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的林子更密。
    樹挨著樹，枝纏著枝，人在裏頭鑽，衣服被鉤得嗤啦響。
    雨還沒停，但小了些，變成細細的雨絲，飄在臉上冰涼。
    十四個人，跑得跟喪家犬似的。
    蕭辰跑在最前頭，左腿那傷每跑一步就抽一下，疼得他額頭青筋直跳。
    他手裏還攥著個空鐵罐——剛才那響動就是這玩意兒弄出來的，現在罐子空了，就剩個殼。
    身後，墨鳳架著青鳳，倆人深一腳淺一腳。
    青鳳還沒醒，身子軟得像攤泥，全靠墨鳳拖著走。
    陳衝斷後，手裏刀握得死緊，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頭兒，甩開了嗎？”
    黑羽喘著粗氣問。
    蕭辰沒吭聲，側耳聽。
    雨聲，風聲，樹葉沙沙聲。
    還有……腳步聲。
    遠遠的，但很雜，至少十幾個人，正往這邊追。
    “沒甩開，”
    蕭辰說，“反而更多了。”
    “他娘的，”
    陳衝啐了一口，“陰魂不散。”
    “剛才那動靜太大，”
    老吳說，“把其他方向的追兵都引過來了。”
    蕭辰停下，靠在棵老樹上喘氣。
    十四個人，個個帶傷，跑不過那些生力軍。
    再跑下去，不用打，累也累死了。
    “得打。”
    他說。
    “打？”
    黑羽瞪眼，“頭兒，咱們能打的就五個，還都帶傷！對方少說二十人！”
    “不打也是死，”
    蕭辰看向墨鳳，“還有多少硝石？”
    墨鳳翻機關囊：“剛用了大半瓶，還剩……不到兩勺。”
    “硫磺呢？一點都沒有？”
    “沒有。”
    蕭辰看向其他人：“誰身上有鐵器？小刀、鐵片都行。”
    眾人麵麵相覷。
    陳衝從懷裏摸出把匕首：“這個行嗎？”
    “行。”
    老吳解下腰帶上的鐵扣：“這個呢？”
    “行。”
    另外幾個兄弟也翻出些零零碎碎——鐵簪子、斷了的刀尖、鏽了的鐵釘。
    蕭辰把這些收攏在一起，大概能裝滿兩個拳頭。
    “墨鳳，把這些鐵器弄碎，越碎越好。”
    “你要做鐵蒺藜？”
    墨鳳問。
    “不，”
    蕭辰說，“做‘鐵雨’。”
    墨鳳沒聽懂，但還是照做。
    她摸出個小錘子——機關匠隨身帶工具——蹲在地上，把那些鐵器一件件砸碎，砸成指甲蓋大小的碎片。
    蕭辰同時找了幾根還算直的樹枝，削掉枝葉，做成箭杆。
    又從死去的兄弟身上扒下幾件衣服，撕成布條，浸透燈油。
    “黑羽，你會做弓嗎？”
    “會點粗的，”黑羽說，“但沒弦。”
    “用藤蔓。”
    黑羽鑽進林子深處，不一會兒拖回來幾根老藤。
    藤子韌性不錯，他選了兩根最粗的，綁在砍下的樹杈上，做成兩把簡易的弓。
    弓很糙，拉滿也就三十步的射程。
    但夠了。
    蕭辰把浸油的布條纏在箭杆前端，裹緊，再往上沾滿鐵碎片。
    最後，把所剩無幾的硝石粉撒上去。
    “這叫‘火藥箭’，”
    他對圍過來的兄弟說，“點燃射出去，落地會炸，鐵片能濺開傷人。但記住，隻有五支。”
    “五支……”
    陳衝看著地上那五支歪歪扭扭的箭，“夠幹啥？”
    “嚇人，夠了。”
    蕭辰把箭分下去。
    黑羽和老吳各拿一支，他自己拿兩支，剩下一支給陳衝。
    “等會兒追兵過來，聽我號令。我喊‘放’，你們就點箭射出去，射人群最密的地方。射完別停，接著跑。”
    “那要是沒嚇住呢？”
    老吳問。
    蕭辰沒回答。
    不用回答。
    沒嚇住，就是死。
    腳步聲越來越近。
    火把的光在林子裏晃動，像鬼火。
    至少二十人，分成三隊，呈扇形包過來。
    蕭辰等人藏在樹後，屏住呼吸。
    雨絲飄在臉上，冰涼。
    傷口被雨水一澆，疼得人齜牙咧嘴。青鳳還在昏迷，墨鳳抱著她，手在抖。
    火把光到三十步外。
    二十步。
    蕭辰舉起手。
    十五步。
    他手猛地向下一揮：“放！”
    五支火箭同時點燃。
    嗤——
    布條燃燒起來，火光在雨夜裏格外刺眼。
    “射！”
    弓弦響。
    五道火光劃破雨幕，射向追兵最密集的地方。
    那些人顯然沒料到這手，愣了一瞬。
    就這一瞬，箭到了。
    第一支箭落地。
    轟！
    小範圍的爆炸，火光四濺。
    鐵片“嗖嗖”亂飛，紮進周圍人的腿、胳膊、臉。
    慘叫聲起。
    第二支、第三支箭接連炸開。
    火光、鐵片、硝煙。
    追兵頓時亂了陣腳。
    他們沒見過這東西——箭會炸？
    還帶濺鐵片的？
    “妖術！是妖術！”
    “快退！”
    有人轉身就跑。
    但帶頭的那個沒退。
    那人是個精瘦漢子，蒙著麵，眼裏閃著凶光：“慌什麽！就五支箭！射完就沒了！給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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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話穩住了部分人。
    確實，五支箭射完，林子裏重新暗下來。
    蕭辰這邊，箭沒了。
    “跑！”
    蕭辰低吼。
    十四個人轉身就跑。
    但這次，追兵追得更緊。
    “他們沒箭了！追！”
    腳步聲急促起來。
    蕭辰跑在最後，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追兵離他們不到二十步，而且正在拉近距離。
    這樣下去，跑不出百步就會被追上。
    他邊跑邊看向四周。
    林子快到盡頭了，前麵是片開闊地——一條官道。
    上了官道，就更沒處躲了。
    必須在這兒解決。
    “陳衝！”
    蕭辰喊，“帶人往左拐，進那片灌木叢！”
    陳衝一愣：“那邊是死路！”
    “聽我的！”
    陳衝咬牙，帶著其他人往左拐進一片茂密的灌木叢。
    灌木帶刺，鑽進去衣服被鉤得稀爛，但確實能藏人。
    蕭辰沒跟進去。
    他轉身，站在林子邊緣，麵朝追來的方向。
    刀握緊。
    追兵到了。
    十五個人，蒙著麵，手裏都提著刀。
    帶頭那個精瘦漢子看到蕭辰獨自站在那兒，愣了愣，隨即獰笑：“怎麽，想一個人擋我們十五個？”
    蕭辰沒說話。
    他在算距離。
    十步。
    八步。
    五步。
    精瘦漢子揮手：“上！砍了他！”
    最前麵三人同時撲上。
    三把刀，分上中下三路。
    蕭辰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步踏得很怪，身子微微左傾。
    上路那刀擦著他右肩劃過，中路的刀刺向他胸口，他左手突然探出，不是握刀的那隻手，而是空著的左手。
    啪。
    他竟用左手抓住了刺來的刀身！
    刀鋒割破手掌，血順著刀刃往下淌。
    但這一抓，讓那把刀停了一瞬。
    就這一瞬，蕭辰右手的刀動了。
    刀光一閃。
    不是砍，是挑。
    刀鋒自下而上，挑開中路那人的手腕。
    那人慘叫，刀脫手。
    蕭辰順勢接住那把刀，雙刀在手。
    上路和下路的刀同時到了。
    蕭辰旋身，雙刀畫圓。
    鐺鐺兩聲，架開兩刀。
    但對方人多。
    另外兩人從側翼撲上，刀光直取蕭辰肋下。
    蕭辰後退，後背抵上一棵大樹。
    退無可退。
    五把刀同時砍來。
    蕭辰雙刀舞成一片光幕。
    鐺鐺鐺鐺鐺！
    火星四濺。
    但架得住五把，架不住十把。
    另外幾人已經繞到側麵，刀鋒直指他要害。
    就在這時。
    灌木叢裏突然射出三點寒星！
    是墨鳳的機關針。
    針細如牛毛，淬了麻藥，射中三人麵門。
    那三人慘叫捂臉，倒地抽搐。
    追兵陣型一亂。
    蕭辰抓住機會，雙刀猛地向前一推，震開正麵兩人，隨即貼地滾出包圍圈。
    但他剛起身，精瘦漢子的刀已經到了。
    這一刀極快，極刁，直刺蕭辰後心。
    蕭辰回身格擋已來不及。
    他隻能向前撲。
    刀尖刺入後背，入肉三分。
    劇痛傳來。
    但蕭辰撲倒的瞬間，右手刀反手向後一撩。
    精瘦漢子沒想到他還有這手，急忙後退，但刀鋒還是劃開了他的小腿。
    兩人同時受傷，同時後退。
    蕭辰拄著刀站起，後背傷口血流如注。精瘦漢子捂著小腿，眼神更凶。
    “好小子，”
    他嘶聲道，“夠硬。”
    蕭辰喘著粗氣，視線開始模糊。
    失血太多，加上之前的傷，他快到極限了。
    但追兵還有十一個人。
    十一個對……他一個。
    灌木叢裏，陳衝等人想衝出來，但被墨鳳按住。
    “出去就是送死，”墨鳳咬牙，“再等等……”
    等什麽？
    她也不知道。
    精瘦漢子一揮手：“一起上，亂刀砍死！”
    十一個人同時撲上。
    刀光如網。
    蕭辰握緊刀，準備做最後一搏。
    就在這時。
    遠處官道上突然傳來馬蹄聲。
    很急，很多。
    至少二三十騎。
    精瘦漢子臉色一變：“官兵？”
    馬蹄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照亮了官道。
    不是官兵。
    是……鏢局？
    為首一騎是個紫麵大漢，身穿鏢師服，手裏提著柄九環大刀。
    他身後跟著二十多個鏢師，個個騎馬帶刀。
    “前麵什麽人！”
    紫麵大漢勒馬喝道。
    精瘦漢子眼神閃爍，突然抬手：“撤！”
    十一個追兵轉身就鑽回林子，眨眼消失不見。
    蕭辰愣住。
    鏢隊到了近前。
    紫麵大漢打量蕭辰，又看看他身後的灌木叢：“你們是……”
    “逃難的，”蕭辰說，“遇上土匪。”
    “土匪？”
    紫麵大漢皺眉，“雷州地界，哪來這麽多土匪……算了，你們要去哪兒？”
    “往西。”
    “西邊五十裏有個鎮子，叫三河鎮，”
    紫麵大漢說，“我們要押鏢經過那兒，順路帶你們一程？”
    蕭辰遲疑。
    他不認識這些人。
    但眼下，似乎沒得選。
    “多謝。”
    鏢師們讓出幾匹馬，重傷的兄弟被扶上馬。
    青鳳被墨鳳抱在懷裏，同乘一騎。
    隊伍重新上路。
    蕭辰騎在馬上，後背傷口還在滲血。
    他看向那紫麵大漢：“還未請教……”
    “福威鏢局，雷州分鏢頭，劉崢。”
    蕭辰瞳孔一縮。
    福威鏢局。
    幽冥宗在雷州明麵上的產業。
    他握緊了刀柄。
    劉崢似乎沒察覺，自顧自說著：“你們運氣好，碰上我們。
    這年頭，雷州不太平，夜裏少走道……”
    蕭辰聽著，心裏飛快盤算。
    是巧合？
    還是……圈套？
    他看向前方。
    夜色濃重，雨絲飄灑。
    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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