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台頂，罡風獵獵，將彌漫的血氣，與未散的道韻殘痕卷向高天。
    九枚問道符各歸其主，熾熱的氣息如同九顆星辰，在石台周圍明滅不定，彼此牽引又相互排斥。
    蒙毅拄劍而立，肩胛處的傷口雖已止血，但內裏經脈仍傳來陣陣灼痛，那是秩序之力殘留的侵蝕。
    李慕白麵如金紙，文心璧光華黯淡了許多，顯然先前催動過度。
    朱能以斷臂杵地，僅存的右手青筋暴起，眼中戾氣翻騰，死死盯著台心那道，背對他們的白衣身影。
    曹驍藏身陰影，氣息幾近於無，卻如毒蛇般鎖定了，目標的每一處破綻。
    鄒行與幾名百家傳人結成的陣法流轉不息，借周遭殘存的兵家煞氣，與法家律令虛影穩固陣腳，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凝重。
    其餘幾位奪得問道符的零散天驕，或遠或近，皆屏息凝神，目光匯聚一處。
    那最先登頂的白衣人，依舊是一身不起眼的裝束，此刻卻成了天地的焦點。
    他負手仰望台頂那團光華流轉、卻隱隱透出，一絲不協調灰白的道源靈種，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到手的藝術品。
    三枚從他處奪來的問道符，如同三枚白色翎羽，靜靜懸浮在他身側，與石台產生著細微共鳴。
    “閣下連奪三符，修為確屬頂尖。”
    蒙毅強壓傷勢，聲音沉冷如鐵，
    “然此物乃我人族文明道種，豈容外道覬覦？報上名來，也好讓我等知曉，今日斬的是何方神聖！”
    白衣人聞言，緩緩轉過身。
    那張普通的麵容上，波瀾不興，唯有一雙眸子，深邃如古井，沉澱著遠超外貌年齡的滄桑，與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
    他目光掃過嚴陣以待的眾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一絲弧度。
    那弧度裏沒有嘲諷，隻有一種……俯瞰棋局的淡漠。
    “名諱？”
    他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能滲入人心的穿透力，
    “前世之名，早已隨鹹陽宮外的塵土掩埋。今生之號，於爾等而言，亦無意義。”
    他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回那道源靈種上，眼中熾熱一閃而逝，
    “若非要一個稱呼……便喚我呂序罷了。秩序之序。”
    呂序？一個陌生的名字。
    但蒙毅、李慕白等人心頭卻莫名一凜。
    此人氣質與之前那些，純粹執行殺戮指令的天庭殺手截然不同，他更像一位……學者？
    一位冷靜到極致的謀士？
    一位……對“道”本身有著超乎尋常渴望的求道者？
    “管你呂序呂亂！想要道種，先問過你朱爺爺的拳頭！”
    朱能最先按捺不住，他性情暴烈，傷勢與連番挫折，早已將怒火燃至頂點。
    話音未落，他周身血煞之氣轟然爆發，僅存的右臂肌肉賁張，皮膚下仿佛有岩漿流動，整個人如同炮彈般彈射而起，一拳轟出！
    這一拳，凝聚了他所有的狂怒、不甘、以及兵家戰陣中錘煉出的慘烈殺意！
    拳鋒所過之處，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爆鳴，竟隱隱顯化出屍山血海的虛影！
    “兵家煞氣，勇烈有餘，然失之暴虐，未得止戈真意，是為下乘。”
    呂序麵對這足以開山裂石的一拳，竟還有暇點評。
    他既未閃避，也未格擋，隻是抬起右手食指，對著那襲來的血色拳罡，輕輕一點。
    “一字千金，定。”
    並非法則轟鳴，亦無能量對衝。
    隻見呂序指尖一點純白毫光閃現，瞬息化作一個古樸玄奧的篆文——定！
    此字一出，並非鎮壓，而是定義！
    它仿佛瞬間嵌入了，朱能拳罡所蘊含的暴虐、混亂、殺戮等概念之中。
    強行將這部分概念凸顯並固化，使之與拳罡中本就不多的守護、勇武真意產生劇烈衝突！
    朱能那無匹的拳罡，在距離呂序指尖三尺處，竟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且布滿尖刺的牆壁，其內部力量自行衝突、抵消、潰散！
    血煞虛影哀嚎崩滅，朱能本人更是如遭重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拳勢盡消。
    身形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倒飛而回，重重砸在石台邊緣，掙紮兩下，竟一時難以爬起！
    一點，定一拳！
    這是何等詭異莫測的手段？！
    “不是簡單的秩序壓製……是……是定義與解構！”
    鄒行失聲叫道，眼中充滿駭然，
    “他通曉百家精義？不，他是以某種至高的序為框架，拆解、評點、然後否定對手之道！”
    “一起出手！不可再給他逐個擊破的機會！”蒙毅厲嘯，知道已無退路。
    他強提一口氣，手中秦劍嗡鳴震顫，暗金色劍光衝天而起。
    這一次，劍光之中少了之前的慘烈搏命，多了幾分沉穩與厚重，隱隱與腳下大地、與冥冥中遙遠的大秦國運產生共鳴！
    “赳赳老秦，衛我道統！”
    劍光如龍，直取呂序中宮！
    李慕白同時催動文心璧，不再分散束縛，而是將所有浩然正氣凝於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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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作一支純粹由金色文字構成的巨筆虛影，筆尖直指呂序，淩空書寫一個大大的“正”字！
    字成瞬間，磅礴剛正的意念，如同山嶽般壓向呂序心神，專克邪祟詭道！
    曹驍身影於原地消散，下一瞬，三道虛實難辨、皆散發著陰寒毒氣的殘影，自呂序左、右、後三方同時刺出，角度刁鑽至極，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空間！
    鄒行陣法再變，引動殘留的百家道韻，化作無數刀槍劍戟、律令鎖鏈、機關暗器般的虛影，如同狂風暴雨，進行無差別覆蓋攻擊！
    麵對這來自四麵八方的、性質各異卻同樣淩厲的合擊，呂序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堪稱認真的神色。
    “這才像點樣子。”他低聲自語，身形終於動了。
    步伐看似尋常，卻暗合某種天地至理，每一步踏出，腳下石台便亮起一圈微不可察的白色陣紋。
    他雙手如穿花蝴蝶，十指翻飛，每一次點、劃、彈、撥，都精準地應對一道攻擊。
    對蒙毅的國運劍光，他屈指一彈，一枚白色符文飛出。
    並非硬撼，而是印在劍光側翼，符文流轉，竟似在解讀、分析那劍光中蘊含的秦法、征伐、一統等概念，使其鋒芒為之一滯。
    對李慕白的“正”字巨筆，他並指如劍，在空中虛劃，寫下一個“衡”字。
    此字一出，那“正”字所代表的絕對正義感，仿佛被置入了一架無形的天秤，需與變通、權宜等概念進行衡量，其純粹無瑕的壓迫力，頓時大打折扣。
    對曹驍鬼魅般的毒刺，呂序周身白光流轉，化作一件半透明的秩序紗衣。
    毒刺刺入，其上附帶的陰寒、詭毒、侵蝕等屬性，迅速被紗衣解析、歸類，然後……
    如同雜質般被過濾、排出，僅剩物理衝擊，被他以精妙身法卸去大半。
    對鄒行引動的百家虛影洪流，呂序的做法更為奇特。
    他竟張開雙臂，仿佛擁抱，口中低吟：“奇貨可居，兼容並包！”
    一個巨大的、虛幻的旋渦在他身前出現，那襲來的刀槍律令、機關暗影，竟如同百川歸海般，被這旋渦吸納進去！
    旋渦內部白光劇烈閃爍，似乎在瘋狂運轉、解析、拆解這些駁雜的道韻攻擊，將其還原為最本源的法則碎片。
    而後……部分竟被呂序身側的白色毫光悄然吸收、轉化！
    他仿佛一個技藝通神的匠人，又像一個冷靜到極致的解剖師。
    將眾人蘊含不同理念、不同情緒、不同傳承的傾力一擊，一一拆解、評點、化解。
    甚至……反過來汲取其中對他有益的養分！
    “這不可能！”
    李慕白臉色煞白，他感覺到自己浩然正氣中的部分精義，竟似被對方學了去，融入了那冰冷的白光之中！
    “他在偷學我們的道！”鄒行也發現了端倪，駭然驚呼。
    此消彼長之下，合擊之勢迅速衰減。
    呂序卻越戰越從容，那身普通白衣纖塵不染，周身白光愈發凝實、純粹。
    隱隱散發出一種海納百川，卻又歸於一律的奇異道韻。
    他不再被動化解，開始反擊。
    “禮崩樂壞，當以新序匡之。”他並指一點。
    一道融合了法家森嚴、儒家框架、墨家邏輯的白色光束射向蒙毅。
    直指其劍法中，因國運加持，而產生的唯我獨尊之念，欲從根本上動搖其劍心。
    “理想空談，不及實務半分。”他對李慕白揮手。
    一片白光化作無數細密賬目、律條文牘的虛影。
    將李慕白的浩然正氣包裹、侵蝕，仿佛要用無盡的實務與規則，消磨其理想與氣節。
    “鬼蜮伎倆，難登大雅之堂。”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掌拍向身側虛空。
    精準地將曹驍真身，從遁影中震出，掌力中蘊含的明察秋毫、洞察根本之意，讓曹驍的隱匿之術幾乎失效。
    “雜而不精，徒具其形。”他對鄒行的陣法搖了搖頭。
    一道白光直射陣法核心，竟似要逆向解析、甚至篡改其陣法根基！
    眾人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傷勢不斷加重。
    呂序對道的理解與運用，完全超出了他們對知命境的認知。
    這根本不像是同境界的較量，更像是一位博學大宗師，在指點或者說教訓，一群天賦不錯但道路稚嫩的弟子。
    “不能再拖了！”
    蒙毅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似乎要動用某種傷及本源的禁術。
    李慕白也準備燃燒文心璧本源。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
    那台頂懸浮的道源靈種，似乎因下方激烈的道韻碰撞、尤其是呂序那不斷解析、吸收、轉化百家道韻的舉動，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與……吸引？
    其內部原本被商鞅暫時壓製的冰冷秩序汙染，與百家道韻的衝突再次加劇。
    光團劇烈震顫，灰白之色蔓延，一股混亂而強大的吸力驟然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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