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質疑我三朝帝師的權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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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正居這句慢悠悠的話,讓朱祁鎮剛剛膨脹到極點的得意,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他愕然地看著下方的木正居。
    什麽意思?
    還沒說完?
    他不是已經同意了嗎?難道還想反悔不成!
    一股被戲耍的羞辱感湧上心頭,朱祁鎮臉色由紅轉青。
    “太傅還有何高見?”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跪在地上的群臣,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鄺埜、金濂等幾位重臣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死死地盯著木正居的背影,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轉機來了!
    於謙更是猛地抬起頭。
    先生果然另有打算!
    木正居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覺,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龍椅上那個臉色變幻不定的年輕皇帝,繼續說道:
    “老臣以為,瓦剌犯邊,欺我大明無人。此等蠻夷,不狠狠打一次,他們就永遠記不住疼。”
    “所以,這一仗,必須打,而且要大打,要打出我大明的赫赫天威。”
    這話一出,朱祁鎮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這老頭子總算說了句人話!
    可還沒等他臉上的表情徹底放鬆下來,木正居的話鋒,卻猛地一轉。
    “但是……”
    “……此戰可打,但陛下乃萬金之軀,係天下安危於一身,效仿漢武坐鎮京師,運籌帷幄即可。”
    “親征沙場,與士卒同曆風霜,此乃將帥之事,非天子所為。”
    木正居的聲音依舊平緩,“國本為重,萬金之軀,不坐垂堂。”
    “老臣懇請陛下,收回親征成命!”
    轟!
    整個大殿,徹底炸了。
    如果說剛才木正居同意出兵是讓人震驚,那現在這番話,就是讓所有人瞬間從地獄回到了天堂!
    “這……這……”
    “原來如此!原來木公是這個意思!”
    “我就說嘛!木老首輔怎麽可能犯糊塗!”一些年輕官員忍不住低聲歡呼起來。
    先順著皇帝的意思,肯定他出兵的決策,保全他天子的顏麵。
    然後再以“國本為重”這個誰也無法反駁的理由,勸他不要親征。
    這一手,玩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高!實在是高!
    朱祁鎮的臉,則在這一瞬間,徹底黑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
    耍我!
    這個老不死的東西,他就是在耍我!
    他先是假意同意,把自己高高捧起,讓自己以為勝券在握,然後再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自己最核心的意圖給否決掉!
    這比一開始就反對,還要讓他難堪數倍!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木老太傅!”朱祁鎮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指著木正居。
    “你這是什麽意思!朕說要親征,就是要親征!朕是天子!朕的決定,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朕要效仿太宗皇帝建立不世之功!你難道想讓朕當一個縮在京城裏的懦夫嗎!”
    他已經顧不上什麽體麵了,隻想把這個多管閑事的老頭子給壓下去!
    然而,就在他咆哮的同時,文官隊列為首的幾位尚書相視一眼 ,隨後兵部尚書鄺埜率先站了出來。
    “陛下息怒!老臣以為,太傅所言,乃金玉良言,是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著想啊!”
    他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顧不上拍掉膝蓋上的灰塵,直接對著龍椅深深一拜。
    “陛下!瓦剌不過癬疥之疾,何須陛下龍體親冒矢石!”
    “京營之中,尚有能征善戰之將,精銳之師!隻需遣一大將,統兵出征,必能旗開得勝!”
    “陛下坐鎮中央,調度糧草,安撫人心,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啊!”
    鄺埜這一動,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朱祁鎮還沒來得及嗬斥他,又一個身影站了出來。
    戶部尚書金濂,一個掌管著大明錢袋子的胖子,此刻臉上也是一片肅然。
    “老臣附議!”
    金濂的聲音洪亮如鍾:“太傅所言極是!兵法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大軍出征,耗費巨大,錢糧調度之繁瑣,非親曆者不能知。”
    “陛下若親征,則國庫、後勤、朝堂政務由誰總攬?萬一京中有變,又當如何?請陛下三思,以國本為重!”
    朱祁鎮的眼角狂跳,他死死地瞪著金濂,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兩個窟窿。
    然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金濂的話音剛落,文臣隊列中,又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走了出來。
    禮部尚書,胡濙。
    這位同樣是曆經數朝的老臣,是木正居一手提拔起來的舊部,此刻他也對著龍椅躬身行禮。
    “老臣附議!”
    他聲音中氣十足:“陛下,親征非同兒戲。”
    “如今情形大不相同,陛下乃大明之主心骨,萬萬不可輕動啊!”
    一個,兩個,三個……
    朱祁鎮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他平日裏需要倚重的朝廷重臣,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從隊列中走出,站到了木正居的身後。
    在場正二品官員中,唯有刑部尚書魏源,猶豫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麵那個紋絲不動的蒼老背影,又看了看已經站出來的大半個內閣同僚,最終還是咬了咬牙,也跟著出列。
    “臣……附議。”
    他知道,今天這個隊要是不站,明天他這個刑部尚書的位置,恐怕就坐不穩了。
    得罪了皇帝,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可得罪了這位老首輔,那真是神仙也難救。
    吏部尚書郭璡因病告假,否則此刻六部尚書將齊齊附議。
    短短片刻之間,以六部尚書為首,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的數十名高級官員,烏壓壓地站成了一片。
    他們全都躬著身,對著龍椅,口中重複著同樣二句。
    “臣等,附議!”
    “請陛下收回成命!”
    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在奉天殿內激蕩,衝擊著朱祁鎮那顆小心髒。
    他傻了。
    他徹底傻眼了。
    朱祁鎮呆呆地站在那裏,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奉天殿的龍椅上,而是站在了一片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上。
    四麵八方,全是滔天的巨浪,而掀起這巨浪的,就是台下那個看似隨時都會被風吹倒的老人。
    他本以為,自己是天子,是這大明朝堂獨一無二的主人。
    他本以為,隻要自己一聲令下,這些臣子就該像狗一樣匍匐在自己腳下,遵從自己的任何旨意。
    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朱祁鎮目光驚慌地掃過下方那一張張低垂的臉。
    他想從這些人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支持,哪怕隻是一個猶豫的眼神。
    但是,沒有。
    一個都沒有。
    所有人的動作都整齊劃一,所有人的聲音都眾口一詞。
    他們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
    這些朝廷的重臣,這些大明的支柱,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身體,全都朝向了同一個人。
    木正居。
    這個老人從始至終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背對著眾人,麵對著自己。
    眼見親征無望,朱祁鎮渾身發軟,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回了冰冷的龍椅上。
    誰是君王?
    到底誰才是大明真正的主人?
    而在大殿的角落裏,幾個剛剛入朝不久,還沒來得及在朝會上說過話的年輕官員,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其中,就包括了今年的新科狀元。
    他今天第一次參加大朝會,本來是抱著學習觀摩的心態來的。
    可眼前的這一幕,徹底顛覆了他過去二十多年從聖賢書裏學到的一切。
    這就是……權柄嗎?
    不發一言,不動一指,便能讓六部俯首,百官敬從。
    甚至能讓高高在上的天子,都無可奈何。
    新科狀元看著那個站在眾臣之首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震撼、敬畏,還有絲絲縷縷難以言喻的狂熱。
    他之前隻是在傳說中,在邸報上,在同僚的閑談中,聽說過這位老首輔的傳奇。
    什麽六元及第,什麽六朝元老,什麽無冕宰相,三朝帝師……
    他總覺得,這些說法裏,多少有些誇大的成分。
    可今天,他親眼見證了過後。
    才發現那些傳說,非但沒有誇大,甚至還遠遠不足以形容這位老首輔權勢的萬一!
    這些年輕官員的心中,對這位老人的地位,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