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我皆是趕路人,殊途同歸罷了(已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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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的這番話,讓校長的腳步,再次慢了下來。
    他側過頭,深深地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讓人民……都過上好子?”
    他咀嚼著這句話,眼神有些複雜。
    “是啊。”先生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格物也好,致知也罷,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不然造出再快的火車,再厲害的大炮,又有什麽意義呢?”
    “火車,可以運送物資,振興經濟。大炮,可以保家衛國,抵禦外辱。”校長下意識地反駁道。
    “可若是火車運走的,是民脂民膏。大炮對準的,是饑寒交迫的同胞。”
    “那這火車,不要也罷。這大炮,不如銷毀。”
    先生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校長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你……”
    他想說“你懂什麽”,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因為他發現,對方說的,似乎並沒有錯。
    他所建立的那個“理性王國”,不正是如此嗎?
    生產力在飛躍,國力在增強,可人民的幸福,卻在哪裏?
    “老哥哥,”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話鋒一轉,笑著調侃道,“你這思想,有點危險呐!”
    他學著校長剛才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道。
    “國家大事,豈是能用‘人民高不高興’這麽簡單的標準來衡量的?為了長遠的利益,犧牲一部分人的現在,是必要的嘛!”
    這番陰陽怪氣的話,讓校長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
    他活了這麽大歲數,還從沒見過這麽……有趣的人。
    “你這人……”他搖了搖頭,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說話總是這麽夾槍帶棒。”
    “有嗎?”先生一臉無辜,“我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嘛。”
    兩人就這麽一路鬥著嘴,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座涼亭前。
    “歇歇腳吧。”先生提議道。
    校長點了點頭,他確實也有些累了。
    兩人走進涼亭,在石凳上坐下。
    亭外,是連綿的群山和山下那片廣闊平原。
    從這裏望去,依稀能看到遠處城市的輪廓,和那些直插雲霄的巨大煙囪。
    “你看,”校長指著遠方,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自豪,“那就是我畢生的心血。”
    “嗯,是挺壯觀的。”先生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點了點頭,“鐵軌鋪到了天邊,煙囪比山還高。國家是富強了。”
    他話鋒一轉,“可是,住在城裏的工人和住在鄉下的農民,他們的日子,比幾十年前更好了嗎?”
    校長沉默了。
    這是一個他一直不願去觸碰,也無法回答的問題。
    看著他那副樣子,先生歎了口氣。
    “豈不聞光陰如駿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人哪有不老的道理啊。”
    “是啊,人總有老的時候。”校長低聲感慨。
    他看著自己那雙因為常年握筆而有些變形的手,眼神有些迷茫。
    這條路他走了幾十年,可為什麽越走,越覺得孤獨?
    就在這時,先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可惜啊……”
    “革命尚未成功,我們這些老家夥,仍需努力啊!”
    校長一驚:“??!”
    “你……你到底是誰?!”他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麵對校長的質問,先生隻是笑了笑。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酒壺,擰開蓋子,遞了過去。
    “老哥,喝一口,暖暖身子。”
    酒壺裏散發出的,是劣質燒刀子那嗆人的味道。
    校長皺了皺眉,他從不喝這種酒。
    但鬼使神差地,他接了過來。
    他看著壺中清冽的酒液,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笑容溫和,眼神卻比酒更烈的男人,心中那個驚人的猜測,愈發清晰。
    “你……”
    “我名子任。”先生主動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一個……在格物院圖書館裏掃過幾年地的糟老頭子罷了。”
    子任……
    還在格物院圖書館掃過幾年地……
    校長的心髒,猛地一跳!
    他想起來了!
    就是這個名字,在南方的廣袤土地上,點燃了那場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就是這個人,提出了“農村包圍城市”、“人民戰爭”這些讓他手下那些科班出身的將軍們百思不得其解,卻又屢屢受挫的“泥腿子戰術”!
    就是他,創建了那個組織嚴密、信仰堅定,讓他感覺比澳北那幫軍閥更難對付的“紅色聯盟”!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最大的敵人,那個隻存在於情報文件和戰報上的神秘“主席”,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自己麵前。
    而且,還剛剛扶著自己,爬了半天山。
    校長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握著那個冰冷的酒壺,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是該立刻拔槍,斃了這個心腹大患?
    還是該大笑三聲,感慨這命運的荒誕?
    “怎麽?我的名字很嚇人嗎?”先生看著他那副呆滯的模樣,調侃道。
    校長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沒有回答,而是舉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條火線,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
    他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
    “咳咳……好酒!”他抹了一把嘴,將酒壺還給先生。
    “是吧?這可是咱們鄉下土法釀的,勁兒大!”
    兩人相視一笑,剛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煙消雲散。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校長重新在石凳上坐下,聲音恢複了平靜。
    “我也沒想到。”先生坐在他的對麵,“能讓總長親自過來祭拜,木公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他竟然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校長心中再次一凜,但隨即釋然。
    能說出那番話的人,又豈是等閑之輩。
    “你……似乎一點也不怕我。”校長看著他。
    “怕你什麽?”先生反問道,“怕你抓我?還是怕你殺我?”
    見校長呆愣住,他指了指山下的那片土地。
    “隻要這片土地上,還有一個人在餓肚子,還有一個人在受難,就會有千千萬萬個‘子任’站出來。”
    “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