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稍歇，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唯有那灘被迅速凍結的暗紅血跡和幾具雪盜屍體，訴說著方才的凶險。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也被凜冽的寒風迅速吹散。
    “頭兒，都清理幹淨了。”
    石虎抹了把濺到臉上的雪沫，甕聲匯報，“死了七個雪盜，跑了二十多個。咱們的人傷了五個，都不重，白姑娘給的傷藥很管用。”
    蕭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具已經幹癟發青的頭領屍體上。
    墨鳳正拿著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取著屍體指甲縫裏殘留的些許黑色物質，又檢查了他幹癟的皮膚和空洞的眼窩。
    “頭兒，確認了。”
    墨鳳抬起頭，臉色有些凝重，“和京城那幫人一樣，體內被種了類似‘屍傀蠱’的東西，但好像更粗糙一點，像是……簡化版或者試驗品？
    最後那一下爆發，就是蠱蟲強行催發他潛力的結果，用完就死。”
    簡化版的屍傀蠱？
    蕭辰眼神微眯。
    看來，那幕後黑手不僅在京城高層布局，連這西北邊陲的馬匪也不放過，是在試驗？還是另有所圖？
    “此地不宜久留，盡快趕到黑石驛。”
    蕭辰下令。
    對方既然能派出一波襲擊，就可能派出第二波。在這荒郊野嶺，目標太明顯。
    眾人收拾妥當，掩埋了屍體，再次上路。
    經曆了方才一戰，隊伍的氣氛更加肅殺，每個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白茫茫的雪原。
    好在剩下的路途沒有再遇到襲擊。
    一個多時辰後，一座被厚厚積雪覆蓋、顯得有幾分破敗和孤寂的小鎮輪廓，出現在視野盡頭。
    低矮的土坯房和木屋雜亂地分布著，唯一顯得稍微齊整些的建築，便是鎮口那杆飄揚著褪色大胤龍旗的驛站——黑石驛。
    隊伍的到來，打破了小鎮的寧靜。
    幾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眼睛的本地居民，躲在屋簷下或門縫後，用警惕、麻木又帶著一絲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們這支“商隊”。
    黑石驛不大，唯一的客棧兼酒館就開在驛站旁邊，名字倒也直白，就叫“迎客來”。
    木頭招牌被風雪侵蝕得斑駁不堪，在寒風中吱呀作響。
    蕭辰等人將馬匹交給驛站的兵卒照料，走進了“迎客來”。
    一股混合著劣質酒氣、羊膻味、汗臭和柴火煙氣的熱浪撲麵而來，與外麵的酷寒形成鮮明對比。
    大堂裏生著幾個大火盆，劈啪作響。
    七八張粗糙的木桌旁，零散坐著些客人。
    有穿著破舊皮襖、滿臉風霜的本地獵戶，有行色匆匆、低聲交談的行商，還有幾個穿著號衣、圍著火盆喝酒劃拳的驛卒。
    看到蕭辰這一大群人進來，嘈雜的聲音頓時小了許多，各種目光投射過來，帶著審視和估量。
    蕭辰掃了一眼，找了個靠窗的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
    石虎帶著幾個龍驤衛分散坐在附近，隱隱形成護衛之勢。
    墨鳳則好奇地東張西望，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商販夥計。
    店夥計是個精瘦的年輕人，凍得鼻頭發紅，麻利地跑過來，操著濃重的西北口音：“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咱們這兒有剛燉好的羊肉湯，熱乎的饃，還有自家釀的燒刀子，驅寒最是管用！”
    “先上些熱湯熱飯，安排幾間幹淨的上房。”
    蕭辰淡淡道，丟過去一小塊碎銀。
    店夥計接過銀子，眼睛一亮，態度更加熱情：“好嘞！客官稍等，馬上就來！”
    等待飯菜的工夫，蕭辰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帝經靈覺悄然蔓延，捕捉著大堂內細微的交談聲。
    “……聽說了嗎？前幾天，‘雪狼團’的人又在黑風穀那邊劫了一支商隊，貨物搶光了，人也沒留活口……”
    “唉，這世道……官府也管不了……”
    “雪狼團？就是剛才襲擊我們那夥？”
    石虎壓低聲音，眼中凶光一閃。
    蕭辰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另一邊，幾個行商模樣的正在唉聲歎氣：
    “完了完了，這次血本無歸啊！好不容易收來的皮子，全被那幫天殺的雪盜搶了！”
    “老哥，認栽吧！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雪狼團那幫人跟發了瘋似的，見人就搶，比以前狠多了！”
    “我聽說……他們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前陣子還抓了不少上過雪山的采藥人和獵戶，逼問什麽‘仙女峰’的事情……”
    “仙女峰？那可是大雪山深處的禁地，聽說有去無回啊！他們去那兒找死嗎？”
    仙女峰？蕭辰心中一動。
    白鳳曾提過，冰心雪蓮最有可能生長在極寒的雪山之巔，人跡罕至之處。
    這仙女峰，會不會就是目標之一？
    這時，一個穿著驛卒號服、滿臉絡腮胡、醉醺醺的老兵，端著酒碗搖搖晃晃地走到蕭辰他們桌旁，一屁股坐下，噴著酒氣道：“幾位……麵生得很啊，從關內來的大商人？”
    石虎眉頭一皺，剛要開口，蕭辰卻抬手阻止，微微一笑，拿起酒壺給老兵倒了一碗燒刀子：“老哥好眼力，做些小本皮貨生意。初來乍到，還請老哥多多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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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兵見蕭辰如此客氣，嘿嘿一笑，也不客氣，端起碗咕咚灌了一大口，哈著酒氣道：“好說好說！俺老胡在這黑石驛當了二十年差，這西北地界上的事兒，沒俺不知道的！”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道：“看幾位不像普通的商人，身上有股子……殺氣。剛才在外麵，是不是遇到‘雪狼’了？”
    蕭辰目光微閃，點了點頭：“老哥慧眼。僥幸打退了。”
    老胡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又帶著幾分同情：“能打退雪狼團，幾位是好漢！不過，可得小心了！
    那幫狼崽子睚眥必報，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
    他聲音壓得更低，神秘兮兮地道，“俺覺得，那幫狼崽子最近邪性得很！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控製了！”
    “哦？老哥何出此言？”
    蕭辰順勢問道。
    “以前雪狼團雖然也搶，但大多求財，很少濫殺。
    可最近幾個月，他們變得特別暴躁，下手狠毒，而且……俺有次遠遠看到他們一個頭目，眼睛在晚上會冒綠光！跟狼似的！”
    老胡說著，自己打了個寒顫，又灌了口酒，“還有，他們好像在拚命找什麽東西，經常抓附近熟悉雪山地形的人逼問，問的都是關於雪山深處，特別是‘仙女峰’的路徑和傳說……”
    蕭辰心中念頭急轉。
    雪盜被控製，尋找仙女峰……這背後，定然有那幕後黑手的影子！
    他們也在找冰心雪蓮？還是仙女峰有其他秘密？
    “多謝老哥提醒。”
    蕭辰又給他倒滿酒，看似隨意地問道，“那仙女峰，究竟是個什麽地方？當真如此凶險？”
    老胡幾碗酒下肚，話匣子徹底打開：“凶險！那可是大雪山老祖宗級別的山峰！高得嚇人，終年積雪，狂風不斷，據說還有雪怪出沒！
    老一輩都說，那是仙女居住的地方，凡人上去會觸怒山神，死無全屍！不過……”
    他打了個酒嗝，眼神有些迷離，“也有人說，峰頂有能起死回生的仙草，叫什麽……冰啥蓮來著？”
    “冰心雪蓮？”
    蕭辰接口。
    “對對對！就是這名兒！”
    老胡一拍大腿，“據說那玩意兒隻在月圓之夜，出現在仙女峰頂的某個特定地方，吸收月華成長，神奇得很！
    不過都是傳說，沒人真見過，上去的人都沒回來……”
    月圓之夜？特定地方？蕭辰默默記下這些關鍵信息。
    “老胡！又在瞎咧咧什麽！還不快去喂馬！”
    驛丞的嗬斥聲傳來。
    老胡一個激靈，醉意醒了大半，訕訕地站起身，對蕭辰拱拱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這時，飯菜也上來了。
    熱騰騰的羊肉湯，烤得焦香的饃，雖然粗獷，但在這種天氣裏卻是無上的美味。
    眾人默默吃著，心中卻都縈繞著方才獲得的信息。
    飯後，蕭辰要了兩間上房，讓眾人輪流休息警戒。
    在房間裏，蕭辰攤開一張出發前準備的、相對簡略的西北雪山地圖，手指點向其中一座被標記為極高風險區域的山峰——正是仙女峰的大致方位。
    “雪盜異動，幕後黑手也在尋找，目標很可能就是冰心雪蓮，地點大概率在仙女峰。”
    蕭辰沉聲道，“我們時間緊迫，必須在下一場暴風雪來臨前，趕到仙女峰腳下，並且要趕在月圓之夜前找到上山的路。”
    石虎摩拳擦掌：“管他什麽雪盜黑手，敢擋路，統統砍了！”
    墨鳳則歪著頭：“仙女峰……聽著就冷。頭兒，咱們得準備更厚的衣服，還有攀冰的工具，我的小寶貝們指各種工具）也得適應一下低溫環境。”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響。
    “客官，打擾了。”
    是店夥計的聲音，“外麵有個老獵戶，說是有東西要賣給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蕭辰與石虎對視一眼，示意他開門。
    門外站著店夥計，他身後是一個穿著厚重、打滿補丁的老羊皮襖，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如同雪山褶皺的老者。
    老者背微微佝僂，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有神，不像普通山民。
    “幾位客人，”
    老獵戶聲音沙啞，帶著雪山居民特有的口音，“聽說你們打聽仙女峰的事情？”
    蕭辰心中一動，點了點頭：“老人家知道些什麽？”
    老獵戶從懷裏摸索著，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緩緩打開。
    裏麵並非金銀，而是一張繪製在不知名獸皮上的地圖！
    地圖線條古樸，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符號和古老的雪山部族文字，中心區域，正是仙女峰及其周邊複雜的地形，比蕭辰手中那張詳細了何止十倍！
    “這是……”
    蕭辰目光一凝。
    “這是俺祖上傳下來的‘雪山巡獵圖’。”
    老獵戶撫摸著地圖，眼神複雜，“上麵標注了通往仙女峰相對安全的路徑，還有一些祖先們發現的避風處和危險區域。
    俺老了，上不了山了，這圖留在俺手裏也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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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頭，看著蕭辰，“雪狼團也在找這東西，逼問過俺很多次，俺沒給。但俺看幾位不像是壞人，或許……你們能用得上。”
    “老人家為何要幫我們？”
    蕭辰沒有立刻去接，而是平靜地問道。
    老獵戶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憂慮：“雪狼團變了，變得不像人，像鬼。
    他們如果得到這東西，上了山，不知道會觸怒什麽，引來更大的災禍。
    而且……最近雪山也不太平，野獸躁動，天氣反常，像是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要醒了。
    俺希望，你們上去，是為了做好事，而不是破壞。”
    蕭辰看著老獵戶清澈而睿智的眼睛，沉默片刻，鄭重地接過地圖：“多謝老人家。我們上山，隻為求藥救人，絕不行破壞之事。”
    他示意石虎取出一錠金子遞給老獵戶。
    老獵戶卻搖了搖頭，將金子推回：“不必了。這圖，不是買賣。
    隻希望……若你們真能找到那傳說中的雪蓮，能分一絲藥氣，救救山下被寒毒折磨的苦命人。”
    說完，他對著蕭辰微微躬身，便轉身，佝僂著背影，緩緩消失在客棧走廊的陰影中。
    蕭辰握著這張突如其來的、詳盡的雪山巡獵圖，感覺手中的獸皮沉甸甸的。
    這不僅僅是地圖，更像是一份責任，一份來自這片古老雪山的囑托。
    前路依舊凶險，雪盜環伺，黑手隱現，雪山本身更是最大的威脅。
    但有了這張圖，希望大增。
    蕭辰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巍峨連綿、如同巨龍般橫亙在天際的雪山山脈。
    仙女峰，冰心雪蓮。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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