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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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雲宗的山門,是薑明鏡親手設計的。
    三丈高的青玉門樓,沒有雕龍畫鳳,隻刻了一株草,葉片低垂,像在打瞌睡。門下弟子每天輪值,腰板挺得筆直,卻擋不住那股子“反正宗主在,天塌不了”的懶洋洋氣息。
    薑明鏡就喜歡這股氣息。
    他躺在竹椅上,賬本攤在肚皮,那本破筆記墊在賬本底下,像一塊發黴的砧板。陽光穿過靈樟,光斑落在他睫毛上,他也不眨,隻把賬頁翻得嘩啦啦響——
    “本月售出‘合氣丹’三萬七千瓶,進賬上品靈石九萬四千二百十一塊……
    “‘駐顏丹’被合歡宗一次性訂走兩千瓶,加價三成,爽。”
    “山門擴建第三次征地,賠償周邊村落靈米五千石,記賬。”
    最後一行用朱砂小字批注:
    “再擴,就把山腳那口老井也圈進來,省得他們天天罵我喝井水不給錢。”
    他伸了個懶腰,袖口滑到肘彎,露出小臂上一道舊疤,像一條死去的蜈蚣。那是金丹期留下的,早就不疼,他卻總愛用指腹去摩挲,像確認自己還活著。
    “宗主,外頭有人求藥。”管事柳三輕手輕腳地靠近,聲音壓得像做賊。
    “求就求,嚷什麽。”薑明鏡把賬本蓋在臉上,聲音悶在紙裏,“按老規矩,先驗資,再掛號,最後扔山下去。”
    “這回……不太一樣。”柳三咽了口唾沫,“那姑娘把劍橫自己脖子上了,說見不到您,就血濺山門。”
    “讓她濺。”薑明鏡把賬本往下拉,露出一隻睡眼,“血裏含靈力太多,還得弟子擦地,訛她一筆清潔費。”
    話雖如此,他還是起身,赤足踩在青石板上,腳底板沾了露水,一路走一路印出淺淺的腳印。
    山門外的台階下,一男一女互相架著,像兩根被風吹歪的蘆葦。男子麵如金紙,胸口一道劍痕從左肩劈到右肋,血痂發黑,卻詭異地不再滲血;女子素衣染塵,瞳孔裏燃著兩簇幽藍火苗,那是燃燒精血的前兆。
    “求青雲宗賜一枚‘歸元紫命丹’。”女子聲音沙啞,卻倔強地挺直脊背,“我願以命換命。”
    守門的胖弟子打著哈欠心想這都是第幾個了,還以命換命,宗主最煩這種畫完餅隔天發達了就滅門銷賬的家夥了,還特地定了門規,他攔門銅棍往台階上一杵:“門規第三十七條,衣衫不整、血汙蒙麵者,不得踏入宗門半步。二位,請回。”
    女子指尖一抖,長劍出鞘半寸,藍光暴漲。胖弟子“哎呦”一聲,連人帶棍被劍風掀翻,咕嚕滾下三階台階。護山大陣感應殺機,嗡然亮起,一道青幕憑空落下,像撣灰塵似的,把兩人輕輕一掃——
    撲通!撲通!
    山腳的落葉堆裏,男女重疊著摔在一起,男子悶哼,女子噴出一口血,藍火苗“嗤”地滅了。
    薑明鏡蹲在門樓飛簷上,手搭涼棚,看得津津有味:“柳三,瞧見沒?陣法用的是‘風卷殘雲’式,落地角度三十七度,比上個月又多旋了半圈,漂亮。”
    柳三苦笑:“宗主,再旋就旋進外門弟子飯堂了。”
    “那就把飯堂也擴了,不差這點兒錢,對了,殷獵閉關結束沒?批公文和看賬本還是留給他幹吧。”薑明鏡拍拍手,跳下飛簷,赤足一點,像片葉子飄到山門外。
    “那行,明年也好多招點弟子。”
    半盞茶後,山腳官道。
    合歡宗宗主花醉棠搖著團扇,裙擺掃過塵土,竟不沾半點塵埃。她彎腰,用扇柄托起女子下巴:“喲,小妹妹,精血燃得這麽旺,是想給情郎殉葬?”
    女子咬牙,雙目赤紅。花醉棠“啪”地合上團扇,衝身後招招手:“抬上,一起上山。我正好要問問薑宗主,無情毒有沒有得解,順路。”
    她話音未落,官道盡頭傳來一聲劍鳴。背劍少年踏葉而來,黑衣如夜,劍鞘纏破布,每一步卻踩得落葉粉碎。
    “求忘情藥。”少年聲音冷,像劍鋒刮過鐵石,“聽說青雲宗有。”
    於是,四人成行,再次上山。
    結果毫無懸念——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這次陣法似乎不耐煩,青幕一閃,四人排成一排,整整齊齊被扔下來,像下餃子,沒一會四人又上來了,劍拔弩張的,像是要直接破陣。
    薑明鏡正巧路過,手裏拎著半根黃瓜,一邊啃一邊對柳三指點:“大門左邊,給我修個亭子,要八角重簷,用千年鐵梨木,再布個‘玄龜覆地陣’,下次有人闖門,讓他們先撞陣,省得總弄髒我台階。”
    柳三趕緊記在小本。
    薑明鏡這才回頭,目光掠過四人,像在菜攤挑蘿卜。
    “誰先說?”
    花醉棠媚笑:“奴家中了無情毒,想活命。”
    黑衣少年:“求忘情藥,想忘一人。”
    女子抱緊男子,聲音嘶啞:“我要歸元紫命丹,想救命。”
    男子艱難抬頭,目光穿過散亂發絲,與薑明鏡對視。那一瞬,薑明鏡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像冰麵裂開頭發絲細的一道縫,隨即被厚雪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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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元紫命丹,”薑明鏡慢悠悠報數,“主藥九品紫命參,輔藥一百零八味,成丹率三成,市價——上品靈石,二十萬。”
    女子渾身一顫,二十萬,把十個她賣了也湊不出。
    “沒錢?”薑明鏡笑得牙尖嘴利,“那就——”
    眾人屏息,以為接下來就是“簽下奴契、永為牛馬”的老套戲碼。
    薑明鏡卻忽然大笑,笑聲震得山門銅鈴嘩啦亂響。他一步上前,指尖如電,戳在男子眉心——
    “演技不錯,可惜賬算漏了三處。”
    男子臉色驟變。
    “第一,你胸口劍傷看似慘烈,卻避開心脈,用的是‘回鋒留生’手法,自己劈自己,難為你下得去手。”
    “第二,你二人被扔下山時,落地角度每次都偏差半尺,看似狼狽,實則暗合‘移星換鬥’步,方便借力反彈,隨時準備反殺。”
    “第三——”
    薑明鏡彎腰,從男子懷裏拈出一粒暗紅色丹丸,兩指一碾,丹丸化作飛灰,一股甜膩腥氣飄散。
    “‘迷魂引’,摻了九幽蝠糞,燃之可亂人心智,方便你借機操控我守門弟子。可惜,我宗門弟子心智本來就不高,再亂也亂不到哪去。”
    “宗主說你二傻子呢。”
    “胡說,明明是說你。”
    “別吵了,宗主說的是你倆。”
    男子嘶聲低吼,瞳孔裏閃過一抹詭譎金紋,渾身靈力陡然沸騰,竟欲自爆金丹。
    薑明鏡“嘖”了一聲,抬腳一踏。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四肢關節瞬間反折,像折斷四根枯枝。男子慘叫未出口,薑明鏡已一掌拍在他丹田,金丹之火被生生掐滅。
    女子忽然動了。
    她鬆開男子,眼神空洞,像被抽走魂魄,拖起男子殘軀,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血在土路上拖出暗紅長痕,男子嘶吼:“阿青!殺了他!快殺了他!”
    女子不答,隻拖著他,走進暮色。
    不久,山腳傳來一聲巨響,火光衝天,映得半邊山壁發紅。
    薑明鏡負手而立,火光在他瞳仁裏跳動,像兩盞小小的燈籠。
    “自爆雙生蠱?”他咂摸了一下,“倒也省事。”
    他回頭,衝花醉棠與黑衣少年笑眯眯:“兩位,生意還做不做?不做別堵門,我要關門打烊。”
    花醉棠輕咳:“無情毒……”
    “有解,三萬靈石,明早來取。”
    黑衣少年:“忘情藥?”
    “有,一千靈石,現貨。”
    少年愣住:“這麽便宜?”
    薑明鏡攤手:“忘情而已,又不是忘命,成本就一株忘憂草,愛買不買。”
    兩人交割完畢,各取所需,下山而去。
    月上半空,薑明鏡獨自踱到山腳爆炸處。焦土中央,一縷殘魂悠悠蕩蕩,像將熄未熄的燈芯。他取出一隻三寸小鼎,鼎身刻滿扭曲人臉,張口一吸,殘魂哀鳴,被卷入鼎中。
    “留著煉燈芯,湊合用。”
    夜已深,青雲宗後山禁地。
    薑明鏡赤足踩在寒泉石板上,腳底被冰得通紅。他麵前擺著那隻異化鼎,鼎蓋縫隙透出幽綠微光,映得他臉色慘白。
    他卻沒有煉魂,而是伸手入懷,掏出那本破筆記。
    封麵焦黃,邊角磨得發毛,上頭歪歪扭扭一行小字——
    《青雲宗攻略·第一次修訂》
    翻開第一頁,墨跡新鮮,顯然才寫不久:
    “三月初七,青雲宗護山大陣弱點在巽位,風壓三十七度,可借力。”
    “三月初八,守門胖弟子貪睡,寅時三刻最易混入。”
    “三月初九,薑明鏡每日黃昏必去山腳轉一圈,可設伏。”
    “三月十一,備選方案:若前計失敗,以自身為餌,誘薑明鏡近身,引爆雙生蠱,與其同歸於盡……”
    字跡越到後頭越潦草,最後一頁被血染透,隻勉強辨出一句:
    “阿青,當你看到這兒代表我已經失敗了,我不是有意想利用你的,也沒有算好我們的每一次偶遇,我隻是,需要更大的舞台,更強的力量,若我失敗,你願意陪我一起走嗎?”
    薑明鏡靜靜看完,指腹摩挲血漬,像在讀一本舊賬,心中想道,這是這個月第五個了。
    他忽然笑了,笑聲低啞,帶著一點點倦意。
    “不是哥多細致,”他對自己說,“是哥早就看過草稿,這年頭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他抬手,把筆記扔進鼎中。
    鼎中殘魂似乎感應到什麽,劇烈撞擊鼎蓋,發出“咚咚”悶響。
    薑明鏡屈指一彈,鼎蓋合攏,聲音斷絕。
    他起身,赤足踏過寒泉,水滴順著腳踝滑進衣擺,一路冰涼。
    山風吹開他鬢邊散發,他掏出藤木躺椅,靜悄悄的躺了上去。
    遠處,山門銅鈴又響,叮叮當當,在夜色裏傳得很遠。
    薑明鏡沒有回頭,隻抬手揮了揮,像趕一隻擾夢的飛蛾。
    “晚安,諸位。”
    “明天還有賬要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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