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池裏的漣漪還未完全消散，沁芳園中的火光與血腥氣雖被強行壓製，但瓊林宴就在這般詭異又緊繃的氛圍中草草結束。
    幻鳳由宮娥攙扶著下去更衣，蕭辰那濕透的狀元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精悍的身形，發梢不斷滴落的水珠，砸在如鏡般光潔的金磚上，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聲響。
    他站在階下，默默承受著從禦座上投來的、仿若實質的審視目光。
    女帝夏傾凰對於金魚池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並未多說什麽，可她鳳眸深處，在那層冰封之下，似乎湧動著更深的暗流。
    “蕭卿。”
    女帝打破了這份沉寂，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隨朕來。”
    紫宸殿側殿的禦書房內，龍涎香的氣味也驅散不了那股無形的壓抑。
    張讓捧著一個打開的空檀木匣，趴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匣子裏鋪著明黃綢緞，可中央卻隻有一個淺淺的凹痕，原本放在裏麵的東西，竟然不翼而飛！
    “啟稟陛下…”
    張讓的聲音帶著哭腔，“戌時三刻，北漠使團副使阿史那魯，以進獻‘白狼王皮’為由，前來覲見獻禮。
    老奴依照慣例，將他所獻的‘西域名香’三盒，暫時存放在禦庫偏殿甲字三號櫃。
    其中…其中就混有這個匣子！
    當時匣子裏確實有幾頁寫滿奇異符號和配方的紙張，老奴親自查驗過，上麵有‘臨江’字樣，還有蕭狀元私印的拓影，確認那就是‘水泥’配方！
    可…可就在剛剛清點入庫的時候，這匣子…就空了！”
    他重重地磕了個頭，“老奴失職，罪該萬死！”
    禦書房裏的氣氛，凝重得如同鐵板。除了跪著的張讓和侍立一旁的女帝心腹女官，就隻剩下蕭辰。
    燭火忽明忽暗，將女帝冰冷的麵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赤鳳衛統領手握劍柄，站在門外，氣息沉穩得如同深淵。
    這是北漠的間諜所為！
    他們行動起來快得像鬼魅，手段更是狠辣精準。
    他們巧妙地利用了瓊林宴的混亂，以及獻禮入庫的短暫間隙，采用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目標明確，就是那足以改變邊防格局的“水泥”配方！
    更可怕的是，他們在宮裏顯然有眼線，對禦庫的位置、守衛換班的時間，甚至張讓查驗物品的習慣，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此刻，那份配方恐怕早已通過隱秘的渠道送出宮外，說不定…已經在銷毀的過程中了！
    關鍵證物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女帝麵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她的指尖輕輕敲擊著禦案上的空匣，每一下都仿佛重錘，狠狠地敲在張讓和蕭辰的心上。
    “戌時三刻入庫，亥時初發現失竊。還不到一個時辰。”
    女帝抬起眼簾，目光像冰錐一樣刺向蕭辰，“蕭卿，這東西關係到北疆萬民的安危，以及萬裏長城的根基。朕，隻給你三天時間。”
    三天！
    要找回一份可能已經化為灰燼的配方！
    沒有目擊證人，也沒有任何線索，而對手又是像狐狸一樣狡詐、心狠手辣的北漠間諜！
    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張讓麵如死灰，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蕭辰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空檀木匣。
    帝經在他識海中無聲地轟鳴，高速運轉起來！
    識海深處，金光如探照燈般，聚焦在那個空匣上！
    物質殘留掃描：帝經的感知不受距離限製，直接穿透檀木，精準地捕捉著匣內的每一絲殘留！
    明黃綢緞的纖維紋理被無限放大…找到了！
    極其細微的灰白色粉末顆粒，與絲綢本身的材質不同！
    還有幾處肉眼根本無法察覺的極淡墨跡殘留！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羊膻味和某種刺鼻藥水的氣味！
    痕跡溯源推演：分析灰白粉末的成分——是石灰石、粘土經過高溫煆燒後的殘留物！
    解析墨跡的分子結構——是大夏江南鬆煙墨，混合了少量北漠獸脂，書寫時間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鎖定刺鼻藥水氣味的分子——是黑市常用的“化屍水”稀釋劑，用來快速消除痕跡的！
    銷毀現場重建：帝經根據殘留物的分布、濃度，結合“化屍水”的特性，瞬間推演出配方可能的銷毀地點——配方紙張被迅速揉搓，部分墨跡和水泥粉末因為摩擦沾到了綢緞上。
    紙張本身…很可能被投入高溫火源像熔爐、大型灶膛之類），或者…被浸泡在強腐蝕性藥液中快速溶解！
    殘留的“化屍水”稀釋劑氣息，表明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銷毀地點肯定有強酸容器，而且便於快速處理痕跡！
    目標鎖定——神京城魚龍混雜、監管薄弱的黑市區域！
    特別是那些處理“黑貨”的隱秘作坊！
    殘留物追蹤信號：帝經把掃描到的灰白粉末水泥殘留）和特殊墨跡的分子特征，設定為最高優先級追蹤信號！
    隻要在帝經感知範圍內出現相同來源的物質，哪怕極其微弱，也會像黑夜中的燈塔一樣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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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蕭辰猛地抬起頭，眼中光芒大盛，之前的凝重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獵人鎖定獵物般的興奮與冷峻，“賊人盜取配方後，急於銷毀，已經留下了致命破綻！”
    他一步跨到禦案前，顧不上什麽禮數，手指直接點向檀木匣內襯明黃綢緞上幾處看似毫無異常的地方。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蕭辰的手指像精準的手術刀，“殘留著配方紙張被用力揉搓時沾染的灰燼！
    這是水泥核心原料高溫煆燒後的礦物結晶！
    和普通爐灶的灰燼可不一樣！”
    “再看這幾點極淡的墨痕！
    墨裏混有北漠獸脂，分子結構很獨特，而且書寫時間很短，藥水也沒能完全把它消融掉！”
    他收回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些無形的痕跡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用火焚燒會留下痕跡，用藥水腐蝕也會留下線索！
    順著這礦物結晶和獸脂墨的‘味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這條北漠的豺狼…挖出來！”
    女帝敲擊禦案的手指突然停住！
    她微微前傾身體，冰封的鳳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帶著一絲探究與驚異，凝視著蕭辰那仿佛能看穿虛妄的手指，還有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光芒。
    一個空匣子，幾近不可察覺的痕跡，竟被他解讀出如此清晰的信息鏈？
    “張讓。”
    女帝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
    “老…老奴在！”
    “調一隊青鸞衛，聽憑蕭卿調遣。
    三天之內，把神京城內所有涉及藥水、墨料、礦物交易的地方…都翻個底朝天。”
    女帝的目光重新落到蕭辰身上，“朕，要活口。”
    “臣，遵旨！”
    蕭辰抱了抱拳，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禦書房，濕透的衣袍帶起一陣冷風。
    夜色深沉，神京城南的鬼市，這裏是陽光照耀下的神京背後的陰影世界。
    狹窄、潮濕的巷道裏散發著黴爛和各種古怪的氣味，如同迷宮一般。
    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映照出攤位上光怪陸離的貨物：生鏽的刀劍、來曆不明的古董、散發著異味的藥草，甚至還有關在籠子裏、眼神凶狠的異獸。
    人影來來往往，交易者們都壓低聲音，像是鬼魅在低語。
    這裏是銷贓、走私以及進行一切見不得光交易的天堂。
    蕭辰已經換上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臉上做了些簡單的易容，掩蓋住了他過於出眾的容貌。
    他身後跟著兩名同樣裝扮、氣息沉穩如水的青鸞衛精銳——代號“梟”與“隼”。
    帝經就像最高精度的雷達，悄無聲息地掃描著周圍的一切。
    那些礦物結晶與獸脂墨的分子信號，在繁雜混亂的氣息中，如同微弱的螢火。
    蕭辰的腳步看似隨意，實則精準地順著帝經感知中那斷斷續續、卻頑強指向某個方向的信號源前行。
    穿過幾條彌漫著劣質脂粉味和廉價酒氣的巷子，信號突然變強！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硝石硫磺和強酸的刺鼻氣味！
    “前麵，‘老瘸子’藥水鋪。”
    梟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手指指向巷子深處一個掛著破舊幡子、門麵狹窄的鋪子。
    幡子上畫著一個扭曲的藥葫蘆。
    鋪子裏光線昏暗，隻有一個跛腳老頭坐在櫃台後麵打盹，櫃台上擺滿了各種顏色詭異、貼著不明標簽的瓶瓶罐罐。
    空氣裏的酸腐味更重了。
    帝經的感知瞬間鎖定了櫃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敞著口的粗陶罐！
    罐內殘留著濃烈的“化屍水”稀釋劑氣息！
    更關鍵的是，罐口邊緣沾著幾點極其微小的灰白色粉末——正是水泥煆燒後的礦物結晶！
    和禦庫檀木匣內殘留的是同一來源！
    蕭辰走到櫃台前，手指看似無意地拂過那個粗陶罐口，指尖沾上一點幾乎察覺不到的灰白粉末。
    “老板，買點‘淨手水’，要勁兒大的。”
    蕭辰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市井的油滑。
    老瘸子抬起渾濁的眼睛，瞥了蕭辰一眼，懶洋洋地指了指旁邊一個黑乎乎的壇子：“那個，十個銅板一勺。”
    就在老瘸子低頭去拿勺子的瞬間！
    蕭辰的目光像鷹隼一樣掃過櫃台下方的地麵——那裏有幾片被隨意掃到角落的紙灰！
    其中一片較大的灰燼上，赫然殘留著半個被燒焦、卻依舊能辨認的奇特符號！
    正是水泥配方中，代表“煆燒溫度臨界點”的標記！
    配方在這裏被焚燒過！
    雖然主要部分可能已經被強酸溶解或者轉移，但匆忙之間，還是留下了殘片！
    “老板，這灰裏…好像有點好東西啊？”
    蕭辰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
    老瘸子拿勺的手猛地一僵！
    渾濁的眼中瞬間爆發出凶光，另一隻手像閃電一樣探向櫃台下！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青鸞衛的刀！
    嗆！嗆！
    兩道雪亮的刀光如毒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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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梟”與“隼”的刀鋒，一左一右，精準地架在了老瘸子的脖頸上！
    冰冷的刀鋒瞬間刺破皮膚，滲出細小的血珠！
    “敢動，就死。”
    梟的聲音像來自九幽的寒風。
    老瘸子身體僵住，額頭上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他看著蕭辰俯身，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那片帶有焦糊符號的紙灰，放進一個特製的小油紙袋裏。
    “人呢？”
    蕭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穿透靈魂的壓迫感，“那個身上有羊膻味、用獸脂墨寫字、一個時辰前來這裏處理過‘廢紙’的北漠人…去哪兒了？”
    老瘸子喉結動了動，眼神閃爍，似乎還在猶豫。
    蕭辰冷笑一聲，指尖撚起一點從粗陶罐口沾來的灰白粉末，舉到老瘸子眼前：“認識這個嗎？禦庫裏的東西。沾上了，就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目光如刀，直直刺向老瘸子，“說出來，你或許還能活命。
    不說…”
    他瞥了一眼那罐“化屍水”，意思不言而喻。
    死亡的恐懼瞬間壓垮了老瘸子。
    他哆哆嗦嗦地指向鋪子後麵一條更幽深的小巷：“…剛…剛走…去…去‘回春堂’…買…買硝石…說要…要配藥…”
    硝石！
    水泥配方裏關鍵的添加劑之一！
    也是製作火藥的重要原料！
    帝經的感知瞬間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順著老瘸子指的方向，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極淡的、混合著羊膻味、獸脂墨味和…新鮮硝石粉末的氣息，如同一條無形的線，清晰地延伸出去！
    “回春堂…硝石…”
    蕭辰眼中閃過厲芒，小心地把那片珍貴的紙灰殘頁收好，對著梟和隼低聲喝道：“追！”
    他率先衝出藥水鋪，身影融入昏暗的巷道。
    帝經就像最高效的追蹤犬，緊緊鎖定著空氣中那條由殘留氣息構成的“線”。
    目標——那個攜帶硝石，極有可能試圖驗證或轉移最後一部分水泥配方的北漠間諜！
    巷子七拐八繞，氣息越來越清晰。前方，一家掛著“回春堂”幌子、門麵稍大的藥材鋪隱約可見。
    鋪子門口，一個身材矮壯、裹著厚厚皮袍、帽簷壓得很低的身影，正把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塞進懷裏，警惕地左右張望，準備離開。
    他身上的羊膻味和手指間沾染的新鮮硝石粉末氣息，在帝經的感知中就像黑夜裏的火把一樣明顯！
    青鳳！
    一道纖細敏捷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靈貓，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攀附在“回春堂”斜對麵屋脊的陰影裏。
    她臉上戴著一張毫不起眼的人皮麵具，眼神卻銳利如鷹，早已鎖定了那個矮壯的北漠身影。
    當蕭辰三人出現在巷口時，青鳳的目光與蕭辰瞬間交匯，微微點了點頭。
    網，已經悄然收緊。
    獵物，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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