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多少樓台煙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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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天色不太對啊,要不我們找個客棧歇息?”
    “才走幾步路啊,再說了,早點找個管賬的你就能提早賺錢了,你想的不就是有錢花麽?”
    “也是,小的聽大哥的,隻要大哥一聲令下,我立馬就找來整個天水城最美的歌妓給您獻曲。”
    “別叫大哥了,叫少爺吧。”
    天水橋頭的雨來得毫無預兆,像是誰把一罐研開的墨潑在雲裏,先飛的是細屑,後來就成了絲,斜斜地穿進春衫的縫。薑明鏡負手立在橋欄邊,一襲天水碧的道袍被風撩得獵獵作響,腰間懸的玉佩卻紋絲不動——那是南海水精磨的“靜浪”,專克凡俗濁氣。他抬眼望去,十裏容江籠在煙綃裏,遠山淡得隻剩一條眉,想起一句詩,便隨口說了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少爺,您再誇,它也不會多給您讓出半尺晴空。”
    接話的是王五仁,嘴裏叼著根柳條,兩臂環胸靠在石獅上,鬥笠壓到眉棱,壓得那雙總帶三分不耐煩的眸子更顯鋒利。他穿的是短打,袖口卻繡了暗金夔紋——凡人不識,那是薑家劍閣的標記。雨點落在他睫毛,他也不眨,隻把柳條一吐,正好打在石階下一朵初開的紫堇,花瓣顫了顫,露出花心裏一點金粉,像偷偷藏的歡喜。
    “會不會說話,我也沒說要晴天啊。”
    便是這朵紫堇,被一隻沾滿泥的靴子碾碎。葉衷書低頭猛衝,心裏默念“先躲雨再說”,肩胛骨直接撞上了王五仁的胸口。王五仁是什麽人?三歲能掰彎鐵門檻,七歲徒手掀翻漕幫小船,當下就把這落魄秀才拎在半空,拳頭攥得咯吱響。
    “走路帶眼否?”
    葉衷書腳尖離地,雨帽翻落,露出一張被酒色和失意雙重掏空的臉,眼角還沾著隔夜的胭脂痕——那其實是驛站的紅印泥,隻是被淚暈開了,瞧著分外狼狽。他囁嚅半句“對不住”還未出口,薑明鏡已輕咳一聲。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銀線,準準係在王五仁的腕上。王五仁眉峰一挑,鬆了手,葉衷書啪嗒落回地上,濺起的泥水正好給紫堇補了個泥色的墳。
    “雨大了。”薑明鏡掃一眼天色,再掃一眼葉衷書,目光在他袖中半露的玉佩裂縫處略停,“兄台可願同渡?”
    葉衷書順著對方視線回望——橋下正泊著一艘烏篷船,船夫鬥笠壓到鼻尖,手裏竹篙敲在船舷,發出催命似的“咚咚”。“先付後上,一人十文!”聲音被雨泡得發脹,帶著江水的腥冷。葉衷書下意識摸向腰間,隻摸到一把空氣,臉上便浮出尷尬的紅。
    薑明鏡“嗤”地笑了一聲,指尖在袖口一拂,掌中已多了一物——初看像孩童玩的榆錢小舟,青碧通透;待他反手一擲,小舟迎風便長,眨眼化作三丈飛舟,懸在半空,船底青紋蕩漾,將雨幕逼退三尺。船夫看呆了,竹篙“啪”掉進江裏,濺起的水珠給附近行人免費洗了臉。王五仁熟門熟路,揪著葉衷書後領躍上飛舟;薑明鏡衣袂微動,人已立在船頭,指尖一點,飛舟便逆江滑出,像誰在碧綢上拖過一痕水銀。
    “奶奶的!當我麵搶客?”船夫紅了眼,抓起備用木槳,把烏篷船搖得似離弦之箭,“今日不追,老子浪裏大黃魚以後還怎麽在河麵混!”容江本窄,他這一發力,船頭激起半人高的浪,嘩——給兩岸攤販免費加了次江浴。賣炊餅的老母揮舞擀麵杖怒罵,怒罵聲被雨嗆得斷斷續續;撐傘的仕女們尖叫著跳開,繡花鞋踩進泥裏,活像一群受驚的彩雉。
    薑明鏡停舟回眸,恰好撞見烏篷船瘋狗般撲來。那船夫沒刹住,整個船都撞上了飛舟直接散架了,他歎口氣,掌心一翻,一隻青銅小鼎滴溜溜轉出,迎風化作丈許,鼎口青芒一吐,便把對麵連人帶船的碎片整個吞了。隻聽“哢嚓”幾聲,船板在鼎腹碎成木渣,蕭容嗆了口水,發簪飛脫,烏發散開像一匹驟然斷經的緞;她還來不及驚叫,便被一股柔力提上了岸邊,懷裏同時塞來兩條錦帕,帶著淡淡桂影清香。她怔怔抬眼,隻見那青衫少年側立在雨裏,眉目被水氣柔得有些不真切,像一幅尚未落款的山河小景。
    “萍水相逢,不必言謝。”薑明鏡語氣淡得像雨,心中卻想有點冷,還是回船艙裏吧,說罷便轉身回了艙。蕭容攥著錦帕,指尖發抖,半晌才想起要報上住址,可飛舟已去,江麵隻剩回旋的碎浪,把她的聲音又拋回她自己耳中:“天水橋北,舊驛門東,第三間鋪子……”
    艙內,葉衷書正抱著袖子哭訴:“……他們睡了我老婆,還要我抄文書,抄他娘——”王五仁聽得打哈欠,吐槽道:“瞧你那出息,老子談過十八個,個個家裏都不同意,然後都嫁人了,以至於老鴇都天天請我去,因為我光臨後沒多久裏麵的姑娘就都被贖走了,到後麵哥才知道,感情什麽的都是浮雲。”薑明鏡進來,一人補了一巴掌,聲音清脆得像更鼓,卻奇跡地讓兩人都住了聲。他撣衣坐下,指尖在案上輕敲三下,便有一本薄薄冊子憑空出現,封麵寫著《三載扶搖策》。“跟著我做買賣,三年登頂,五年封神。葉兄,不是我吹,屆時你想睡誰便睡誰。”葉衷書眼睛瞬間亮成兩盞油燈心想這是遇上貴人了,一拍案:“先睡上司之妻!”王五仁“嘖”了聲:“那不還是你老婆?”葉衷書瞬間蔫了,低頭喃喃:“吾妻成他妻,綠帽心中留……”薑明鏡皺眉——這也不押韻啊。他懶得再理,徑自出艙,留王五仁拖著哭哭啼啼的秀才往粉黛樓去“見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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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雨暫歇,青石板映著燈籠,像一排排塗了胭脂的銅鏡。薑明鏡倚欄看河,忽聞牆角有細弱抽噎。他側首——那處昏暗,隻辨得出女子抱膝而坐,濕發貼在頰邊,像一叢被雨砸斷的墨蘭。她身旁河水翻湧,碎月浮沉,恰是投江的好布景。
    “讓讓,別擋我風口。”薑明鏡開口,聲音清冽,帶著外鄉人的平直。蕭容愣住,淚都忘了掉。她原以為中域男子最擅憐香惜玉,哪料遇上個油鹽不進的。眼看對方抬腳欲走,她心一橫,撲上去抱住那條碧綠道袍下的腿——觸感比想象中暖和,帶著淡淡藥香。
    “公子,我冷。”
    薑明鏡“哦”了一聲,指尖在她腰側輕輕一掐,像試溫度又像試分寸,蕭容隻覺一股酥麻順著脊背竄上耳尖,手不由鬆了。可寒冷很快追上來,她咬牙再纏,這次把整張發燙的臉都貼進那方微涼的衣料。薑明鏡歎了口氣,像是對雨,又像是對這多出來的麻煩:“把鼻涕收一收,都塗在我衣服上了。”
    客棧的小二見進來一位碧衫公子,後頭亦步亦趨跟著個水淋淋的女子,驚得抹布掉進了鹵鍋。薑明鏡拋過去一粒碎銀:“熱水,小菜,再要一壺桂花釀。”說罷徑自上樓,合衣倒在榻上,仿佛身邊並無第二人。蕭容餓得胃疼,先偷喝一口熱湯,再狼吞虎咽,筷子碰得碗沿叮當作響。吃到一半,她打個寒戰,才想起衣衫盡濕,便背過身急急脫下,隻留貼身小衣,把外衣晾在椅背,又鑽入被窩。被衾帶著陽光與菖蒲的味道,她裹緊,聽見自己牙關相擊的細響,也聽見隔壁榻上少年均勻悠長的呼吸——他竟真的睡著了。燈芯“啪”地爆了個花,蕭容望著帳頂,忽然鼻酸:原來人在極累極暖的時候,也會想哭。
    翌日,簷雨又起,細得像篩麵。蕭容醒來時,薑明鏡已倚窗看河,手裏轉著那隻昨夜盛湯的白瓷杯,薑明鏡在想這玩意都裂了還不換新的這客棧有點扣啊,杯壁凝著一道的裂痕。她整衣下榻,怯怯道:“公子若不棄,小女子願隨行。”心裏卻打定主意——若他拒絕,她便回天水橋等死,像那些舊戲文裏無名的悲情女子。薑明鏡側首,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停在那粒淡到幾乎看不見的唇角小痣,然後點頭:“行。”聲音輕得像雨腳擦過瓦,卻足以把“悲情”兩個字撕成碎屑。
    同日晌午,粉黛樓。王五仁與李衷書頂著滿臉胭脂印,對著鏡子互怨。老鴇揮香帕進來,笑得見牙不見眼:“二位爺,昨夜點花頭共六兩,折個舊,五兩八!”李衷書腳下一軟,差點給鏡子磕頭。正欲再哭,門被推開——薑明鏡負手而入,背後跟著換了一身淡青布裙的蕭容,裙角繡著半開杏花,像把昨夜雨意縫進了絲線。兩人目光一對,霎時火星四濺:
    “這是哪來的黃臉婆,老鴇你這地方包容性很強啊。”
    “你什麽意思啊,一看你滿臉的胭脂印就知道你不是啥好人。”
    薑明鏡抬手,一人額前賞了一彈指,脆響過後,世界安靜。
    他掏出一本《張三百花譜》丟給王五仁:“按圖配胭脂,三月後有人給你們通路,分利三成。好好幹,莫再玩‘綠帽心中留’,有事會有人幫你們擺平。”說罷轉身,碧色袖角在門檻外一閃,像剪斷的一段春水。蕭容緊跟,回身衝二人眨了眨眼,那粒唇角小痣隨之輕跳——帶著勝利者的俏皮,也帶著對舊日自己的告別。
    一年後,中域最大的胭脂賣場“落雁閣”聲名鵲起,又兼賣平價糕點。月圓夜,王五仁誤打誤撞把五仁餡塞進酥皮,得名“五仁月餅”,香飄十裏,成為後話。而容江在某場早春的薄霧裏,依舊有細碎雨聲敲打舊橋,隻是再無人記得,那麵褪色的杏花酒旗底下,應該有人等過一封信,但現實卻是有人一抬手,便把整個悲劇的尾巴撕碎,順手拋進了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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