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異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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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釋摩騰
    中天竺的晨光,總帶著股檀香的暖意。在都城郊外的竹林精舍裏,常有個身著僧衣的僧人,盤腿坐在青石上,給圍坐的信徒講解經文。這僧人眉目清朗,身姿挺拔,說起話來聲音溫和卻有力量,他便是釋摩騰。
    釋摩騰自幼在寺廟修行,不僅精通大小乘佛法,還能將深奧的經文講得通俗易懂。他不喜歡待在固定的寺廟裏,總愛背著經卷四處遊走,走到哪裏,就把佛法的道理傳到哪裏。有人說他“狂”,放著安穩的日子不過,偏要去偏遠地方受苦;釋摩騰卻笑著說:“佛法本就該護佑眾生,若隻守著一方精舍,怎能讓更多人得安樂?”
    有一年,他遊化到天竺的一個附庸小國。這小國土地貧瘠,百姓卻格外虔誠,聽聞釋摩騰來了,紛紛圍到他住的草廬前,請他講經。釋摩騰便選了塊開闊的空地,開講《金光明經》。他說“善念能消災”,說“和睦能安邦”,百姓們聽得入迷,連國王都親自來聽他講經。
    可沒過多久,鄰國突然派兵侵犯邊境。小國的國王慌了神——本國兵力薄弱,根本不是鄰國的對手。他找到釋摩騰,急得直跺腳:“大師,如今兵臨城下,百姓要遭難了,您說的‘安樂’,還能實現嗎?”
    釋摩騰放下手中的經卷,神色平靜:“《金光明經》中說,能宣講此法者,會得到地神護佑,讓所居之地平安。如今戰火將起,或許我該去試試,用佛法化解這場災禍。”
    國王愣住了:“大師要親自去敵國?那太危險了!”
    “若能讓兩國百姓免於戰亂,我這點危險又算什麽?”釋摩騰說完,便收拾了簡單的行囊,獨自一人朝著敵國的軍營走去。
    敵國的士兵見一個僧人走來,立刻舉著刀攔住他:“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我是釋摩騰,來自鄰國,想求見你們的國王,有要事相商。”釋摩騰語氣從容,沒有絲毫畏懼。
    士兵們將信將疑,把他帶到了國王麵前。敵國國王見他孤身一人,穿著樸素的僧衣,不由得冷笑:“你一個僧人,能跟我談什麽?難道想用你的經文,讓我退兵不成?”
    “陛下,”釋摩騰雙手合十,緩緩說道,“兩國相鄰,本應互相扶持。若起兵戈,您的士兵會流血,百姓會流離;我的國家雖小,卻也會拚死抵抗,最終隻會兩敗俱傷。不如我們罷兵言和,互通有無,讓兩國百姓都能安穩過日子,這難道不比打仗更好嗎?”
    他又說起《金光明經》裏“慈悲為懷”“止戈為武”的道理,從日出講到日落,把戰爭的危害、和平的珍貴,一字一句地說給國王聽。敵國國王起初還帶著敵意,可聽著聽著,竟漸漸放下了成見——他想起這些年連年征戰,國內百姓怨聲載道,國庫也日漸空虛,若再打下去,確實不是長久之計。
    “大師說得有理。”國王終於鬆了口,“我願意退兵,與你們國家結為友鄰,從此互不侵犯。”
    就這樣,釋摩騰憑著一己之力,化解了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消息傳開後,無論是小國還是敵國的百姓,都對他充滿感激。他的名聲,也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天竺。
    日子一天天過去,釋摩騰依舊四處遊曆,直到漢明帝永平年間,一場跨越山海的緣分,悄然降臨。
    那天夜裏,漢明帝做了個奇怪的夢:他看見一個渾身金光閃閃的巨人,踩著祥雲從空中飛來,落在宮殿的上空,麵帶微笑地看著他。明帝醒來後,心裏又驚又奇,第二天一早就召集大臣,讓大家說說這個夢是什麽預兆。
    大臣們議論紛紛,有的說這是祥瑞之兆,有的說可能是神仙顯靈,卻沒人能說清這“金人”到底是誰。這時,通事傅毅站了出來,躬身說道:“陛下,臣曾聽說西域有一位神明,名叫‘佛’,身形高大,常以金色示人。您夢中所見的金人,恐怕就是佛啊!”
    明帝聽了,心中一動:“西域竟有這樣的神明?那朕倒要派人去看看,將佛法請回中原,讓百姓也能得到護佑。”
    於是,他派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人,帶著禮物和隨從,踏上了前往天竺的路程。從中原到天竺,要穿過茫茫沙漠,翻過險峻的高山,一路上風吹日曬,困難重重。可蔡愔等人想著明帝的囑托,始終沒有放棄,走了整整兩年,終於抵達了天竺。
    他們在天竺四處尋訪,打聽佛法的消息,很快就聽說了釋摩騰的名聲——那個曾用佛法化解兩國戰亂的高僧。蔡愔等人立刻找到了釋摩騰,恭敬地說明了來意:“我們來自東方的大漢,皇帝陛下夢見金人,知曉佛法高深,特命我們來請大師前往中原,傳播佛法,讓中原百姓也能聽聞善念,得享安樂。”
    釋摩騰看著眼前這些遠道而來的人,眼中滿是動容。他早就聽說過東方有個繁華的大漢,隻是路途遙遠,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機會前往。“傳播佛法,本就是我的心願。”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哪怕要穿越流沙,翻越高山,我也願意去中原,讓佛法在東方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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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那天,天竺的信徒們都來為他送行,有人給他送上經卷,有人給他帶上幹糧,眼裏滿是不舍。釋摩騰對著眾人雙手合十,輕聲說道:“我此去中原,並非一去不返,而是要把佛法的種子帶去更遠的地方。待他日,或許我們還能在不同的土地上,共同守護這份善念。”
    就這樣,釋摩騰跟著蔡愔等人,踏上了前往中原的旅程。一路上,他們走過滾燙的沙漠,沙粒磨破了鞋子,烈日曬傷了皮膚;他們翻過陡峭的雪山,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腳下隨時可能踩空。可釋摩騰從未抱怨,累了就坐在路邊休息,給大家講佛法故事;渴了就分享僅有的水,鼓勵大家堅持下去。
    不知走了多少個日夜,他們終於看到了中原的城牆。當馬車駛入洛陽城時,釋摩騰掀開簾子,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鱗次櫛比的房屋,心中滿是感慨——這就是東方的大漢,這就是他要傳播佛法的地方。
    漢明帝早已派人在城外等候,見到釋摩騰,他親自上前迎接,握著釋摩騰的手說:“大師遠道而來,辛苦了!朕能得見大師,真是三生有幸。”
    明帝對釋摩騰十分敬重,特意在洛陽城西門外修建了一座精舍,讓他居住修行。這座精舍,就是後來著名的白馬寺,也是中原大地上第一座佛教寺廟。從此,中原開始有了沙門,佛法的種子,正式在東方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釋摩騰在白馬寺裏,每天都給前來求法的人講解經文。他用中原百姓能聽懂的語言,把《金光明經》《四十二章經》的道理講給大家聽,教人們要心懷善念,要和睦相處,要珍惜眼前的和平。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信奉佛法,越來越多的人因為他的講解,學會了用寬容和慈悲對待身邊的人。
    後來,釋摩騰一直在白馬寺修行,直到圓寂。他雖然離開了,可他帶來的佛法,卻在中原大地不斷傳播,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人說,釋摩騰是佛法的“擺渡人”,跨越山海,把善念帶到了中原;有人說,他是和平的“使者”,用智慧化解戰亂,讓兩國百姓免於災禍。可對釋摩騰自己來說,他隻是一個堅守初心的僧人——他始終記得,佛法的真諦,是護佑眾生,是傳遞溫暖,是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善念的指引下,過上安樂的日子。
    其實這世間最珍貴的力量,從來不是刀槍劍戟,而是善意與智慧。釋摩騰用他的行動告訴我們:哪怕一個人的力量再小,隻要心懷善念,堅守初心,也能跨越山海,化解矛盾,把溫暖和希望傳遞到更遠的地方。就像一顆種子,哪怕落在陌生的土地上,隻要有陽光和雨露,就能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為更多人遮風擋雨。
    2、竺法蘭
    中天竺的雨季,總把竹林精舍的青石板潤得發亮。每當這時,精舍裏總會擠滿前來求學的僧人——他們都是衝著竺法蘭來的。這位僧人年過四十,鬢角雖有銀絲,眼神卻亮得像晨露,他手裏捧著經卷,能將數萬章經論隨口道來,連最晦澀的義理,經他一講,也變得像山間溪流般清晰。天竺的學者們都敬他為“師”,說“聽法蘭講經,如飲甘露”。
    竺法蘭與釋摩騰早有交情,兩人常一起探討佛法,也都有遊化四方的心願。那年,蔡愔帶著漢明帝的囑托,千裏迢迢從中原來到天竺尋訪佛法,先找到了釋摩騰,隨後便被引薦給了竺法蘭。當蔡愔說明來意,懇請他與釋摩騰一同前往中原傳播佛法時,竺法蘭沒有絲毫猶豫:“佛法無國界,若能讓東方百姓聽聞善念,縱使遠涉流沙,我亦願往。”
    可消息傳到他的學徒耳中,卻引來了一片挽留。有個跟隨他多年的弟子,攥著他的衣袖紅了眼:“師父,您若走了,我們去哪裏再找像您這樣懂經論的師父?中原路途遙遠,萬一有個好歹,可怎麽辦?”其他學徒也紛紛附和,有的甚至提議要攔著他,不讓他啟程。
    竺法蘭看著圍在身邊的弟子,心裏滿是暖意,卻也態度堅定:“我教你們經論,是希望你們能將佛法傳承下去,而非讓你們把我困在這一方精舍。中原之地,尚無佛法普及,那裏的百姓更需要有人帶去善念與智慧。你們若真懂我,就該支持我,而非阻攔我。”
    可學徒們終究不舍,眼看約定啟程的日子越來越近,竺法蘭知道,若再僵持下去,恐怕會誤了行程。於是,在一個清晨,他趁著學徒們還在打坐,悄悄收拾了幾卷核心經論,換上一身樸素的僧衣,從精舍的側門離開了。他沒敢回頭,怕看見弟子們挽留的眼神,會忍不住動搖——他心裏清楚,此行雖難,卻是他必須走的路。
    一路向西,竺法蘭很快與等候在半路的釋摩騰、蔡愔匯合。三人帶著隨從,踏上了前往中原的漫漫征途。沙漠裏的日頭能把人曬脫皮,夜裏的寒風又能凍得人牙齒打顫;遇到荒無人煙的地方,連口水都喝不上,隻能靠隨身帶的幹糧充饑。可竺法蘭從未抱怨,每當蔡愔等人累得走不動時,他還會講些天竺的佛法故事,給大家鼓勁:“我們此刻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為中原百姓播撒佛法的種子,這點苦,算不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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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讓人驚訝的是,抵達洛陽後沒多久,竺法蘭竟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有人好奇地問他:“大師剛到中原,怎麽能把漢話說得這麽好?”他笑著解釋:“在路上時,我就跟著蔡愔大人學漢話,遇到不懂的字詞,就記在紙上,有空就琢磨。既然要在中原講經譯經,總不能讓語言成了阻礙。”原來,他早就為傳播佛法做足了準備,連語言這關,都提前攻克了。
    漢明帝見竺法蘭與釋摩騰一同到來,又聽聞竺法蘭精通經論、還懂漢話,心中大喜,當即安排他們住在洛陽西門外的精舍後來的白馬寺),還特意派人送來紙筆,供他們譯經使用。蔡愔在西域時,曾搜集到不少梵文經卷,如今有了竺法蘭這位“譯經能手”,這些經卷終於有了被中原人讀懂的機會。
    譯經的日子,枯燥卻充實。竺法蘭與釋摩騰一起,每天從清晨忙到深夜。梵文與漢文差異極大,有些經文中的術語,在漢話裏找不到完全對應的詞,他們就反複琢磨,有時為了一個詞,要爭論大半天。比如翻譯“十地斷結經”時,“十地”指的是修行的十個階段,“斷結”是斬斷煩惱的意思,竺法蘭先是直譯,覺得不夠易懂,又改成“修行十階,斷盡煩惱”,反複讀了幾遍,才覺得滿意。
    就這樣,他們先後翻譯出了五部經卷:《十地斷結經》《佛本生經》《法誨藏經》《佛本行經》和《四十二章經》。每當譯完一部,蔡愔就會立刻呈給漢明帝,明帝讀後,總會讚歎不已,讓宮人抄寫多份,分發給王公大臣和各地的寺廟。佛法的光芒,漸漸在中原大地亮起。
    可世事難料,沒過多久,中原遭遇了移都與戰亂。混亂中,《十地斷結經》《佛本生經》《法誨藏經》《佛本行經》這四部經卷的原本不慎遺失,抄本也大多散落,沒能傳到江南一帶。唯有《四十二章經》,因為篇幅較短,被有心人妥善保管,流傳了下來。這部經卷隻有兩千多字,卻字字珠璣,講的是如何修行、如何斷除煩惱、如何待人處世,成了漢地現存最早的佛經,也成了無數人接觸佛法的入門之書。
    除了譯經,蔡愔在西域時,還曾得到一幅釋迦牟尼佛的倚坐像。這幅像來曆不凡,是優田王時期,一位著名的旃檀像師所做,而且是他的第四幅作品,工藝精湛,佛像的神情慈悲而莊嚴,仿佛能看透人心。蔡愔將這幅像獻給明帝後,明帝十分珍視,立刻下令讓宮廷畫工臨摹,分別安置在清涼台和顯節陵上,供百姓瞻仰禮拜。隻可惜,歲月流轉,那幅原版的釋迦倚像,後來不知遺失在了何處,隻留下臨摹本的傳說。
    竺法蘭在洛陽的日子裏,除了譯經,還常去白馬寺外給百姓講經。他不像有些學者那樣擺架子,總是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用最通俗的語言,給大家講“善有善報”“待人寬容”的道理。有個脾氣暴躁的屠夫,總愛跟人吵架,聽了竺法蘭的講經後,竟漸漸收斂了脾氣,還對他說:“大師,您說的對,我以前總跟人爭對錯,其實傷了別人,也累了自己。往後我要好好做人,多做善事。”
    這樣的改變,在當時還有很多。有人因為他的講經,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有人因為他的勸導,開始善待家人;還有人因為讀了他翻譯的《四十二章經》,找到了人生的方向。竺法蘭看著這些變化,心裏滿是欣慰——他知道,自己當初跨越山海來到中原,沒有白費。
    後來,釋摩騰圓寂後,竺法蘭獨自承擔起了傳播佛法的重任。他一邊繼續整理、補充佛經的翻譯,一邊培養懂梵文和漢文的弟子,希望能讓佛法在中原長久地傳承下去。直到年邁,他依舊堅持每天講經、譯經,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有人說,竺法蘭是“譯經之祖”,沒有他,漢地百姓或許要晚很多年才能讀到佛經;有人說,他是“佛法的播種者”,用自己的智慧和堅持,讓善念在中原生根發芽。可對竺法蘭自己來說,他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始終記得,自己離開天竺時的初心,是讓更多人聽聞佛法,是讓更多人活得安樂、活得通透。
    其實,這世間所有的文化傳承與善意傳遞,都離不開像竺法蘭這樣的人。他們不畏艱難,跨越山海;他們耐住寂寞,默默耕耘;他們用自己的智慧和堅持,搭建起不同文化之間的橋梁,也把溫暖和希望傳遞給更多人。就像《四十二章經》裏說的“行道守真者善,誌與道合者大”,竺法蘭用一生踐行了這句話,也告訴我們:隻要心懷初心,堅守善念,哪怕隻是做一件小事,也能產生巨大的力量,影響一代又一代人。
    3、康僧會
    吳地的初夏,總裹著層化不開的濕熱。建業城的市集上,挑著擔子的貨郎喊著“新鮮梅子”,穿短打的船夫蹲在碼頭啃飯團,唯獨城南那片剛辟出的空地旁,圍著些探頭探腦的人——幾天前,有個穿僧衣的外鄉人帶著幾個弟子,在這裏搭了間簡陋的草棚,說要“請舍利,建塔寺”,惹得滿城人都來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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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外鄉人便是康僧會。他的祖上本是康居國人,世代居住在天竺,後來父親做買賣,把家遷到了交趾。康僧會十歲那年,父母雙雙離世,他穿著粗麻孝服,在父母墳前守了三年,日夜以淚洗麵,卻沒忘了讀書識字。服喪期滿後,他望著空蕩蕩的家,忽然悟到:人世間的離別太苦,或許佛法能讓人找到解脫的路。於是,他剃度出家,從此青燈古佛為伴。
    他修行格外刻苦,天不亮就起來誦經,深夜還在研究經卷,不僅把三藏佛經讀得滾瓜爛熟,連中原的六經、天文圖緯都一並鑽研。有人說他“貪多嚼不爛”,他卻笑著說:“學問不分國界,能懂的多些,才能更好地幫人。”成年後,他帶著幾個弟子遊曆四方,聽說孫權在江右建立了吳國,可那裏的百姓大多沒聽過佛法,便決意去建業——他想把佛法的種子,播撒到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剛到建業時,康僧會碰了不少釘子。百姓見他是外鄉人,又穿著僧衣,都躲著走;官員們覺得他“談空說玄”,不肯見他。直到有個老漁夫跟他說:“你要想讓人信你,得先讓吳王信你。吳王孫權最看重有真本事的人,你若能讓他點頭,這事就成了一半。”
    康僧會聽了這話,便帶著弟子去王宮求見。可守衛見他衣著樸素,連宮門都不讓他進。就在他一籌莫展時,卻遇上了一個人——支謙。
    支謙是月支人,也是個懂佛法的學者,早在漢朝末年就來到了中原。他的老師是支亮,支亮的老師又是當年譯經的支讖,算得上是“佛法世家”。支謙不僅精通佛經,還會六國語言,世間的伎藝也懂不少,隻是長得瘦小,皮膚黝黑,眼睛裏白多黃少,看起來有些古怪。吳地的人都編了句順口溜笑他:“支郎眼中黃,形軀雖細是智囊。”可孫權卻格外看重他的才學,封他做了博士,讓他在宮裏講解經書。
    那天支謙出宮辦事,正好看見康僧會在宮門外徘徊,便上前詢問。康僧會把自己想在吳地傳播佛法的想法一說,支謙立刻來了興致:“我在吳地多年,也想讓更多人懂佛法,隻是勢單力薄。你若能說服吳王,我定當助你。”
    在支謙的引薦下,康僧會終於見到了孫權。孫權坐在大殿上,看著底下這個外鄉僧人,開門見山地問:“你說佛法能救人,可有什麽憑證?若隻是空口說白話,我可不會信你。”
    康僧會躬身答道:“啟稟吳王,佛法流傳千年,自有其道理。當年佛陀涅盤後,留下了舍利子,這舍利子堅硬無比,能顯靈異,是佛法真實存在的憑證。我願為吳王請出舍利,若能請出,懇請吳王允許我在吳地建造塔寺,傳播佛法;若請不出,我甘願受國法製裁。”
    孫權聽了,心裏犯了嘀咕——他從沒見過什麽舍利子,隻覺得這僧人是在誇口。可他又想看看康僧會到底有什麽本事,便說:“好,我給你七天時間。若七天後你拿不出舍利子,可別怪我不客氣。”
    康僧會謝過孫權,帶著弟子回到草棚,立刻開始準備。他讓人把草棚打掃幹淨,又找來一個銅瓶、一張小幾,擺放在棚子中央。“法之興廢,在此一舉。”他對弟子們說,“我們必須以至誠之心禮請舍利,若心不誠,不僅辜負了吳王的信任,也辜負了佛法的囑托。”
    接下來的七天裏,康僧會和弟子們每天都在銅瓶前焚香、誦經,從日出到日落,從未間斷。周圍的百姓聽說了這事,都來圍觀,有人覺得他們能成功,有人卻等著看笑話。可七天過去了,銅瓶裏依舊靜悄悄的,連一點聲響都沒有。
    弟子們慌了,拉著康僧會的袖子說:“師父,怎麽辦?七天到了,舍利子還沒出現,吳王會不會真的治我們的罪?”
    康僧會卻很平靜:“或許是我們的誠心還不夠。我再去求吳王,多給我們七天時間。”
    他再次來到王宮,向孫權說明了情況。孫權皺著眉,本想拒絕,可看著康僧會堅定的眼神,又想起支謙之前說的“此人有真才實學”,便鬆了口:“再給你七天。這一次,你可別再讓我失望。”
    第二個七天,康僧會和弟子們更加虔誠。他們不僅誦經,還戒掉了葷腥,每天隻吃一頓素飯,夜裏就睡在草棚裏,連衣服都不脫。可即便如此,銅瓶裏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到了第十四天,孫權派人來問情況,得知舍利子依舊沒出現,頓時怒了:“這個康僧會,分明是在欺誑我!來人,把他抓來治罪!”
    就在侍衛準備出發時,支謙連忙上前勸阻:“吳王息怒!康僧會是個有誠心的人,或許隻是時機未到。不如再給他七天時間,若還是不行,再治罪也不遲。”
    孫權想了想,覺得支謙說得有道理,便又給了康僧會七天時間,隻是這次,他撂下了狠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三七二十一天後,若再拿不出舍利子,我定要讓他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場!”
    消息傳到草棚,弟子們都嚇得臉色發白。有個弟子甚至哭著說:“師父,我們還是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總比送命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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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僧會卻搖了搖頭,他看著弟子們,語氣堅定:“孔子曾說,‘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如今佛法要在吳地流傳,若我們都退縮了,還有誰能擔起這個責任?就算吳王要治我們的罪,我們也要堅持到底,以死明誌!”
    接下來的七天,康僧會和弟子們幾乎沒合過眼。他們日夜誦經,聲音沙啞了就含口清水潤潤嗓子,膝蓋跪腫了就墊塊布繼續。周圍的百姓看著他們這般執著,也漸漸從看熱鬧變成了敬佩,有人給他們送水,有人給他們送幹糧,還有人跟著一起焚香祈禱。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銅瓶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到了第二十一天傍晚,天漸漸黑了下來,草棚裏的蠟燭忽明忽暗,弟子們的臉上滿是絕望。康僧會看著銅瓶,心裏也有些動搖——難道真的是自己的誠心不夠嗎?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打更聲,五更天到了。就在打更人喊出“五更天”的那一刻,草棚裏忽然傳來“鏗”的一聲脆響,那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晰。
    康僧會心裏一動,連忙起身走到銅瓶前,小心翼翼地打開瓶蓋。借著燭光,他看見銅瓶裏躺著一顆小小的、圓潤的珠子,那珠子通體潔白,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暈——正是舍利子!
    “找到了!我們找到舍利子了!”康僧會激動地喊了起來,弟子們也圍了過來,看著銅瓶裏的舍利子,眼淚都流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康僧會帶著舍利子去見孫權。孫權聽說他真的找到了舍利子,心裏半信半疑,便讓他把舍利子拿出來看看。康僧會把銅瓶遞給孫權,孫權接過瓶子,小心翼翼地把舍利子倒在銅盤裏。
    就在舍利子落在銅盤上的那一刻,隻聽“哢嚓”一聲,那堅硬的銅盤竟被舍利子砸出了一道裂痕!孫權瞪大了眼睛,拿起舍利子仔細看了看——這顆小小的珠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他再也不敢輕視,連忙站起身,對著舍利子躬身行禮,感歎道:“這真是希世之瑞啊!我以前不信佛法,今日才算見識到了佛法的神奇。”
    康僧會趁機說道:“吳王,舍利子是佛陀的遺化,建造塔寺供奉舍利子,不僅能讓百姓瞻仰,更能讓大家感受到佛法的慈悲。如今舍利已得,懇請吳王允許我建造塔寺,讓佛法在吳地流傳,護佑吳國的百姓。”
    孫權當即答應:“好!我不僅允許你建造塔寺,還會派人幫你,給你提供木材和工匠。你要建多大的塔寺,盡管跟我說。”
    得到孫權的支持後,康僧會立刻開始籌備建寺的事。百姓們聽說要建塔寺,都主動來幫忙,有的搬磚,有的運木,有的甚至捐出了自己的積蓄。支謙也時常來幫忙,給康僧會出謀劃策,還幫他翻譯佛經,讓更多人能看懂。
    沒過多久,一座宏偉的塔寺就建成了。孫權給塔寺取名為“建初寺”,這是吳國的第一座佛教寺廟。寺裏供奉著舍利子,每天都有百姓來上香、祈福,康僧會則在寺裏給大家講經,教大家要心懷善念、待人寬容。
    有一次,一個農夫因為自家的莊稼被鄰居的牛踩壞了,氣得要跟鄰居拚命。康僧會聽說了,便把他請到寺裏,給他講“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還跟他說:“鄰裏之間,和睦最重要。你若跟鄰居鬧僵了,不僅傷了和氣,也解決不了問題。不如跟鄰居好好商量,讓他賠償你的損失,以後大家互相照應,不是更好嗎?”
    農夫聽了康僧會的話,心裏的火氣漸漸消了。他回去後,主動跟鄰居道歉,鄰居也很愧疚,賠償了他的損失,還幫他重新種了莊稼。從此,兩人成了好朋友,還經常一起去建初寺聽康僧會講經。
    這樣的故事,在當時還有很多。有人因為康僧會的講經,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有人因為讀了他翻譯的佛經,找到了人生的方向;還有人因為受到佛法的影響,開始樂於助人、行善積德。佛法就像一股清泉,漸漸滋潤了吳地百姓的心田。
    後來,康僧會一直在建初寺修行、講經,直到圓寂。他雖然離開了,可他建造的建初寺,卻一直矗立在建業城,成了吳地佛教的發源地。他翻譯的佛經,也流傳了下來,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人說,康僧會是“吳地佛教之祖”,沒有他,佛法或許很難在吳國流傳;有人說,他是“慈悲的使者”,用自己的誠心和堅持,給吳地百姓帶來了善念與希望。可對康僧會自己來說,他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始終記得,自己出家時的初心,是讓更多人擺脫痛苦,是讓更多人活得安樂、活得通透。
    其實,這世間所有的美好與改變,都離不開像康僧會這樣的人。他們不畏艱難,敢於堅持;他們心懷誠心,永不放棄;他們用自己的行動,打破了偏見與隔閡,也把溫暖和希望傳遞給了更多人。就像那顆小小的舍利子,看似平凡,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隻要我們心懷誠意,堅守初心,哪怕麵對再多的困難,也能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奇跡,也能為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美好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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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支遁
    東晉永和年間的建康城,總飄著股淡淡的墨香與茶香。每當文人雅士聚在烏衣巷的茶館裏談詩論道,總有人會提起一個名字——支遁。有人說他是陳留人,也有人說他祖籍河東林慮,可無論出身何處,人們都知道,這個法號“道林”、本姓關的僧人,是個連謝安、殷浩都要另眼相看的奇人。
    支遁打小就透著股不同尋常的靈氣。別家孩子還在玩泥巴時,他已經能捧著家裏的佛經讀出聲;十歲出頭,便能跟父親討論經文中的義理,說出來的話常讓長輩驚訝:“這孩子的心思,怎麽比大人還通透?”他家世代信佛,耳濡目染間,他早早就悟透了“世事無常”的道理,總說“外物皆虛,唯心是真”,惹得家裏人既欣慰又心疼——欣慰他有慧根,又心疼他小小年紀就少了些孩童的活潑。
    等長到十幾歲,支遁更是出落得眉目清俊,氣質清雅,說話時條理分明,哪怕是最晦澀的經卷,經他一講也變得淺顯易懂。他第一次到京師建康時,太原名士王蒙特意登門拜訪,兩人從佛經聊到玄學,一聊就是大半天。送走支遁後,王蒙對著家人感歎:“這年輕人對‘精微之理’的領悟,一點都不比當年的王弼字輔嗣,三國玄學大家)差!”
    這話很快傳開,連素來眼高過頂的陳郡殷融也動了心。殷融早年常與“玉人”衛玠交往,衛玠去世後,他總說“後輩裏再難見到這般神情雋秀、心思透徹的人”。可見到支遁後,他握著對方的手連連歎息:“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衛玠那樣的人了,沒想到今日竟遇到了你!”
    雖受名士追捧,支遁卻沒留在繁華的京師。他說“市井喧囂,擾人心神”,轉身去了餘杭山隱居。山裏的日子清苦,他卻過得自在——白天在竹林裏打坐誦經,對著山風琢磨《道行經》《惠印經》裏的深奧義理;傍晚就坐在溪邊,看著夕陽染紅水麵,偶爾還會提筆寫幾句詩,字裏行間滿是對“自然”與“本心”的感悟。有人說他“故作清高”,他卻不在意:“我隻是想找個能讓心安靜的地方,這跟清高無關。”
    在餘杭山待了幾年,支遁對佛法的領悟愈發深厚。二十五歲那年,他正式剃度出家,穿上僧衣的那天,他對著佛像發誓:“此生定當弘法利生,不辜負這一身袈裟。”
    出家後,支遁常去各地講經。他講經有個特點:不執著於逐字逐句的解釋,反而擅長抓住經文的核心主旨,用最簡潔的語言把深層義理講透。有時為了突出重點,他還會故意省略一些不重要的章句。這讓那些死守經文、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守文派”很不滿,背地裏說他“不懂裝懂”“治學不嚴謹”。
    消息傳到謝安耳朵裏,這位後來輔佐東晉、名滿天下的名臣卻笑著說:“你們這是不懂支道林啊!他這就像古人相馬——不看重馬的毛色是黑是黃,隻看它是不是能一日千裏的駿馬。講經也是一樣,糾結於字句反而會丟了根本,能抓住核心才是真本事!”有了謝安這話,那些非議漸漸少了,更多人開始佩服支遁的“不拘一格”。
    當時的謝安、殷浩、王羲之等名士,都喜歡跟支遁交往。他們不把他當普通僧人,反而像對待知己一樣,常約他一起遊山玩水、談玄論道。有人說“僧俗有別,不該走這麽近”,支遁卻笑著反駁:“道無分別,隻要心意相通,僧人與名士又有什麽不同?”
    有一次,支遁在白馬寺做客,恰逢劉係之、孫登等幾位名士也在。幾人聊著聊著,就說到了《莊子·逍遙遊》。劉係之先開口:“我覺得‘逍遙’就是順著自己的本性來,鳥在天上飛,魚在水裏遊,各做各的事,不被外物束縛,這就是逍遙了。”其他幾人也紛紛點頭,覺得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可支遁卻搖了搖頭:“不對。你們說的‘各適性’,其實還是有‘待’的——鳥要靠翅膀才能飛,魚要靠水才能遊,這都是依賴外物的‘逍遙’,不是真正的自由。”
    眾人都愣住了,劉係之連忙追問:“那依你之見,什麽才是真逍遙?”
    支遁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緩緩說道:“真正的逍遙,是‘無待’——不依賴任何外物,不被名利、得失、生死束縛,讓心像天地一樣廣闊,像風一樣自在。就像《逍遙遊》裏的大鵬,看似要靠風才能起飛,可它的本心早已超越了‘風’的限製,這才是真正的逍遙。”
    這番話一出口,滿座皆驚。劉係之愣了半晌,才歎道:“以前讀《逍遙遊》,總覺得懂了,今天聽你一說,才知道自己以前都讀淺了!”從那以後,支遁對“逍遙”的解讀,成了當時名士圈裏最熱門的話題,連王羲之都說:“聽支道林談逍遙,比喝了好酒還讓人痛快!”
    除了談玄,支遁還喜歡養鶴。他在餘杭山隱居時,曾養過兩隻丹頂鶴,每天清晨都會放它們去山間飛翔,傍晚再看著它們歸巢。後來有人勸他:“鶴是山野之鳥,關在籠子裏多可惜,不如放了它們吧。”支遁卻笑著說:“我不放它們,不是要關著它們,是想看著它們自由飛翔的樣子——看著它們,我就想起‘逍遙’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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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一隻鶴的翅膀受傷了,沒法飛了。支遁每天親自給它上藥、喂食,還特意在院子裏搭了個棚子,讓它能曬到太陽。等鶴的翅膀痊愈,能重新飛翔時,支遁卻對著它流淚了。弟子不解,問他為什麽哭。支遁說:“我既高興它能飛,又難過它要離開。可轉念一想,它本就屬於山野,讓它飛走,才是對它最好的‘逍遙’,我又何必難過呢?”說完,他親手打開院門,看著那隻鶴振翅飛向遠方,直到看不見影子才轉身回去。
    後來,支遁離開餘杭山,去了剡縣的沃洲山。那裏山清水秀,更適合修行。他在山裏建了座小小的寺廟,取名“支山寺”,每天除了講經,就是跟來訪的名士談玄,偶爾還會帶著弟子去山間采藥,幫附近的百姓治病。有個村民得了怪病,渾身疼痛,找了很多醫生都沒治好。支遁聽說後,帶著弟子上山采了幾種草藥,熬成藥湯給村民喝。沒過幾天,村民的病就好了。他感激涕零,要給支遁送錢送糧,支遁卻拒絕了:“我幫你,不是為了回報,隻是想做些能幫人的事。你若真想謝我,就多做些善事,幫襯身邊有困難的人。”
    支遁的名聲越來越大,連遠在長安的人都聽說了他的事跡。有人勸他去長安,說“那裏名士更多,能更好地傳播佛法”,支遁卻拒絕了:“傳播佛法不在於地方大小,而在於能不能讓人聽懂、能不能幫到人。沃洲山雖小,可這裏的百姓需要我,這就夠了。”
    他在沃洲山住了很多年,直到晚年身體漸漸衰弱。臨終前,他把弟子們叫到身邊,手裏握著一本《道行經》,輕聲說道:“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大事,隻是一直在追尋‘道’的真諦。你們要記住,佛法不是用來炫耀的,是用來救人的;玄理不是用來空談的,是用來安身立命的。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守住本心,別被外物迷惑。”
    說完,他閉上眼睛,安詳地圓寂了。弟子們按照他的遺願,把他葬在了沃洲山的竹林旁,墓碑上隻刻了“支遁道林之墓”六個字,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
    後來,有人路過沃洲山,還能看到那座小小的支山寺,聽到村民們說起支遁的故事。有人說他是“玄佛合一”的先驅,有人說他是“名士中的僧人,僧人中的名士”,可更多人記得的,是那個不執著於名利、不糾結於形式,既能跟名士談玄論道,又能給百姓治病送藥的支道林。
    其實,支遁的一生,從來不是為了“出名”或“求道”的虛名。他隻是用自己的方式,活成了“逍遙”的樣子——不被身份束縛僧人與名士的界限),不被外物困擾名利與非議),不被執念牽絆鶴的離去與自己的生死)。就像他說的“真逍遙在於無待”,真正的自由,從來不是擁有多少,而是放下多少;真正的智慧,也從來不是懂得多少道理,而是能把道理活成自己的人生。
    支遁或許早已遠去,但他留下的“逍遙”之道,卻像沃洲山的竹子一樣,一年又一年地生長著,提醒著後來人:人生在世,重要的不是活成別人期待的樣子,而是守住本心,活得通透、活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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