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府試龍門筆墨爭,經義策論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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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縣城那場“安糧券”掀起的搶購狂潮尚未完全平息,另一股無形的、更加肅殺凝重的壓力,已然如同密布的鉛雲,沉甸甸地壓在了所有江州府應試學子的心頭。
府試!
開考在即!
清源縣衙門前,巨大的杏黃榜文已然張貼,上麵朱砂淋漓地圈定了本次府試的日期與地點:七月初九,江州府貢院!
短短數日,清源縣通往江州府的官道上,車馬驟然多了起來。
一輛輛或樸素或華貴的馬車,載著滿腹經綸抑或臨時抱佛腳的學子,在仆從書童的簇擁下,懷揣著鯉魚躍龍門的夢想與忐忑,向著那座決定無數人命運的貢院匯聚而去。
空氣裏彌漫著墨香、塵土味和一種無聲的硝煙氣息。
柳溪草堂內,氣氛更是凝重到了極點。
柳鴻儒端坐上首,目光緩緩掃過堂下幾位即將赴試的弟子,最終停留在蕭辰身上。
這位老先生須發皆白,麵容沉靜,但那雙閱盡滄桑的眼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與審視。
“府試首場,經義為重。”
柳老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經義者,根基也。根基不牢,地動山搖。爾等切記,破題需準,釋義需明,引據需精,不可有半分含糊!更不可如某些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過蕭辰,“根基浮泛,徒有虛言!”
趙師兄等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帶著幾分自矜與幸災樂禍瞥了蕭辰一眼。
陳文彥坐在角落,看似低頭整理筆墨,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蕭辰被柳老當眾敲打“根基不足”之事,早已傳遍縣學,成了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他們看來,這位“商賈案首”在真正的府試龍門之前,注定要原形畢露。
蕭辰垂手肅立,神色平靜。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半月是如何在帝經的輔助下,如同榨油般壓榨著自己的每一分精力與潛力。
案頭那厚厚一摞被翻得卷邊、寫滿蠅頭小楷批注的《管子》、《商君書》,那三篇被反複修改、字字推敲、揉爛了又謄抄的策論,還有深夜書房裏那盞長明的孤燈,都是他無聲的宣言。
疲憊深深刻入眼底,但一股被極致壓力淬煉出的銳利鋒芒,卻在他身上悄然凝聚。
“時辰已到。”
柳鴻儒緩緩起身,“去吧。望爾等…不負十年寒窗苦讀!”
帶著恩師的囑托與無形的壓力,蕭辰與幾位師兄一同踏上了前往江州府的旅途。
車馬轔轔,窗外景物飛逝。蕭辰閉目養神,實則識海之中,帝經的光芒如同永不疲倦的星辰,依舊在緩緩流轉,將《周禮》、《孟子》、《禹貢》、《韓非子》等典籍的核心要義與柳老強調的關鍵點反複梳理、強化。
他的大腦如同一座高速運轉的精密熔爐,將那些啃下的艱深經義與“階梯稅率”、“以工代賑”、“官吏考成與民眾評議”等現代理念的雛形,強行熔鑄、打磨,試圖鍛造出足以劈開龍門、驚豔四座的鋒芒!
江州府,貢院。
七月初九,寅時剛過。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貢院門前巨大的石牌坊下,已是人山人海。
無數身著襴衫的學子提著考籃,在初秋微涼的晨風中排成長龍,等待著決定命運的龍門開啟。
燈火通明,映照著一張張年輕或不再年輕的臉龐,上麵寫滿了緊張、期待、焦慮、麻木…人間百態,盡匯於此。
空氣中彌漫著墨汁、汗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
巡考的學官們身著青袍,麵容冷峻,目光如同鷹隼般在人群中逡巡,維持著秩序,也無聲地施加著威壓。
貢院那兩扇厚重、漆成深紅色的大門,如同巨獸的咽喉,沉默地等待著吞噬這些十年寒窗的心血。
蕭辰提著考籃,站在隊伍中。
周圍是壓抑的呼吸聲和低低的祈禱。他能感受到幾道或明或暗、帶著審視與敵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尤為陰冷,來自不遠處的陳文彥。
陳文彥正與幾個相熟的學子低聲交談,目光掃過蕭辰時,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幸災樂禍,仿佛已經預見了這位“根基浮泛”的案首在府試中折戟沉沙的慘狀。
“蕭兄,別來無恙?”
陳文彥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過來,帶著虛偽的關切,“聽聞柳老對蕭兄期望甚高,臨行前還特意‘耳提麵命’,想必蕭兄此次定是胸有成竹了?”
他特意加重了“耳提麵命”四字,引得旁邊幾人低笑出聲。
蕭辰眼皮都未抬一下,隻是淡淡回了一句:“陳兄還是多關心自己吧。”
語氣平淡無波,卻讓陳文彥臉上的假笑一僵。
“肅靜!點名入場!”
隨著學官一聲洪亮的斷喝,貢院大門在沉重的吱呀聲中緩緩開啟!
那幽深的門洞,仿佛通往未知的深淵。
一股混雜著陳舊木料、塵土和墨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搜檢、驗明正身、按號入座…繁瑣而壓抑的程序過後,蕭辰終於坐在了自己那狹窄逼仄、僅容一桌一凳的號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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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板冰冷,牆壁斑駁,空氣沉悶。
他將筆墨硯台一一擺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最後在識海中過了一遍帝經梳理的要點。
“咚——!咚——!咚——!”
三聲沉重的雲板響徹貢院!
“開題——!”
隨著學官一聲令下,一張張印著考題的卷紙被迅速分發到每個號舍。
首場,經義!
蕭辰展開卷紙,目光如電,瞬間掃過題目。第一題,他瞳孔便是驟然一縮!
“試論《周禮·地官》‘泉府’之職掌及其於平抑市價、通有無、利民生之要義。”
泉府?
《周禮》中極其冷門的、掌管國家收購滯銷貨物、調控物價、發放貸款的機構?
饒是蕭辰有帝經開掛,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題目刁鑽到了極點!
尋常學子,能把“泉府”是幹什麽的說清楚已屬不易,更遑論深入論述其“平抑市價、通有無、利民生”的要義?
這簡直是給那些隻知死記硬背、缺乏通覽和實務理解的學子當頭一棒!
號舍間瞬間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倒吸涼氣和紙張被無意識抓皺的聲音!
絕望的低語如同蚊蚋般嗡嗡響起:
“泉…泉府?這…這考的是什麽啊!”
“完了…《周禮》我本就生疏…”
“平抑市價?這…這如何論述?”
陳文彥所在的號舍距離蕭辰不遠,他拿到題目時,臉上那幸災樂禍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變得煞白!
他拚命回憶,腦海中關於“泉府”的記憶卻模糊得如同隔霧看花!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襴衫!
他下意識地看向蕭辰的方向,隻見蕭辰隻是眉頭微蹙,便已鋪開草稿紙,提筆蘸墨,竟似胸有成竹?
他怎麽可能知道?
陳文彥心中狂吼,一股難以言喻的嫉妒和恐慌攫住了他!
蕭辰確實沒有慌亂!
短暫的震驚後,帝經那浩瀚如煙海的知識庫瞬間被激活!
識海中金光一閃,《周禮·地官司徒》中關於“泉府”的原文段落、曆代大儒鄭玄、賈公彥)的關鍵注疏、以及柳老曾旁征博引提及的《管子·輕重》中關於國家調控市場的相關論述,如同被精準檢索的檔案,瞬間清晰無比地呈現在他“眼前”!
“泉府掌以市之征布…斂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者…以賈買之…以待不時而買者…凡賒者,祭祀無過旬日,喪紀無過三月…”
核心職能了然於心!
更重要的是,在帝經的視角下,“泉府”的本質被瞬間洞穿!
這不就是古代版的“國家儲備調節機構”+“政策性金融機構”+“物價平準基金”嗎?
其核心目的,就是利用國家力量,在物資過剩時收購儲存,在短缺時平價拋售或借貸,打擊囤積居奇,調節市場供需,穩定物價,保障民生!
思路豁然開朗!
蕭辰眼中精光爆射!
他不再糾結於字句的考據,而是直指核心!
提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寫下破題之句:
“泉府之設,聖王恤商惠民之深意也!
其職掌所係,非徒斂散之末務,實乃平準萬物、通融有無、奠安民生之樞機!”
緊接著,他結合帝經提供的曆代注疏精髓,條分縷析泉府“斂滯貨”、“平價售”、“行賒貸”三大職能,並著重闡述其如何通過“斂散以時”在物價低時收購,高時拋售)來平抑市場波動;如何通過“通滯貨”收購滯銷品)促進流通;如何通過“濟急困”賒貸)穩定民生。
字字珠璣,引經據典,將冷僻的“泉府”職能,論述得深刻透徹,直指“宏觀調控”、“穩定器”的現代核心!
筆走龍蛇,墨落生花!
蕭辰沉浸在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中。
號舍的逼仄,時間的流逝,周圍壓抑的喘息,仿佛都已遠去。
唯有筆下流淌的文字,承載著他融合古今的智慧鋒芒!
兩個時辰的經義考試在高度專注中悄然流逝。
當蕭辰將最後一字工整謄抄在正式考卷上,放下筆時,竟有種虛脫般的暢快。
然而,考驗遠未結束!
“收卷——!發放策論題——!”
新的卷紙再次分發下來。
蕭辰展開,目光一凝:
“論邊鎮糧餉轉運之弊及改良策。”
邊鎮糧餉?
又是實務難題!
且直指大夏朝當前最頭痛的北境邊防後勤問題!
這道題,不僅考經義,更考實務眼光、戰略思維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對於絕大多數困守書齋、從未接觸過軍國大事的學子而言,這無疑是道送命題!
果然,號舍間再次響起一片壓抑的哀歎和絕望的抓撓聲。
陳文彥看著題目,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
邊鎮?糧餉?轉運?
這些詞他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能想到的,無非是些“加強監管”、“嚴懲貪墨”之類的陳詞濫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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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蕭辰,嘴角卻勾起了一絲冰冷的弧度!
這道題,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
帝經瞬間將柳老傳授的《管子》精髓、他惡補的《商君書》耕戰思想、以及…他親身參與、親手推動的清源縣糧價風波和“蕭記”物流、金家糧行的運作經驗,完美地串聯在了一起!
邊鎮糧餉轉運之弊?
帝經瞬間羅列:路途遙遠,損耗巨大黴變、蟲蛀、鼠耗);層層盤剝,十不存五;信息不通,調度混亂;依賴民夫,效率低下,易誤戰機;風險集中,一遇劫掠或天災,全軍斷糧!
改良策?
蕭辰胸中早有丘壑!
他提筆蘸墨,筆鋒如刀,在草稿紙上劃下鏗鏘有力的標題:
“破轉運沉屙,奠強兵根基——論糧餉轉運三策”
正文如滔滔江河,奔湧而出:
“其一,革弊之基,在於‘建倉’!
摒棄千裏迢迢、損耗巨大的全程轉運舊法!當於邊鎮要衝、後方樞紐,擇地建立軍地聯合後勤倉!
由朝廷主導,地方協辦引《管子·國蓄》‘積於不涸之倉’為據)。
軍糧於產地就近入倉存儲,戰時由邊軍就近支取,縮短補給線,減少損耗,提升效率!
此乃‘縮短供應鏈’之要義!”
“其二,轉運之要,在於‘通’與‘保’!
疏通漕運河道,確保命脈暢通引《禹貢》九州水道圖誌為據)。
更關鍵者,引入民間資本與力量!
效仿清源‘蕭記運輸’模式,鼓勵信譽商行如平陽金氏)組建專業運輸隊,承包非核心路線糧餉轉運。
同時,仿照前朝‘鹽引’之法,試點推行‘漕運保險’!
由朝廷或大商號擔保,若糧餉在轉運途中因天災非人禍)受損,可按契約賠付,分攤風險,提升承運者積極性!
此乃‘風險分散,效率提升’之新途!”
“其三,監管之核,在於‘信’與‘聯’!
建立糧餉轉運全程信息共享網絡驛站、軍塘、商號情報結合),實時掌握糧船位置、倉廩存糧。嚴懲貪墨,自不待言引《韓非子·定法》)。
更要設立獨立於地方與邊軍的轉運使司,專責協調、監管、審計!
確保每一粒軍糧,皆能及時、足額送達邊關將士之手!
此乃‘信息透明,權責專一’之保障!”
蕭辰的論述,既有深厚的經義根基引《管子》、《禹貢》、《韓非子》),又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實務創見軍地聯合倉、引入民間運輸、漕運保險、信息網絡),更以清源縣“蕭記”物流和金家糧行的成功案例作為實證支撐!
邏輯嚴密,環環相扣,既有高屋建瓴的戰略眼光,又有切實可行的落地細節!
字裏行間,透著一股經世致用的磅礴氣魄!
當最後一個飽含力量的句點落下,收卷的雲板聲也恰好敲響。
“時辰到——!擱筆——!收卷——!”
蕭辰緩緩放下筆,長長地籲出一口濁氣。
精神的高度集中與帝經的持續運轉帶來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上,但他眼中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燃燒的光芒。
他知道,他傾盡全力,將柳老的錘煉、帝經的底蘊與自己來自異世的智慧,盡數融入了這方寸考卷之中!
考卷被麵無表情的衙役收走。
學子們如同虛脫般湧出號舍,有人麵色慘白如紙,有人捶胸頓足,有人茫然若失。
陳文彥腳步虛浮地走出來,臉色灰敗,眼神空洞,當他看到蕭辰雖然疲憊卻依舊挺拔的身影時,眼中瞬間燃起怨毒與不甘的火焰!
他不信!
他不信這個“商賈之徒”能答出那兩道要命的題目!
數日後,江州府貢院深處,燈火通明。
幾位身著緋袍、氣度威嚴的閱卷學官正圍坐一堂,批閱著堆積如山的考卷。
氣氛肅穆而凝重。
“唉,這‘泉府’一題,答得好的鳳毛麟角啊。
多是些陳詞濫調,連基本職能都說不清。”
“是啊,‘邊鎮糧餉’更是慘不忍睹!
空談忠義,毫無實策!
若按這些書生之見去運糧,前線將士怕是要餓著肚子打仗了!”
幾位學官搖頭歎息,麵露失望。
這時,一位麵容清臒、目光銳利的老學官府學教授,主考官之一)拿起一份考卷,初時隻是隨意瀏覽,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吸住!
捏著胡須的手指停在了半空,眼中先是疑惑,隨即轉為驚訝,最後化為難以抑製的震撼!
“諸…諸位!快來看此卷!”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幾位學官好奇地圍攏過來。
目光落在那份考卷上。
經義題部分,關於“泉府”的論述,引經據典,精辟入裏,竟將這本冷僻的機構職能,類比為“平準萬物、通融有無之樞機”,見解之深刻透徹,遠超同儕!
而當他們的目光移到策論部分——“論邊鎮糧餉轉運之弊及改良策”時,整個閱卷房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軍地聯合後勤倉?縮短補給線?”
“引入民間專業運輸?漕運保險?”
“建立信息共享網絡?獨立轉運使司?”
“…以清源蕭記物流、金家糧行為例?”
一個個前所未聞、卻又直指要害、邏輯自洽、極具操作性的新穎觀點,如同驚雷般在他們腦海中炸響!
這哪裏是書生的空談?
這分明是老於實務、胸有丘壑的能吏方略!
其眼界之開闊,思路之縝密,膽魄之雄奇,簡直聞所未聞!
“奇才!此乃經世致用之奇才!”
老學官激動得胡須都在顫抖,拍案而起,“此子何人?竟有如此見識!
此等策論,當為魁首之選!”
“清源縣…蕭辰?”
另一位學官看著卷首的姓名籍貫,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便是那個…被柳鴻儒訓斥‘根基不足’的清源小三元案首?”
閱卷房內,幾位位高權重的學官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與不可思議!
那份墨跡未幹的考卷,此刻在他們手中,仿佛重若千鈞,散發著灼人的光芒!
經義策論,驚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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