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止。
    李亞楠的瞳孔劇烈震顫，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她注視著那道從麥浪中緩步走來的身影，喉嚨幹澀到發不出聲音——
    那是鄭俊碩。
    卻不是她熟悉的那個神明姿態的他。
    他身上再無半點神息，褪去了永恒不滅的金芒，連眉心的五芒星神印也已黯淡如塵煙。他的長發被焦土染上灰白，麵容透著罕見的蒼白與消瘦，就像被生生抽幹了一身神骨。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是深邃的褐眸，飽含著她從未讀懂的情緒。
    “……你……”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子。
    鄭俊碩單手捏著那道灶魔胎藤，五指微微發力。藤蔓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表皮寸寸龜裂，渾濁的黑血滲出。他沒有看李亞楠，隻是垂眸望向那隻纏在她腹部的藤須，緩緩開口——
    鬆開她。
    輕輕三個字，卻像是整片天地都在順從。
    藤蔓猛地一顫，旋即瘋狂蠕動起來！無數道黑影從地底呼嘯而出，化作千百道猙獰鬼手扣向鄭俊碩！但他隻是站在那裏，任由漆黑鬼爪穿透胸膛！
    不——！李亞楠嘶聲大喊，雙手猛地攥緊枯榮蓮根，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按在原地。
    鄭俊碩的胸腔已被洞穿，鮮血潺潺而下，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見他微微合眼，唇邊吐出一句古老晦澀的神語：還給你們。
    刹那間——
    那些刺入他體內的鬼爪驟然發出刺目光芒！黑影在觸碰到他血液的瞬間溶解，化作一縷縷淡金色的霧氣！那是無數代被萬灶祖祠吞噬的孕婦怨氣，竟在這短短一瞬間被他的血脈淨化！
    灶魔胎藤發了瘋一般掙紮抽離，尖叫著鑽入地底！
    鄭俊碩這才緩緩睜開眼，望向僵立在原地的李亞楠。
    ……沒事了。他輕聲道。
    李亞楠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手心死死抱住腹部，渾身顫抖。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在眼眶裏焚燒。她知道他現在甚至連最基本的神骨都沒有了，連維持軀體不滅的力量都是依賴那顆被他藏在玉麥中的最後神源！
    你為什麽……她咬著牙，聲音哽咽，為什麽要留這種東西？！你不要命了嗎？！
    鄭俊碩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李亞楠。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你以為……我真舍得讓你一個人受那麽多苦？
    一句話，讓她徹底崩潰。
    她猛地俯身，一拳重重砸在地麵！枯榮之力瞬間炸裂，大地在她憤怒的掌下撕開深邃的溝壑！
    混蛋！！！她嘶吼，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嗎？！你不是冷血無情的神主嗎？！那你現在算什麽？！你自己瞧瞧你這幅鬼樣子！！
    鄭俊碩看著她，目光平靜得令人心驚。
    我不是神了，李亞楠。
    他輕聲說道，踏前一步，抬手輕輕覆在她的腹上。
    我隻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掌心溫熱的力量傳入她的子宮，五個胎兒在那一刻倏然安靜下來，像是在回應他的觸摸。
    李亞楠呆住了。
    她忽然明白過來——
    那顆玉麥裏藏著的不僅僅是他的神源……而是他能給予她的所有心髒跳動。
    她的手死死抓著他的衣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以為這樣就能抵銷以前的事了？！你以為我會原諒你？！
    鄭俊碩看著她，良久，低頭抵住她的額頭：我沒想過讓你原諒。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卻像是沉重的鍾鳴，敲在她心上。
    我隻是……舍不得你再痛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陡然一晃！
    ——神源的反噬開始。
    鄭俊碩？！她驚恐地扶住他的肩膀，卻摸到了一手粘膩的鮮血！他的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裂開！
    ——怎麽回事？！你說清楚！她厲聲喊道。
    鄭俊碩閉了閉眼，唇邊溢出一縷血絲：……我把剩下的神源都給了孩子。
    什麽？！她猛地攥緊他的手臂，你是說——？！
    他們要活了。他輕聲說，目光落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李亞楠……我們的孩子醒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
    咚！！
    一股前所未有的劇烈胎動猛地從她腹部震蕩而出！
    刹那間！
    李亞楠渾身猛地弓起！恐怖的胎兒力量在她的子宮內徹底爆發！
    ——五個天胎即將出生！
    天地陡然變色。
    李亞楠的身體在半空中折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雙手死死扣住腹側隆起的胎峰。她感受到的不是單純的分娩陣痛，而是五種截然不同的神力在她體內橫衝直撞，每條經脈都被撕扯成沸騰的岩漿河道。
    呃啊——！！
    淒厲的慘叫劃破雲霄，方圓百裏的焦土瞬間炸開蛛網般的裂痕。鄭俊碩踉蹌著撲上前，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金色光繭彈開——那是長女焚魔胎自發形成的護主結界。
    李亞楠！
    他的呼喊卡在喉間。隻見孕婦的肚皮已經透明得能看清內部景象：五個胎兒的臍帶糾纏成古老的五芒星陣，每個節點都閃耀著不同色澤的神光。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竟都在羊水中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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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殼胎】渾身裹著金燦燦的麥芒，小手緊緊攥著一節斷裂的臍帶； 【墨點胎】周身盤旋著微型黑洞，正在吞噬其他胎兒的養分； 【枯榮胎】半邊身子綻放鮮花半邊身子朽如腐木； 【心竅胎】胸口處跳動著七枚玲瓏剔透的結晶； 【焚魔胎】通體燃燒著純淨的金紅火焰...
    怎麽會...鄭俊碩的瞳孔劇烈收縮。正常神嗣降生應當是循次漸進，可這五個孩子竟在爭奪首生權！照這個撕扯法，李亞楠的肉身根本——
    一道血色光柱突然從李亞楠天靈蓋衝天而起！她的十指深深插入自己腹部，枯榮寂滅道力與胎兒神力對撞迸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
    都...給老娘...安分點...
    她吐著血沫一字一頓地說道，每個字都帶著剜心蝕骨的痛楚。脊椎上的枯榮蓮紋瘋狂生長，根係般紮入五個胎兒的後頸——這是母體對子嗣最原始的壓製！
    胎兒們同時發出高頻尖嘯。
    墨點胎的黑洞最先暴走，竟開始倒吸母體精血。李亞楠眼前一黑，脖頸處的血管全部凸起發紫。就在她即將昏厥的刹那，一雙溫暖的手突然貼上了她的後腰。
    別抗拒。
    鄭俊碩的聲音貼著耳廓傳來。屬於凡人溫度的靈力汩汩流入她的奇經八脈，那是他最後一縷本源力量，此刻正化作萬千金色麥穗在她血脈中綻放。
    讓他們...一起出來。
    你瘋...李亞楠的咒罵被新一輪陣痛打斷。她感覺到胎兒們突然停止了爭鬥，五道神光奇跡般地開始交融。最不可思議的是腹部的劇痛正在轉化，變成某種難以言喻的灼熱洪流。
    神源共鳴...鄭俊碩的呼吸噴灑在她汗濕的頸間，我們的孩子...在互相補全...
    李亞楠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圖。五胎同生本是逆天而行，但若是以父係神源為引，母體血肉為橋，讓五個孩子的先天缺陷彼此補足....
    嘶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格外清晰。李亞楠低頭看見自己的腹部皮膚裂開細紋，五色神光從裂縫中迸射而出。不同於血腥的分娩過程，她的子宮正在化作半透明的神繭，五個小生命在裏麵舒展四肢。
    抱緊我。她突然反手抓住鄭俊碩的手腕。
    後者尚未反應過來，就看見李亞楠染血的嘴角揚起熟悉的狂笑：要生了——
    話音未落，整片焦土轟然塌陷！
    以二人為中心，方圓十裏的大地瞬間化作沸騰的血麥沼澤。無數金燦燦的麥穗破土而出，穗頭齊齊朝向孕婦所在的方向鞠躬——這是太古時期神嗣降生才會出現的萬麥朝宗異象！
    第一個！
    李亞楠嘶吼著弓起身子。隻見一道金紅色火柱從她臍上三寸衝天而起，火柱中隱約可見女嬰揮舞著小手的輪廓。鄭俊碩立刻咬破手指，在空中畫出血色神紋：焚魔入世，長女為尊！
    火柱應聲收攏，化作繈褓大小的火球落入他臂彎。透過躍動的火焰能看到裏頭的女嬰正吮吸著拇指，眉心一點朱砂痣鮮豔欲滴。
    呃啊——第二個！
    李亞楠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她的左腹突然凹陷，皮膚下鼓起遊走的黑色漩渦。鄭俊碩眼疾手快地將焚魔胎往空中一拋，火球竟自行懸浮。他雙手直接插入李亞楠腹部的黑影：墨點聽令，次子歸位！
    的一聲悶響，他拽出個通體漆黑如墨的男嬰。這孩子出生不哭反笑，張嘴就咬住父親的手腕，尖利的乳牙直接刺破血管。
    混賬東西...李亞楠虛弱地咒罵著，卻見第三個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出來。她腹部的枯榮胎紋劇烈閃爍，半邊身子開始極速衰老半邊身子煥發新生。
    這次甚至不用她費力，枯榮胎自己撕開母體衝了出來——是個渾身纏繞著花與藤的女嬰，落地就長出根係紮入土中。
    第四...李亞楠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調。心竅胎的七枚結晶在她胸口突突跳動，眼看就要破體而出。鄭俊碩突然從背後整個抱住她，雙手交疊按在她心口：慢些...這個要慢慢來...
    他的體溫奇異地緩解了結晶的躁動。李亞楠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肩頭，扭頭看見鄭俊碩蒼白的臉上布滿冷汗，顯然已到強弩之末。
    最後一個...她放軟身子靠進他懷裏，一起...
    最劇烈的疼痛在此刻降臨。麥殼胎的神力與其餘四胎徹底共鳴，李亞楠的腹部亮起刺目的五芒星陣。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爆響，最後兩個胎兒同時娩出——心竅胎化作七道流光沒入她的七竅，麥殼胎則裹著金燦燦的麥殼直接滾落在地。
    寂靜。
    令人窒息的寂靜籠罩了整片血麥原。
    懸浮的焚魔胎、咬著手腕的墨點胎、紮根土地的枯榮胎、融入母體的心竅胎以及滾落在地的麥殼胎...五個神嗣以各自的方式宣告降臨。
    李亞楠癱在鄭俊碩懷裏，看著他顫抖的手依次撫過每個孩子。當他碰到那個還在麥殼裏的嬰孩時，金燦燦的外殼裂開——裏頭竟是個蜷縮著的，與他眉眼如出一轍的男嬰。
    鄭...
    她想說話，卻見男人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整個人向前栽倒。原本懸浮的焚魔胎火光大盛，自動飛到他後背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軀。
    直到這時李亞楠才發現，他的後背早已血肉模糊——那些被灶魔胎藤洞穿的傷口一直沒有愈合，是為了維持她分娩時的神力平衡！
    .....俊碩？
    她伸手去撈，卻撈了個空。男人的身體開始分解成細碎的金色塵埃，五個嬰兒同時發出啼哭。焚魔胎的火光、墨點胎的黑洞、枯榮胎的根須、心竅胎的結晶與麥殼胎的金芒交織成網，卻依然攔不住父親消散的身形。
    不...不...李亞楠掙紮著爬過去，染血的手指插入他逐漸透明的胸膛，你敢...你敢就這麽...
    鄭俊碩的嘴唇動了動。她發瘋般把耳朵貼上去，終於在塵埃散盡前聽清了那句：
    ...麥田...重生...
    與此同時，滾落在地的麥殼胎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孩子胸口浮現出與父親一模一樣的神紋，細小的手掌地拍在地上——
    轟隆隆！
    整片血麥原震動起來，所有幹枯的麥穗齊齊轉向東方。在黎明第一縷陽光照射到的地方，一株嫩綠的新苗正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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