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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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明鏡最近的日子過得比山澗裏最懶的雲還鬆快。
天一亮,他先伸個懶腰,把宗主玉印往抽屜裏一塞——那玩意兒現在最大的用途是壓紙。然後他慢悠悠踱到後山,用竹筒接了泉水,煮一壺帶著鬆針味的茶,再搬出那張會吱呀作響的藤椅,半躺半坐,看弟子們練劍。弟子們劍光如電,他卻隻管數劍影裏藏了幾隻飛鳥。數倦了,就隨手從袖裏摸出一把魚食,撒向崖下寒潭,看肥碩的青鱗躍出水麵,像一串會發光的銅錢。
宗門裏原本堆成山的卷宗,被他以“相信各位長老能獨立成長”為由,全部分發下去。誰要是敢拿雞毛蒜皮來請示,他就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和藹地拍對方肩膀:“年輕人,要學會對自己狠一點,當然如果你自願想被我煉成法寶守護宗門那我可以幫你對自己狠一點。”狠著狠著,大家就學會了繞開宗主大人走路。於是整個宗門像上好了油的機關,自顧自運轉,隻把清閑留給他。
這般擺爛,一擺就是半年。
直到某一日,一隻尾羽燃著赤火的靈鳶穿過護山大陣,撲棱棱落在他麵前,丟下一封燙金大帖。帖上香霧繚繞,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花崖周氏”家主周天椿的三百歲壽宴請柬。靈鳶還附帶一句口信:周家老祖特意點名,希望“年輕一代最負有盛名的宗主”務必賞臉。
薑明鏡捏著帖子,對著太陽照了照,發現閑得發慌的自己竟找不到推脫的理由。於是拍拍衣擺,把藤椅往草叢裏一藏,當天就下山去了。
周家位於花崖洞天,占地三百裏,壽宴前後開閣九重,流水席從山腳一直鋪到雲端。薑明鏡踩著雲階抵達時,門口已排了長隊,各派修士衣袂飄香,法寶輝光晃得人眼花。他卻懶得亮身份,隨手把請柬晃了晃,直接走側門進去了。
就在他抬腳要跨進朱漆大門時,一個黑影“撲通”栽倒在門檻前。那是個頭發打結、衣衫襤褸的乞丐,懷裏抱著半隻沾泥的燒雞,嘴裏嘿嘿直笑,露出七上八下的牙齒。守門侍衛皺眉,像拎破麻袋一樣把他提起,就要往階下扔。
“慢著——”人群裏走出個管事模樣的中年,臉色青白,“這是我家姑爺,不得無禮。”
侍衛慌忙鬆手,臉色比被雷劈了還精彩。乞丐卻順勢往地上一滾,抱著燒雞衝薑明鏡咧嘴:“兄台,吃雞腿嗎?”
薑明鏡低頭,看見那雙眼睛——烏亮得像兩顆被水洗過的墨玉,深處卻燃著一簇幽火。他忽然起了點興致,蹲下身,用兩根手指捏起油亮的雞腿,認真端詳片刻,搖頭:“你吃吧,我不餓。”
乞丐大笑,聲音嘶啞,卻帶著金石般的清越:“那便留給我。”說完盤腿坐門檻,旁若無人地啃起來。油脂順著指縫滴在白玉階上,驚得一旁女修花容失色。
薑明鏡聳聳肩,抬步入門。他今天的任務簡單:吃、喝、看熱鬧。
壽宴擺在“錦浪千霄”水榭,九曲回廊之下,蓮燈萬點,映得夜色像一碗融化的胭脂。薑明鏡撿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麵前案幾上很快堆滿玉壺珍饈。他先嚐了一勺“雪釀芙蓉”,冰線順著舌尖滑到丹田,舒服得眯眼;又夾了片“赤霞鹿尾”,肉香炸開,像晚霞在唇齒間翻湧。
吃到第七分飽,他才分出神,去看堂中主角。
高台主位,周天椿一身鶴氅,烏發無風自揚,三百歲卻仍是青年模樣,正舉杯環敬四方。他左手邊坐著位眉目清冷的女修,鬢邊海棠步搖紋絲不動——周氏當代劍魁,也是招贅的當家小姐周自衡。
而那個門檻前的乞丐,此刻已換完衣?並沒有。他仍邋裏邋遢,被兩個小廝一左一右“請”到末席。燒雞不見了,換成一隻缺口的海碗,碗裏浮著兩粒蔥花。他也不嫌,呼嚕吸一口,辣得直嘶氣,抬袖抹嘴,袖口在燈影下閃過一截細白——與滿臉泥垢格格不入。
薑明鏡正看得有趣,忽聽“叮”一聲脆響。
原是首席旁的鑒寶司儀捧出一隻鎏金匣,揭蓋,寶光衝霄:一枚“玄象鎮魄釘”。釘長三寸,通體幽藍,象影流轉,可鎮元嬰、破妄境。壽宴慣例,獻禮者需自報家門,再由周家回禮。
“北海晏家,獻玄象鎮魄釘,祝周仙師春秋不老——”
話音未落,末席“咣當”一聲,乞丐踢翻了凳子。他搖搖晃晃站起,指著金匣,口齒不清:“假的。”
滿場一靜。晏家來人臉色鐵青:“哪來的瘋子?”
乞丐摳摳耳朵,歎氣:“北海深溝,象屍三具,鎮魄釘早被海蜃吞了。你們拿蜃珠煉的贗品,也敢稱玄象?”
三句話,像冰水澆進沸油鍋。晏家修士拍案而起,金丹威壓轟然罩向末席。乞丐“啪”一聲被壓進地麵,青磚寸裂。
薑明鏡筷子不停,夾了塊鮫綃藕,脆聲評價:“藕好,火候再輕一分更妙,還有鹽多了。”
下一瞬,威壓盡散。
乞丐拍拍屁股站起,手裏多了一枚幽藍釘子——與金匣裏那枚一般無二,隻是更舊,釘身纏著海苔痕。他隨手一拋,“咚”地落入周天椿麵前酒樽,酒液瞬間化作湛藍深海,象嘯之聲隱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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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在這。”他咧嘴,露出七顆白牙,“當年我潛海三千裏,順手撈的。今日壽宴,借花獻佛,祝嶽父大人……呃,長命百歲。”
滿座死寂。
周天椿盯著酒樽,瞳孔縮成針尖。薑明鏡則盯著乞丐——他此刻背脊筆直,像一柄收在破木鞘裏的劍,終於露出寸寸寒芒,他記得,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把唯一會用那把劍的人給。。。
鬧劇被周自衡一句“姑爺舊疾未愈,諸位見諒”強行壓下。乞丐被帶往後殿,走前他回頭衝薑明鏡擠眼,比了個“吃雞”的口型。
薑明鏡回以舉杯,一滴未灑。
宴至中場,歌舞升平,暗湧卻順著廊柱攀爬。薑明鏡懶得理會,他正與一隻“金絲火紋鮑”搏鬥,湯汁順著指縫淌到腕底,燙得發酥。忽有侍童悄悄近身,遞來一張折成鶴形的草紙:
“末席乞丐,邀君一敘,後山冷香亭。”
字跡狂草,像被風吹散的雨。
冷香亭外,殘月一鉤。夜霧浮起,乞丐已洗淨臉,亂發束成馬尾,露出原本模樣:骨相清峻,眼尾飛薄,像一柄被海水磨利的匕首。他坐在亭欄,晃著腿,腳上一隻草鞋半吊不吊。
“宗主大人,吃人嘴短,今晚幫我個忙。”他開門見山。
薑明鏡摸著下巴:“先報名字。”
“沈折。”他頓了頓,嗤笑,“折衡的折,也是折骨的折。”
“幫什麽?”
“一會周家要開‘劍窟’,讓我進去取劍。取到取不到,我都得死。”沈折語氣像在聊明日天氣,“我想活。”
薑明鏡抬眼:“理由?”
沈折想了想,忽然扯開衣襟。胸口一道裂痕,從鎖骨蜿蜒到肋下,像被巨斧劈開,卻無縫隙,隻泛著幽藍寒光——那是“玄象鎮魄釘”的陰寒。
“三年前,周家為搶我手裏的鎮魄釘,把我扔進海眼。我吞了釘,僥幸沒死,卻再拔不出來。他們怕我,又舍不得殺我,就招我做贅婿,日日以劍窟劍氣溫養,隻等釘與劍魄合一,再剖我丹田取寶。”
他說得輕描淡寫,薑明鏡卻聽出每一個字都在滲血。
“為何找我?”
“整座山,隻有你在吃。”沈折笑,“吃的心無旁騖的人,要麽真廢物,要麽真無敵。我賭後者。”
薑明鏡歎息:“我看上去那麽像好人?”
“不,你像看戲的人。看戲的人最煩戲台塌,會順手扶一把。”
薑明鏡沉默片刻,忽問:“劍窟裏有什麽?”
“有一柄劍,叫‘折衡’。我爹的劍。”沈折垂眼,“我爹曾是周家門客,劍道天驕,被周天椿暗算,劍骨抽走,煉成劍窟陣眼。我要取回,讓他落葉歸根。”
霧更深,月色像被水泡軟的銀箔。薑明鏡終於點頭:“我隻負責吃,順帶看戲。戲台若塌得太快,我可能會扶。”
沈折咧嘴,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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