃了幾口,他想起懷裏還藏著一隻銅鈴。那是老方丈送他的,鈴身是黃銅做的,上麵刻著細密的花紋,據說是前朝高僧用過的。他把銅鈴取出來,掛在院中的槐樹枝上。夜風吹過,銅鈴發出“叮鈴叮鈴”的響聲,清脆又悠揚,蓋過了遠處偶爾傳來的馬蹄聲和哭喊聲。
佛圖澄閉上眼睛,凝神聽著鈴音。他這聽鈴卜吉凶的本事,也是老方丈教的——鈴音清,是吉;鈴音濁,是凶。此刻的鈴音,雖然清脆,卻帶著一絲隱隱的渾濁,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他聽了一會兒,眉頭漸漸鎖緊:“北邊,還有更大的劫難。”
他知道,這“更大的劫難”指的是什麽。石勒的軍隊還在葛陂屯著,那人比劉曜更狠,據說他行軍打仗,從不留活口,連僧人都殺。洛陽已經成了這樣,要是石勒再打過來,中原的百姓,就更沒活路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佛圖澄就收拾好了行囊。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宅院,看了一眼那棵掛著銅鈴的槐樹,轉身走出了院門。街上比昨天更安靜了,偶爾能看到幾個逃難的百姓,低著頭,匆匆地往南走——他們大概也聽說了,城南暫時安全。
佛圖澄沒有往南走,他拄著錫杖,朝著北邊的城門走去。城門處有幾個匈奴士兵守著,手裏拿著長矛,眼神警惕地盯著來往的人。佛圖澄走到城門口,士兵們見他是個僧人,皺了皺眉,舉著長矛攔住他:“老和尚,你要去哪?”
佛圖澄雙手合十,平靜地說:“我要去北邊,找石勒將軍。”
士兵們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去找石勒將軍?你知道他是誰嗎?他見了僧人就殺,你這是去送死!”
佛圖澄搖了搖頭:“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勸他,少殺點人。”
士兵們見他說得認真,倒也沒再笑,隻是互相看了看。一個看起來像是頭領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佛圖澄一番,說:“你要去就去,死在外麵可別怨我們。”說完,就揮手讓士兵們讓開了路。
佛圖澄走出城門,回頭望了一眼洛陽城。城牆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殘破,可他知道,這座城市裏,還有像阿福一樣的百姓,在努力地活著。他想起老方丈說的話:“佛法不是藏在寺廟裏的,是藏在人的心裏的。隻要還有人存著善念,佛法就不會滅。”
風又吹了起來,這次的風裏,沒有了沙礫的粗糙,反而帶著一絲遠方草原的氣息。佛圖澄握緊了手裏的錫杖,邁開腳步,朝著北邊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勸住石勒,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去,能不能活著回來。可他知道,自己必須去——亂世就像一場大火,他或許滅不了這場火,但他可以做一盞燈,哪怕隻能照亮一小塊地方,也好過讓黑暗徹底吞噬一切。
有時候,堅持看似微弱的善念,不是因為它能立刻改變世界,而是因為每一點善念,都是黑暗裏的光。隻要這光不熄滅,總有一天,能匯聚成照亮整個亂世的火炬。佛圖澄的腳步,就朝著那束可能存在的光,堅定地邁了出去。
2、佛圖澄:葛陂軍營
離開洛陽北門後,佛圖澄沿著黃河故道走了整整七天。秋末的風裹著河泥的腥氣,吹得他僧袍獵獵作響,腳底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錫杖的底端也沾了厚厚一層黃土。他沒再用掌心觀物,卻能從風裏聞出戾氣——那是刀槍相撞的鐵鏽味,是士兵們壓抑的焦躁,順著北風一路飄來,指引著他往葛陂的方向走。
第七天傍晚,遠處終於出現了連綿的營帳。黑色的帳篷像一群蟄伏的野獸,沿著葛陂湖岸排開,營門口的火把燒得正旺,映得士兵們的鎧甲泛著冷光。佛圖澄剛走近,兩個手持長矛的衛兵就攔住了他:“站住!此地是石勒大將軍的軍營,僧人不許靠近!”
長矛的尖刃離他胸口不過三尺,佛圖澄卻沒退,隻是合十道:“貧僧佛圖澄,自西域而來,求見石勒將軍,有要事相告。”
“要事?”左邊的衛兵嗤笑一聲,“前兩天還有個裝神弄鬼的道士,說能幫將軍求雨,結果被將軍砍了頭。你這老和尚,也想找死?”
正說著,營裏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穿著玄色鎧甲的將領騎馬過來,頭盔上的紅纓隨著馬蹄聲輕輕晃動。他勒住馬,目光落在佛圖澄身上,眉頭忽然皺了皺:“你是......西域來的僧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佛圖澄抬眼望去,認出這將領正是郭黑略——前幾日他在洛陽西市,曾用掌心見過此人:郭黑略夜裏在營帳中焚香,對著一尊小小的佛像叩拜,眉眼間滿是虔誠。他點頭應道:“正是貧僧。”
郭黑略翻身下馬,快步走到佛圖澄身邊,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先帶你去營帳暫歇,等會兒再稟明將軍。”說著,他朝衛兵擺了擺手,“這是我請來的客人,讓他進來。”
衛兵們雖有疑惑,卻不敢違抗,收起長矛讓開了路。佛圖澄跟著郭黑略往裏走,營地裏的景象比他想象中更壓抑:士兵們三三兩兩地坐在帳篷外,有的擦拭兵器,有的低頭沉默,偶爾傳來幾句爭吵,也都是關於“糧草夠不夠”“東晉軍隊什麽時候來”的抱怨。湖邊的空地上,幾個士兵正抬著擔架匆匆走過,擔架上蓋著白布,不用問也知道,是前幾日小規模衝突中受傷或陣亡的弟兄。
“大師一路辛苦。”郭黑略把他領進自己的營帳,倒了碗熱水遞過來,“實不相瞞,我們現在處境難啊——連著下了半個月雨,葛陂湖漲水,不少營帳都漏了雨;糧草隻夠撐十天,東晉的軍隊又在南邊集結,將軍心裏正煩著,方才還在帳裏發脾氣呢。”
佛圖澄接過熱水,指尖傳來暖意,他輕輕抿了一口:“將軍的戾氣太重,再這麽下去,恐生禍端。”
郭黑略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將軍出身苦,早年被賣為奴隸,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勢力,他怕輸,更怕手下的弟兄們跟著他送死。前兒個部將勸他撤退,他當場就把桌子掀了,說‘這天下沒有我石勒的容身之處,退就是死’。”
正說著,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有人喊道:“郭將軍!將軍叫您去中軍帳議事!”
郭黑略站起身,麵露難色:“大師,您先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等將軍氣消了,我再幫您求情。”
佛圖澄點了點頭:“你去吧,貧僧在此等候便是。”
郭黑略匆匆離開後,佛圖澄走到營帳門口,望著遠處的中軍帳。那座帳篷比其他的都大,門口站著四個衛兵,帳內隱約傳來石勒的怒吼聲。他輕輕摸了摸腰間的菩提子,想起老方丈說的“亂世之中,剛則易折”——石勒就像一把太鋒利的刀,再這麽砍下去,遲早會傷到自己。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郭黑略終於回來了,臉上帶著幾分喜色:“大師!將軍願意見您了!方才議事時,我提了一嘴您的來曆,將軍說想看看您到底有什麽本事。”
佛圖澄跟著郭黑略往中軍帳走,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帳內的壓迫感。掀開帳簾的瞬間,一股酒氣混著戾氣撲麵而來——帳內的地上散落著幾個酒壇,石勒坐在虎皮椅上,上身赤裸,露出滿是傷疤的胸膛,手裏還攥著一個酒碗,眼神銳利得像要吃人。帳內的十幾個部將,都低著頭,沒人敢說話。
“你就是那個西域和尚?”石勒抬眼看向佛圖澄,聲音沙啞,“郭黑略說你有神通,能知過去未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算出,我明天能不能打贏東晉的狗賊!”
佛圖澄沒有畏懼,緩緩走到帳中,合十道:“貧僧算不出勝負,但能看出將軍心中的焦躁。將軍連日酗酒,是怕糧草斷絕;不肯撤退,是怕丟了弟兄們的信任。可將軍有沒有想過,若是明日貿然出兵,天有大雨,路滑難行,士兵們又饑又疲,怕是會中了東晉的埋伏?”
這話一出,帳內頓時安靜下來。石勒的手頓了頓,酒碗差點掉在地上:“你怎麽知道明天會下雨?”
“貧僧不用算,隻看天相便知。”佛圖澄道,“方才進來時,貧僧見帳外的螞蟻正忙著搬家,湖邊的青蛙叫得比往常急,這些都是大雨將至的征兆。將軍若是不信,貧僧可以用佛法證明。”
石勒眯起眼睛:“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證明!來人,取一碗清水來!”
一個衛兵很快端來一碗清水,放在佛圖澄麵前的案台上。佛圖澄盤膝坐下,從懷裏取出一小撮香灰,撒在水麵上,然後閉上眼睛,嘴裏念起了西域的經文。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力量,帳內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盯著那碗水。
起初,水麵隻是微微晃動,香灰在水麵上散開,形成一圈圈漣漪。可隨著佛圖澄的經文念得越來越快,水麵忽然開始旋轉,香灰慢慢聚在一起,竟漸漸形成了一朵蓮花的形狀。更神奇的是,那蓮花的中心,竟慢慢冒出一絲淡淡的清香,飄滿了整個營帳。
“這、這是......”一個部將忍不住驚呼出聲。
石勒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案台前,瞪大了眼睛盯著那碗水——他征戰多年,見過的奇人異事不少,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那朵香灰形成的蓮花,在水麵上穩穩地立著,仿佛真的是一朵活的青蓮。
佛圖澄緩緩睜開眼睛,停止了誦經:“將軍,這便是‘至道雖遠,亦在目前’。佛法不能幫您打贏仗,卻能幫您看清眼前的路。明日大雨,宜守不宜攻,不如趁此機會,讓士兵們休整,再派人去附近的村落征調糧草,等雨停了,士氣足了,再與東晉交戰不遲。”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石勒盯著那碗水看了許久,忽然把手裏的酒碗往地上一摔,酒液濺了一地:“好!我信你一次!明日全軍堅守不出,誰也不許擅自出兵!”
部將們都鬆了口氣,紛紛拱手:“將軍英明!”
佛圖澄站起身,道:“將軍能聽進貧僧的話,是弟兄們的福氣。貧僧還有一事相求——軍中的僧人,都是為了避禍才來投奔,將軍若是能饒他們一命,讓他們在營中傳法,既能安撫士兵們的人心,也能積一份善德。”
石勒想起自己早年殺過不少僧人,心裏竟有了幾分愧疚。他點了點頭:“好!從今天起,軍中不許再殺僧人,你可以在營中建一座臨時的佛堂,想信佛的士兵,都可以去聽你講經。”
佛圖澄合十道謝,退出了中軍帳。郭黑略送他回營帳的路上,忍不住問:“大師,您方才那蓮花,真是佛法顯靈嗎?”
佛圖澄笑了笑:“哪有什麽顯靈?不過是貧僧早年在西域學的一點小技巧。香灰裏混了一點西域的草藥,遇水會凝結,再借著誦經時的氣息,讓水麵旋轉,自然就能形成蓮花的形狀。我隻是想讓將軍相信,凡事都有轉機,不必一味用強。”
郭黑略恍然大悟,對佛圖澄更敬佩了:“大師這是用心良苦啊!”
第二天清晨,天果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帳篷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營外的道路很快變得泥濘不堪。石勒站在帳門口,看著瓢潑大雨,想起佛圖澄的話,心裏不由得一陣後怕——若是昨天真的出兵了,士兵們在泥水裏行軍,肯定會被東晉的軍隊伏擊,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他讓人把佛圖澄請來,親自給佛圖澄倒了碗熱茶:“大師,我服了。以前我總覺得,亂世之中,隻有刀槍才能說話,現在才知道,有時候,一顆慈悲心比一把刀更有用。”
佛圖澄接過熱茶,道:“將軍能明白這一點,便是蒼生之福。刀槍能打下天下,卻不能守住天下。隻有讓士兵們知道,將軍不僅會打仗,更會護著他們,護著百姓,他們才會真心跟著將軍。”
石勒點了點頭,忽然站起身,對著佛圖澄行了個禮:“大師,往後軍中的事,還請您多指點。我石勒發誓,從今往後,不再濫殺無辜,若是打下城池,定要讓百姓們有飯吃,有房住。”
那天之後,石勒果然變了。他不再酗酒,也不再隨便發脾氣,還讓佛圖澄在營中建了一座臨時佛堂,每天都抽時間去聽佛圖澄講經。士兵們見將軍變了,士氣也漸漸高漲起來,原本焦躁的氛圍,慢慢被平靜取代。
佛圖澄站在佛堂前,看著士兵們排隊進佛堂祈福,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對了——改變一個石勒,或許不能立刻結束亂世,但至少能讓葛陂的士兵們少一分戾氣,多一分善念。就像老方丈說的,“善念如星火,隻要有人點燃,就能照亮黑暗”。
有時候,最強大的力量不是刀槍,而是人心。當一個人的戾氣被化解,當一群人的善念被喚醒,再黑暗的亂世,也會透出一絲光明。佛圖澄知道,這光明還很微弱,但隻要他堅持下去,總有一天,這光明會照亮整個中原。
3、佛圖澄:神通渡劫
葛陂軍營的臨時佛堂,是用三頂軍帳拚起來的。佛圖澄把自己帶來的經卷整齊地擺在案上,帳簾外掛著那隻黃銅鈴,風一吹,鈴音就順著帳縫飄進來,混著士兵們低聲的誦經聲,成了營中最安穩的聲音。自從上次“青蓮顯靈”後,石勒對佛圖澄多了幾分敬重,不僅允許他傳法,還特意讓人給佛堂送來棉墊和油燈——怕夜裏講經時,老和尚凍著。
這日清晨,佛圖澄剛做完早課,帳簾就被輕輕掀開。一個年輕士兵抱著胳膊,臉色發白地站在門口,嘴唇哆嗦著:“大師,您、您能去看看我同鄉嗎?他昨天還好好的,今天一早突然渾身發燙,說胡話,軍醫來看過,也沒查出是什麽病。”
佛圖澄跟著士兵往西邊的營帳走,一路上碰到好幾個神色慌張的士兵,都是往軍醫帳那邊跑的。到了營帳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掀簾進去,隻見三個士兵躺在草鋪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卻還是瑟瑟發抖,額頭燙得能烙餅。軍醫蹲在旁邊,手裏攥著草藥,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這病來得怪,像是染了時疫,可我配的藥喝下去,一點用都沒有。”
佛圖澄走到草鋪前,伸出手,輕輕搭在一個士兵的手腕上。士兵的脈搏又快又亂,像要跳出來似的。他又掀開士兵的衣襟,見胸口起了幾個紅色的疹子,密密麻麻的。“這不是普通的時疫,是被濕地裏的毒蟲咬了。”佛圖澄站起身,對軍醫說,“軍營靠近葛陂湖,連日下雨,湖邊的草叢裏藏著毒蠓,咬了人就會發熱出疹,若不及時治,會傷了五髒。”
軍醫愣了愣:“可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毒蠓,也不知道用什麽藥治啊。”
“貧僧知道一種草藥,能解這毒。”佛圖澄道,“你讓人跟我來,去湖邊的矮坡上采,葉子像鋸齒,開著小白花的就是。再備些淨水,要燒開的。”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個小時後,士兵們采回了滿滿一筐草藥。佛圖澄親自把草藥切碎,放進陶罐裏,倒上開水,架在火上煮。藥香很快飄了出來,帶著一絲清苦。他守在陶罐邊,時不時用木勺攪一攪,嘴裏念著經文——不是什麽神通咒語,隻是想讓士兵們安心。
“大師,您真的能治好他們嗎?”之前來請他的年輕士兵,一直守在旁邊,眼圈紅紅的,“我們三個是同鄉,一起從老家出來當兵,要是他出事了,我怎麽跟他爹娘交代啊。”
佛圖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隻要按時喝藥,三天就能好轉。你要是信貧僧,就每天來佛堂,幫貧僧掃掃院子,誦經祈福,心誠了,病就好得快。”
士兵用力點頭,從那天起,每天都來佛堂幫忙,掃院子、擦經卷,比佛圖澄的弟子還勤快。佛圖澄每天煮好藥,讓他端去給同鄉喝,還教他用草藥汁給士兵擦胸口的疹子。到了第七天,三個士兵果然都好了,能下床走路,臉上也有了血色。他們拉著佛圖澄的手,非要磕頭道謝,佛圖澄卻笑著說:“不是貧僧的功勞,是你們自己心誠,也是草藥的功勞。”
這事很快在營裏傳開了,越來越多的士兵來找佛圖澄——有的是身上長了瘡,有的是受了傷疼得睡不著,還有的是想家想得心焦。佛圖澄都一一應著,要麽幫他們找草藥,要麽跟他們說說話,講西域的故事,講經卷裏的道理。漸漸地,營裏的戾氣淡了不少,士兵們不再動不動就吵架,夜裏也很少有人酗酒了,偶爾還能看到幾個士兵,在佛堂外跟著鈴音,輕輕念幾句“阿彌陀佛”。
石勒看在眼裏,心裏也高興,可嘴上還是不服軟。有次跟佛圖澄一起吃飯,他夾著一塊肉,笑道:“大師,你說要以仁德為本,可這亂世,光靠仁德,能打勝仗嗎?我要是不殺那些反抗我的人,他們反過來就會殺我。”
佛圖澄放下筷子,看著他:“將軍,殺戮能讓人害怕,卻不能讓人信服。就像營裏的士兵,他們怕您的刀,可更信您能讓他們活下去。若是將軍能少殺一個無辜的人,就多一個人願意跟著您;若是殺得太多,就算得了天下,也會夜夜睡不安穩。”
石勒沒說話,隻是默默吃著飯。他知道佛圖澄說得對,可這麽多年的征戰,早就把“殺”字刻進了骨子裏,哪能說改就改。
轉機發生在一個月後的慶功宴上。那天石勒打了個小勝仗,繳獲了東晉的一批糧草,特意在中軍帳擺酒,宴請部將,也請了佛圖澄。帳內擺滿了酒肉,士兵們奏著樂,將領們互相敬酒,氣氛熱鬧得很。石勒喝得興起,舉起酒碗對佛圖澄說:“大師,今日高興,你也喝一碗!”
佛圖澄沒接酒碗,隻是盯著碗裏的酒,忽然皺起眉頭。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猛地將酒碗擲向空中——酒液灑了一地,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大師,您這是幹什麽?”石勒愣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佛圖澄卻沒管碎碗,急聲道:“不好!幽州有火災!火勢很大,已經燒到了民房!”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將領們麵麵相覷。一個將領忍不住笑道:“大師,您是不是喝多了?咱們離幽州好幾千裏,您怎麽知道那裏著火了?”
“貧僧沒騙你們!”佛圖澄走到帳門口,望著北方,“方才貧僧看酒碗裏的倒影,竟映出了幽州的火光,百姓們都在哭著逃命!”
石勒皺起眉頭,心裏也犯嘀咕:“大師,這話可不能亂說,若是沒有火災,豈不是讓弟兄們笑話?”
“貧僧願以性命擔保!”佛圖澄轉身,對帳外喊道,“來人!取十壇酒來!快!”
衛兵們很快搬來十壇酒。佛圖澄打開酒壇,走到帳外的空地上,麵對北方,一碗接一碗地把酒灑在地上,嘴裏念著經文。酒液滲進泥土裏,很快就沒了蹤影,可佛圖澄還在不停地灑,直到把十壇酒都灑完。
將領們都圍在旁邊看,有的覺得新奇,有的覺得荒唐。石勒站在最前麵,看著佛圖澄的背影,心裏忽然有點慌——他想起上次佛圖澄預言下雨,準得很,這次會不會也是真的?
三天後,一個風塵仆仆的信使從幽州趕來,衝進中軍帳,氣喘籲籲地說:“將軍!幽州、幽州前兩天突發大火,燒了半個城,幸好那天突然下了場暴雨,把火澆滅了,不然損失就大了!”
“什麽?!”石勒猛地站起來,眼睛瞪得溜圓,“你說什麽時候下的雨?”
“就是三天前的下午,火最大的時候,天上突然烏雲密布,下起了大雨,下了半個時辰,正好把火澆滅!”信使說。
石勒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三天前的下午,正是佛圖澄在營裏灑酒的時候!他轉身就往佛堂跑,到了帳門口,看見佛圖澄正在給士兵們講經,臉上很平靜,仿佛早就知道會是這樣。
“大師!”石勒走進帳,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幽州的火,真的是您用酒化雨澆滅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佛圖澄睜開眼睛,合十道:“不是貧僧的功勞,是百姓們不該遭此劫難。貧僧隻是盡了一點力,求上天垂憐。將軍,您現在信了嗎?殺戮會引來災禍,慈悲才能換來平安。”
石勒看著佛圖澄,忽然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大師,我錯了!以前我總覺得刀槍最有用,現在才知道,您說的‘仁德’,才是能保天下的東西!從今往後,我石勒發誓,軍中不許隨意殺生,誰要是敢殺無辜百姓,我定不輕饒!還有那些僧人,我會讓人保護他們,讓他們安心傳法!”
帳裏的士兵們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一向桀驁不馴的石勒,會給一個僧人磕頭。佛圖澄趕緊扶起他:“將軍快起來,貧僧受不起。您能有這份心,就是蒼生之福。”
從那以後,石勒真的變了。打下城池後,不再縱容士兵搶掠,還讓人給百姓們分發糧食;遇到反抗的人,也不再一殺了之,而是勸他們歸降。營裏的氣氛越來越和睦,連逃兵都少了很多——士兵們知道,跟著這樣的將軍,不僅能活命,還能活得有尊嚴。
可亂世裏的安穩,總是像風中的燭火,一吹就晃。兩個月後,石勒率軍攻占了襄國,把這裏當成了新的據點。可剛住下沒幾天,襄國城北的河水就突然幹涸了。河床露在外麵,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河底的石頭曬得發燙。百姓們沒了水喝,隻能去幾裏外的井裏挑水,排隊能排到半夜;軍營裏的馬,因為缺水,都蔫蔫的,連草料都吃不下。
石勒急得滿嘴起泡,趕緊讓人去請佛圖澄:“大師,這河水怎麽突然幹了?再這麽下去,百姓們要造反,士兵們也撐不住了!您快想想辦法!”
佛圖澄跟著石勒來到河邊,看著幹涸的河床,眉頭皺了起來。他讓弟子們在河邊擺上香爐,點燃香,然後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誦經。太陽漸漸升高,曬得人頭皮發麻,佛圖澄卻一動不動,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浸濕了僧袍。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河床裏忽然傳來“嘩啦”一聲響。眾人低頭一看,隻見河底的裂縫裏,慢慢滲出了水,水越積越多,很快就匯成了一小灘。接著,水麵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長長的,像一條蛇,卻比蛇粗得多——是龍!
“有龍!”人群裏有人驚呼,嚇得往後退。
佛圖澄猛地睜開眼睛,厲聲道:“大家快退後!龍有毒,別靠近水麵!”
話音剛落,上遊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像是山崩了似的。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股洪水從上遊奔湧而來,像一條黃色的巨龍,順著河床往下衝,瞬間就填滿了幹涸的河床。剛才還在河邊的幾個人,因為退得慢,差點被洪水卷走,幸好被士兵們拉了一把。
洪水漸漸平穩下來,河水清澈見底,岸邊的百姓們歡呼起來,有的甚至跪在地上,對著河水磕頭。石勒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大師,您真是神了!不僅引來水,還提醒我們避開洪水,您怎麽知道龍有毒?”
佛圖澄站起身,看著河水:“這龍是河神的使者,身上帶著河床的毒氣,若是有人喝了剛漲起來的水,會中毒生病。等水沉澱幾天,毒氣散了,才能用。”
往回走的路上,佛圖澄忽然歎了口氣,對身邊的弟子說:“後二日,當有一小人驚動此下。你們要多留意,若是有百姓鬧事,盡量勸和,別讓事情鬧大。”
弟子們不解,可還是點了點頭。石勒也聽到了,心裏有點不安,讓人加強了城防,還叮囑手下,最近要多留意百姓的動向。
兩天後的下午,襄國城裏果然出了事。城南的薛合,家裏有兩個兒子,年紀不大,卻很驕橫,經常欺負家裏的鮮卑奴仆。那天,兩個兒子又拿鞭子抽奴仆,還罵他“蠻夷豬狗”。奴仆忍無可忍,抽刀殺了小兒子,還把大兒子綁在屋裏,拿著刀對著他的胸口,對薛合說:“你要是敢報官,我就殺了你大兒子!你送我回鮮卑,我就放了他!”
薛合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報官。士兵們圍著薛合的家,不敢貿然進去,怕奴仆傷了大兒子。消息傳到石勒那裏,他趕緊讓人去請佛圖澄,可佛圖澄卻沒來,隻是讓弟子帶了句話:“冤冤相報,不可強行,將軍當依法處置,也要留一分慈悲。”
石勒來到薛合家門口,對著屋裏喊:“奴仆,你放了薛合的兒子,我可以饒你不死,還送你回鮮卑。可你要是殺了他,我定要讓你償命!”
屋裏的奴仆卻不信:“你們漢人從來都是說話不算數!我放了人,你們肯定會殺我!”說著,就聽見屋裏傳來大兒子的哭聲。
石勒皺起眉頭,對身邊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們趁機從後窗翻進去,一把奪下了奴仆手裏的刀,把他綁了起來。可還是晚了——奴仆在掙紮的時候,一刀劃傷了大兒子的脖子,大兒子當場就沒了氣。
石勒讓人把奴仆押下去,按律處死。薛合抱著兩個兒子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佛圖澄這時才趕來,看著地上的屍體,輕輕歎了口氣:“薛合平日縱容兒子,不教他們尊重他人,才釀下這禍;奴仆被欺負得太狠,一時衝動,也丟了性命。這冤冤相報,就像一根繩子,捆住了所有人,誰也掙脫不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石勒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早年被賣為奴隸時,也受過不少欺負,那時他也想過報仇,也想過殺人。若不是後來遇到郭黑略,他或許也會像這個奴仆一樣,死在仇人的刀下。
“大師,那我們該怎麽辦?”石勒問,“難道就看著這樣的事一次次發生嗎?”
佛圖澄看著他:“將軍,我們能做的,就是從現在開始,教百姓們互相尊重,教士兵們不輕易動怒。就像這襄國的河水,就算曾經幹涸過,隻要我們好好守護,往後也能一直清澈。隻要每個人都多一分慈悲,少一分戾氣,這冤冤相報的繩子,總有一天會被解開。”
那天晚上,佛圖澄在佛堂裏坐了一夜,銅鈴的聲音,伴著他的誦經聲,飄遍了整個襄國城。城裏的百姓們,有的聽到了鈴音,有的沒聽到,可他們都知道,有個西域來的老和尚,在為死去的人祈福,也在為活著的人祈願——祈願這亂世裏,能少一點仇恨,多一點溫暖。
其實,所謂的“神通”,從來都不是呼風喚雨的本事,而是看透人心的慈悲。佛圖澄知道,他不能阻止所有的悲劇,卻能用自己的力量,讓更多的人明白:仇恨隻會帶來更多的死亡,而慈悲,才能讓生命延續。就像那襄國的河水,就算經曆過幹涸,隻要有一點希望,就能重新奔湧;人心也是一樣,就算受過傷,隻要有一點溫暖,就能重新變得柔軟。這便是亂世裏最珍貴的力量——不是刀槍,不是權勢,而是那份願意為他人著想的慈悲心。
4、佛圖澄:鈴音預兆
襄國的皇宮是在舊王府基礎上改建的,石勒稱帝後,沒大興土木,隻把原本的議事廳翻修了一遍,倒是特意在西側留了個小院,給佛圖澄住。院裏種著一棵老槐樹,是之前就有的,佛圖澄把從洛陽帶來的那串銅鈴,係在了槐樹最粗的枝椏上。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會站在樹下聽鈴音,有時聽著聽著就笑了,有時卻會皺起眉頭——這鈴音於他,就像農夫看雲識天氣,能辨出未來的吉凶。
小院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木床,一張案台,案上擺著經卷和那隻裝麻油的小瓷瓶。石勒好幾次想給佛圖澄換些貴重的家具,都被他拒絕了:“貧僧住慣了簡樸的日子,這些東西夠用了。陛下要是真心待我,不如多給百姓修些水利,少征點賦稅。”石勒聽了,心裏更敬重他,往後也不再提換家具的事,隻是讓人每天送來新鮮的蔬菜和幹淨的水。
佛圖澄白天常去宮裏,跟石勒聊軍政大事。石勒雖成了皇帝,卻沒忘以前的苦,凡事都願意聽佛圖澄的建議:減輕百姓的徭役,不許士兵欺壓商戶,還在襄國城裏建了兩座學堂,讓窮人家的孩子也能讀書。百姓們都說,後趙出了個好皇帝,還有個能斷禍福的神僧,日子比以前安穩多了。
可佛圖澄心裏清楚,安穩之下,還有暗流。太子石邃是石勒的大兒子,自小被寵壞了,仗著自己是太子,在外麵橫行霸道,經常搶百姓的財物,還殺了好幾個勸阻他的大臣。佛圖澄跟石勒提過幾次,讓他好好管教石邃,石勒總是歎氣:“這孩子小時候跟著我受了不少苦,現在日子好了,我想讓他自在些。再說,他是太子,以後要繼承大統,嚴了怕他記恨。”
佛圖澄沒再多說,隻是每天聽鈴音的時候,更仔細了些。那串銅鈴的聲音,大多時候是清亮的,像山澗的泉水,可偶爾會變得渾濁,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每次鈴音變濁,襄國就會出點事:要麽是哪個地方鬧了蝗災,要麽是哪個將領鬧了矛盾。
這日深夜,佛圖澄剛睡下,就被一陣急促的鈴音吵醒。他披衣起身,走到院裏,月光下,槐樹枝椏上的銅鈴正“叮鈴叮鈴”地亂響,聲音又急又濁,像是在哭。他凝神聽了半晌,眉頭漸漸皺緊,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這鈴音示警,怕是有大難要來。”
第二天一早,佛圖澄就去了皇宮。石勒正在議事廳跟大臣們商量農事,見他來了,趕緊讓人搬了把椅子:“大師今日怎麽這麽早來?可是有什麽事?”
“陛下,貧僧昨夜聽鈴音示警,恐有外敵來犯,您趕緊讓人去邊境看看。”佛圖澄道。
大臣們聽了,都忍不住議論起來:“大師是不是聽錯了?邊境上個月剛派了人去駐守,怎麽會有外敵?”“是啊,鮮卑那邊最近很安靜,沒聽說要打仗啊。”
石勒也有些猶豫:“大師,這鈴音真的準嗎?要是沒外敵,豈不是讓將士們白跑一趟?”
“貧僧願以性命擔保。”佛圖澄語氣堅定,“鈴音從未騙過貧僧,這次響得這麽急,定是有大軍來犯,陛下再晚,就來不及了!”
石勒見他說得認真,不再猶豫,立刻讓人傳旨,讓邊境的將領加緊防備,再派快馬去打探消息。大臣們雖有疑惑,卻也不敢再反對——之前佛圖澄預言幽州火災、襄國河水幹涸,都應驗了,他們心裏也多了幾分信。
午時剛過,一個快馬信使就衝進了皇宮,翻身下馬時,連人帶馬都摔在了地上,他顧不上疼,爬起來就往議事廳跑,嘴裏喊著:“陛下!不好了!鮮卑段末波親率五萬大軍,已經到了百裏之外,很快就要攻打襄國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議事廳裏瞬間安靜下來,大臣們的臉都白了——段末波是鮮卑的猛將,打仗勇猛得很,之前跟後趙打過幾次仗,都沒輸過。一個大臣顫聲道:“陛下,段末波有五萬大軍,咱們城裏隻有三萬守軍,要不、要不咱們先撤退吧,等後續援軍到了再回來?”
另一個大臣立刻反對:“撤退?往哪撤?襄國是都城,要是丟了,百姓們會恐慌,士兵們也會沒士氣,到時候更難打!依我看,咱們應該死守,跟段末波拚了!”
大臣們吵成一團,有的說撤,有的說守,石勒也沒了主意,轉頭看向佛圖澄:“大師,您看咱們該怎麽辦?”
佛圖澄走到議事廳外,抬頭看了看天,又側耳聽了聽風吹過銅鈴的聲音——剛才還急促的鈴音,此刻竟漸漸變得清亮起來。他回到廳內,道:“陛下,不用撤,也不用死守。貧僧剛才聽鈴音,得知明日時時,咱們定能生擒段末波。”
“生擒段末波?”石勒愣住了,“大師,您沒開玩笑吧?段末波有五萬大軍,咱們隻有三萬,怎麽可能生擒他?”
“陛下放心,貧僧不會騙您。”佛圖澄道,“段末波雖然勇猛,卻性子急躁,容易中埋伏。您可以讓大將夔安率一萬士兵,在襄國城外的山穀裏設伏,再讓剩下的兩萬士兵,假裝害怕,往山穀方向撤退,引段末波進來。段末波見咱們撤退,肯定會率軍追擊,到時候伏兵一出,定能活捉他。”
石勒還是有些猶豫,可眼下也沒別的辦法,隻能按照佛圖澄的建議布置。他讓人把夔安叫來,詳細交代了埋伏的地點和時間,又讓人去軍營傳令,讓士兵們做好準備,明日一早假裝撤退。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段末波的大軍就到了襄國城外。他見後趙的士兵在城門口列陣,哈哈大笑:“石勒,你就這點本事?趕緊開門投降,不然我攻破城池,定要屠城!”
城樓上的石勒沒說話,按照佛圖澄的吩咐,讓人吹響了撤退的號角。後趙的士兵們立刻慌慌張張地往城外的山穀方向跑,看起來像是害怕極了。
段末波見狀,果然中計,拍著馬道:“兄弟們,跟我追!別讓石勒跑了!拿下襄國,咱們就能好好慶祝一番!”說著,就率軍追了上去,五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往山穀裏衝。
石勒站在城樓上,看著段末波的大軍進了山穀,手心都滲出了冷汗,他低聲問身邊的佛圖澄:“大師,咱們的伏兵真的能成功嗎?我怎麽心裏這麽慌?”
佛圖澄指著山穀的方向,道:“陛下請看,段末波已經入圍了。”
石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段末波的帥旗已經衝進了山穀深處,後麵的士兵還在源源不斷地往裏進。就在這時,山穀兩側突然響起了號角聲,夔安率領的伏兵從山上衝了下來,手裏拿著刀和弓箭,對著鮮卑士兵一頓砍殺。
鮮卑士兵們沒料到有埋伏,頓時亂作一團,有的往前跑,有的往後退,互相踩踏,死傷無數。段末波想率軍突圍,可山穀口已經被後趙的士兵堵住了,他拚殺了半天,身上受了好幾處傷,最後被夔安的手下按在地上,綁了起來。
短短一個時辰,這場仗就結束了。後趙的士兵們押著段末波,歡呼著回到了襄國城下。石勒看著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段末波,又驚又喜,衝下城樓,一把拉住佛圖澄的手:“大師!您真是神了!真的生擒了段末波!您就是我的活神仙啊!”
佛圖澄笑了笑:“陛下不用謝貧僧,這都是將士們奮勇殺敵的功勞。段末波性子急躁,才會中了咱們的埋伏,跟貧僧沒什麽關係。”
從那以後,石勒對佛圖澄更是敬若神明,不管什麽事,都要先問過他的意見。百姓們也把佛圖澄當成了保護神,經常有人去小院外,給他送些蔬菜和水果,還有的人在院外焚香祈福,希望他能一直留在襄國,保佑後趙平安。
可佛圖澄卻沒那麽高興,他知道,一場危機雖然過去了,另一場更大的危機,正在皇宮裏醞釀——太子石邃越來越不像話了。
自從段末波被擒後,石邃覺得後趙沒人能威脅到自己,更加肆無忌憚。他不僅在宮裏養了很多美女,還經常酗酒,喝醉了就殺人取樂。有次他聽說一個大臣家裏有件珍貴的玉器,就帶人闖進大臣家,搶了玉器,還殺了大臣全家。石勒知道後,雖然罵了石邃幾句,卻沒怎麽懲罰他,隻是讓他把玉器還回去。
佛圖澄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去宮裏找石邃,想勸勸他,可石邃根本不待見他,還冷笑道:“老和尚,別多管閑事!我是太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就算殺了人,父皇也不會把我怎麽樣!”
佛圖澄沒生氣,隻是看著他:“太子,貧僧知道你心裏有氣,小時候跟著陛下受苦,現在想補償自己。可你有沒有想過,百姓們為什麽擁護後趙?是因為他們覺得日子安穩。要是你一直這麽殺下去,百姓們會害怕,會失望,到時候就算你當了皇帝,也坐不穩這個位置。”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石邃卻不聽,揮手讓手下把佛圖澄趕了出去:“別在這說些沒用的!再不走,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佛圖澄回到小院,站在槐樹下,聽著銅鈴的聲音。此刻的鈴音,又變得渾濁起來,還帶著一絲尖銳的刺耳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斷裂似的。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孩子,怕是要走上歪路了。”
夜裏,佛圖澄用麻油混著煙灰塗在掌心,想看石邃接下來會做什麽。掌心映出的景象,讓他心裏一沉——石邃正和幾個心腹在密室裏,商量著要在石勒的酒裏下毒,然後奪取皇位。
佛圖澄趕緊去宮裏找石勒,把掌心看到的景象告訴了他。石勒聽了,卻搖了搖頭:“大師,您是不是看錯了?邃兒雖然頑劣,可他是我的兒子,怎麽可能會害我?您肯定是太累了,才會看錯。”
佛圖澄還想再勸,石勒卻擺了擺手:“大師,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這事就別說了,免得父子之間生了嫌隙。”
佛圖澄無奈,隻能離開皇宮。他知道,石勒是太疼愛石邃了,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謀反。可他也知道,石邃的野心已經膨脹到了極點,要是不阻止,遲早會出事。
回到小院後,佛圖澄坐在槐樹下,一夜沒睡。銅鈴的聲音,整夜都在響,又急又濁,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災難哭泣。他摸了摸腰間的菩提子,心裏暗暗打定主意:就算石勒不信,他也要想辦法阻止石邃,不能讓後趙的百姓,再陷入戰亂之中。
其實,那串銅鈴哪裏有什麽神奇的本事,不過是佛圖澄用心觀察的結果——鈴音急,是因為風裏帶著士兵行軍的塵土味;鈴音濁,是因為人心不安,戾氣太重。他所謂的“預兆”,不過是把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通過鈴音告訴大家。真正能預知禍福的,從來不是鈴鐺,而是那顆關注百姓、體察人心的慈悲心。就像石勒能打贏段末波,不是因為鈴音的預兆,而是因為他願意相信佛圖澄,願意為百姓著想,所以將士們才會奮勇殺敵。佛圖澄知道,隻要這顆慈悲心還在,就算遇到再大的危機,也能化解。
5、佛圖澄:宮闈驚變
襄國的秋意越來越濃,皇宮裏的梧桐葉落了一地,被宮女們掃成一堆堆,卻還是擋不住那股子透骨的涼。太子石邃的東宮,卻總是暖烘烘的——不是因為炭火足,是因為殿裏總燃著名貴的熏香,混著酒氣,把本該有的肅殺都蓋了幾分。
這日午後,東宮的偏殿裏傳來一聲慘叫,很快又沒了聲息。石邃坐在鋪著虎皮的椅子上,手裏把玩著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腳邊躺著一個氣息全無的侍從。侍從的胸口插著一支箭,鮮血染紅了青磚。
“不過是斟酒慢了點,至於動這麽大的氣嗎?”旁邊一個穿著錦袍的官員,偷偷擦了擦額頭的汗,小聲勸道。他是東宮的屬官,叫王鬆,跟著石邃快兩年了,還是看不得這種隨意殺人的場麵。
石邃斜了他一眼,把匕首扔在桌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本太子的事,你也敢管?這奴才眼裏沒我,留著也是浪費糧食。”他端起桌上的酒壺,對著嘴猛灌了一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來,滴在錦袍上,他也不在意,“對了,那老和尚最近還總去父皇那裏晃悠嗎?”
王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佛圖澄:“回太子,佛圖澄大師還是每天都去宮裏,跟陛下聊軍政,有時還會勸陛下多關注百姓的收成。”
“哼,多管閑事!”石邃把酒壺往桌上一摔,壺口裂開一道縫,“他是不是還跟父皇說我的壞話?說我貪玩,說我殺人?”
王鬆沒敢接話——佛圖澄確實跟石勒提過,讓他好好管教石邃,可這話他哪敢跟石邃說。石邃見他不答,心裏更氣:“這老和尚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會點裝神弄鬼的本事嗎?再讓他壞我的事,我就殺了他!”
這話不是石邃第一次說,可這次,他是真的動了殺心。前幾日,他跟心腹侍衛密謀,想在石勒的酒裏下毒,等石勒一死,他就登基稱帝。可轉念一想,佛圖澄那老和尚能掐會算,萬一被他識破了陰謀,豈不是功虧一簣?不如先殺了佛圖澄,再動手不遲。
當天夜裏,石邃把心腹侍衛李虎叫到密室。李虎是羯族人,力氣大,下手狠,跟著石邃多年,石邃的髒活累活,大多是他幹的。
“明日那老和尚會入宮見父皇,你帶幾個弟兄,在東宮門口埋伏。”石邃壓低聲音,眼裏閃著凶光,“隻要他經過東宮,就把他殺了,屍體扔去城外的亂葬崗,別留下痕跡。”
李虎愣了一下:“太子,佛圖澄是陛下敬重的國師,殺了他,陛下會不會追查?”
“追查又怎麽樣?”石邃冷笑,“到時候就說他自己走丟了,或者被流民殺了,父皇總不能因為一個老和尚,治我的罪。你要是不敢幹,就自己提頭來見我!”
李虎嚇得趕緊單膝跪地:“末將不敢!末將明日一定辦好!”
與此同時,佛圖澄的小院裏,銅鈴正“叮鈴叮鈴”地響著,聲音比往常更急促,還帶著一絲尖銳的顫音。佛圖澄坐在案前,手裏拿著一串菩提子,卻半天沒撚動一顆。他夜裏禪定時,總覺得心神不寧,像是有什麽危險在靠近——不是外敵,是宮裏的戾氣,比之前更重了,像一團黑霧,裹著東宮的方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