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半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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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東灣的秋浪帶著鐵鏽味,程遠趴在“探海號”的甲板上,望著水下機器人傳回的畫麵——黑石礁盤深處,一截帶倒鉤的鐵矛正斜插在沉船殘骸裏,矛尖的菱形紋路雖覆著厚厚的鈣化物,卻能看出是隋代軍用器械特有的樣式。
    “碳十四測出來了,距今1420年,正好是大業八年。”張瑜舉著平板電腦跑過來,防風鏡上還沾著浪花,“你看這矛杆的木質纖維,是遼東鬆,和《隋書》記載來護兒艦隊‘造海船於東萊’的木料完全對得上。”她突然放大畫麵,“矛尖纏著的織物殘片,是麻布鎧甲的碎片,應該是隋軍水師的裝備。”
    林珊正對著海圖標注航線,筆尖在圖上劃出一道從東萊到平壤的虛線:“來護兒第一次東征走的就是橫渡黃海航線,直線距離約五百海裏,按隋船每天七十海裏的航速,七天就能到。”她指著圖上的渦流標記,“但這裏的暗流速度達每秒1.5米,難怪《資治通鑒》說‘船多飄沒’——他們肯定是遇上了氣旋。”
    鄭海峰在卑沙城遺址的夯土裏有了發現。他跪在殘垣斷壁間,用毛刷掃開表層的黃土,一塊帶“高麗”銘文的城磚漸漸顯露,磚麵的箭痕密集如蜂窩。“是唐軍攻城的證據!”他掏出卷尺測量箭痕深度,“箭頭直徑約三厘米,是唐代‘破甲箭’的尺寸,和張亮水師攻打卑沙城的記載對得上。”
    程遠沿著海岸線往東走,在鴨綠江口的淤泥中踩到一塊弧形銅片。清理後發現是船尾的舵葉殘部,上麵的平衡錘設計比隋代海鶻船更精巧。“是貞觀十九年的唐軍戰船!”他想起《新唐書》裏“張亮率舟師四萬渡海”的記載,“這舵葉的弧度能承受更大的風浪,說明唐代造船技術比隋代進步多了。”
    暮色降臨時,林珊突然指著遠處的礁石群:“那裏的水下地形很奇怪,像是人為堆積的。”水下探測器下潛後,屏幕上赫然出現數十根排列整齊的木樁,樁頂還纏著未腐爛的鐵鏈。“是沉船障礙!”程遠恍然大悟,“高麗人肯定在這裏設了暗樁,難怪來護兒第一次東征會大敗。”
    夜裏的營地突然響起警報。程遠抓起夜視儀,隻見幾個黑影正用洛陽鏟在遺址上挖掘,為首的刀疤臉手裏拿著張泛黃的地圖,上麵的標記竟與他們的考古坐標重合。“又是‘海耗子’!”林珊氣得發抖,鄭海峰早已啟動了無人機幹擾器,對方的定位設備瞬間失靈。
    “警察已經在路上了。”張瑜舉著衛星電話喊道。刀疤臉等人見狀不妙,扛起工具就往海邊跑,慌亂中掉了個防水袋——裏麵是幾塊帶“開元通寶”字樣的銅錢,邊緣還沾著沉船的木屑。程遠撿起銅錢,突然注意到上麵的磨損痕跡與鴨綠江出土的唐軍錢幣完全一致。
    “他們在找張亮艦隊的沉船。”林珊看著遠處消失的船影,“可惜他們不懂,真正的寶藏不是金銀,是這些航路上的故事。”程遠望著月光下的鴨綠江入海口,突然明白為什麽唐太宗要執著於收複遼東——這裏的每一朵浪花,都在訴說著文明交匯的過往。
    錦江入海口的潮汐帶著海菜的腥氣。程遠站在韓國熊津江口的灘塗上,看著林珊用洛陽鏟取出的土樣——灰褐色的淤泥裏混著幾粒釉料顆粒,在陽光下泛著青綠色,是典型的唐代越窯瓷特征。
    “是蘇定芳艦隊的遺物!”林珊用放大鏡觀察顆粒,“釉料裏的石英含量高達30,和浙江上林湖窯口的配方完全一樣。顯慶五年蘇定芳渡海伐百濟,肯定帶了不少越窯瓷作為軍資。”她指著遠處的淺灘,“《資治通鑒》說‘百濟據熊津江口拒之’,戰場應該就在這一帶。”
    鄭海峰的金屬探測器在沙地裏發出急促的蜂鳴。當他徒手刨開沙子,一把鏽跡斑斑的橫刀露了出來,刀柄的纏繩雖已碳化,卻仍能看出是唐軍特有的“雙股纏”技法。“是陌刀隊的裝備!”他掂量著刀的重量,“刃長三尺,符合《唐六典》記載的軍用標準,應該是激戰中掉落的。”
    張瑜在水下遺址有了驚人發現。她指揮機械臂撥開珊瑚叢,一艘唐代沉船的殘骸漸漸顯露,艙裏的開元通寶整齊排列,旁邊還堆著新羅的海豹皮。“是唐與新羅的貿易船!”她調出沉船的木材檢測報告,“杉木來自江浙,船板拚接用的是‘斜穿釘’工藝,和我們在揚州唐船看到的一模一樣。”
    程遠在附近的古墓群中,發現了一塊帶銘文的墓誌銘。碑文中“大唐熊津都督府”幾個字雖已風化,卻能辨認出是漢字隸書,落款時間是龍朔三年——正是劉仁軌大敗倭軍的那一年。“這是唐軍駐守百濟的證據。”他指著碑文裏的“舟楫相望”,“說明當時熊津江口的船隊往來頻繁,像個國際港口。”
    傍晚整理標本時,林珊突然指著一塊陶片笑出聲。陶片上的紋飾一半是唐代的纏枝蓮,一半是百濟的蛙紋,兩種圖案在邊緣處完美融合。“你看,”她把陶片湊到程遠眼前,“就像這場海戰,最後變成了文化融合。”程遠想起《新唐書》裏“焚四百艘,海水為丹”的記載,突然覺得那些戰艦的殘骸裏,或許藏著比戰爭更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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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的海邊突然傳來異響。程遠和林珊循聲望去,隻見刀疤臉的手下正偷偷打撈沉船文物,手電筒的光柱在水麵上晃來晃去。“這幫人追到國外來了!”程遠立刻聯係當地考古隊,當巡邏艇的燈光亮起時,對方慌忙把一箱瓷器扔進海裏,倉皇逃竄。
    第二天,他們在那片海域打撈出了那箱文物——全是帶“官”字款的唐三彩,底部的火石紅痕跡顯示是洛陽鞏縣窯的貢品。“是唐軍賞賜給百濟王室的。”林珊撫摸著馬俑的鬃毛,“刀疤臉肯定以為是普通貨,可惜他們不懂這些文物的價值。”
    離開熊津江口時,程遠望著錦江入海口的日出,金色的陽光灑在海麵上,像給千年前的戰艦鍍上了一層金。他想起蘇定芳的艦隊從成山出發時,或許也曾見過這樣的朝陽。張瑜突然遞過來一份報告:“沉船裏的糧食殘留檢測出來了,是江浙的秈稻,和我們在軍糧城發現的完全相同。”
    程遠接過報告,突然明白:所謂征服,從來都不是靠刀劍,而是靠這些隨著船隊傳播的種子、瓷器和技藝。就像這錦江的水,最終會匯入黃海,把不同的文明融成一片。
    慶州的銀杏葉落了滿地,程遠站在新羅王城遺址的宮牆上,望著遠處的日本海。林珊手裏正捧著一塊帶“雞林州都督府”銘文的石碑拓片,字跡與西安出土的唐代詔書如出一轍。
    “是金法敏受封時的遺物!”她指著拓片上的“開元通寶”圖案,“新羅的職官、貨幣全仿唐製,難怪《舊唐書》說‘有類中華’。”她突然拉起程遠往城外跑,“我在海邊發現了個新羅坊遺址!”
    遺址藏在一片蘆葦蕩裏,鄭海峰正跪在地上清理一個陶窯,窯底的匣缽裏還留著半片青瓷,釉色青中泛灰,是典型的“新羅仿越窯”風格。“是僑民燒製的!”他用毛刷掃開窯壁的煙灰,“碳十四顯示是公元8世紀,和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的時間對得上。”
    張瑜在附近的水井裏有了發現。她放下吊桶,拉起時桶底沾著幾枚銅錢,一麵是“開元通寶”,一麵是新羅的“乾元重寶”,邊緣的磨損程度顯示曾被長期使用。“是雙語貨幣!”她興奮地說,“說明這裏的唐人和新羅人用同一種錢交易,太有意思了。”
    程遠沿著海岸線往南走,在濟州島的珊瑚礁裏,發現了一艘沉船的殘部。船板的榫卯結構是唐代樣式,但龍骨的弧度卻適合遠洋航行。“是新羅的‘遣唐船’!”他指著艙裏的胡椒粒,“來自印度,說明他們不僅和唐朝貿易,還轉口南亞貨物。”
    最驚人的發現藏在遺址的倉庫裏。林珊推開一扇腐朽的木門,裏麵堆滿了未拆封的絲綢,經檢測是蜀錦,上麵的聯珠紋裏還繡著新羅的天馬圖案。“是唐羅合璧的貢品!”她小心翼翼地展開一匹,“你看這針腳,唐朝的織法,新羅的圖案,太珍貴了。”
    傍晚的海灘上,刀疤臉的船突然出現。程遠立刻讓韓國考古隊啟動應急預案,當巡邏艇圍上來時,對方竟把幾箱假文物扔進海裏,企圖混淆視聽。“他們想偷新羅坊的文書!”林珊指著倉庫裏的竹簡,上麵的漢字與韓文對照記錄著貿易清單,“幸好我們提前轉移了。”
    夜裏的慶州古城格外安靜,程遠和林珊坐在宮牆的台階上,望著天上的北鬥星。“你說,”林珊輕聲問,“那些新羅留學生在長安看的,是不是同一顆星?”程遠想起張建章在渤海國的星圖,突然明白:所謂航線,從來都不隻是地理上的距離,更是人心的連接。
    離開慶州前,他們在新羅坊的石碑前合影。石碑上的“海不揚波”四個字,曆經千年風雨依然清晰。程遠看著照片裏林珊的笑臉,突然覺得那些沉船、古墓和文物,都隻是故事的注腳——真正的曆史,是藏在這些注腳裏的,人與人的相遇。
    張瑜的衛星電話突然響起,是林新宇在登州遺址打來的:“發現了一艘新羅船,艙裏有本《論語》,是用漢文和韓文對照寫的!”程遠笑著把消息告訴林珊,她的眼睛在陽光下亮得像海上的燈塔。
    “看來故事還在繼續。”程遠握緊她的手,遠處的日本海正翻湧著浪花,像在為千年前的航海者唱著讚歌。他知道,下一段航線就在黃海的盡頭,而那些藏在波濤裏的秘密,還在等著被發現——就像這片永不平靜的海,永遠有新的帆影,駛向更遠的文明。
    登州港的晨霧裏飄著魚腥味。程遠蹲在蓬萊水城的殘垣下,指尖拂過一塊帶“登州都督府”字樣的城磚,磚縫裏嵌著的牡蠣殼經檢測,距今已有1300年——正是賈耽記載“登州海行入高麗、渤海道”的鼎盛時期。
    “你看這磚的尺寸,長一尺二寸,寬六寸,是唐代官用標準磚。”林珊遞過來一張拓片,是從磚側發現的“開元十七年造”刻字,“和我們在卑沙城見到的城磚規格完全一致,說明遼東與山東的營造技術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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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海峰的鑽探機在碼頭遺址發出“哢噠”聲。當鑽頭被提起時,一截纏著麻繩的鐵錨鏈纏在上麵,鏈環的鍛造工藝與百濟沉船的錨鏈如出一轍。“是新羅商人的船錨!”他用扳手敲掉鏽塊,“這麻繩裏摻著朝鮮半島特有的苧麻,《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裏說,新羅坊的商人常用這種麻繩捆貨。”
    張瑜在倉庫遺址的窖穴裏有了重大發現。她撥開層層穀殼,露出幾枚帶“常平五銖”字樣的銅錢,旁邊還堆著新羅的“五兩錢”,兩種貨幣的邊緣都磨出了圓潤的弧度。“是唐羅貿易的硬通貨!”她捧著銅錢笑道,“就像現在的外匯儲備,說明登州港當時是國際性的金融中心。”
    程遠沿著古航道往深海走,在水下二十米處,聲呐掃描出一艘沉船的輪廓。當潛水員帶回一塊船板時,他突然愣住了——木板的拚接處用的是“魚鱗式”疊接,這是高麗造船特有的工藝,卻在船縫裏發現了唐代的桐油灰。“是高麗商人雇唐朝工匠造的船!”他想起《舊唐書》裏“高麗舟楫往來登州”的記載,“這才是真正的‘你中有我’。”
    傍晚整理標本時,林珊突然指著一塊陶片上的刻痕笑了。那是半個“唐”字和半個“羅”字,合在一起正好是“唐羅”。“你看,”她把陶片湊到夕陽下,“連陶器都在說‘不分彼此’。”程遠想起慶州新羅坊的蜀錦,突然明白:所謂航線,從來都不是分割世界的界線,而是連接文明的紐帶。
    夜裏的登州港突然亮起可疑燈光。程遠通過監控看到,刀疤臉的人正用潛水設備在沉船附近活動,手裏的探測器還對著船身比劃。“他們想炸船取貨!”林珊急得抓起對講機,鄭海峰早已啟動了水下聲呐警報,刺耳的聲波讓潛水員慌忙上浮。
    當巡邏艇趕到時,刀疤臉等人正把一箱瓷器往船上搬,箱子上的“越窯”款識赫然可見。“是仿品!”程遠一眼就認出釉色不對,“真正的唐代越窯瓷釉麵有冰裂紋,他們手裏的是化學釉。”張瑜趁機調出沉船的三維掃描圖:“我們早就把文物編號存檔了,他們偷了也賣不出去。”
    第二天清晨,他們在沉船遺址旁立了塊石碑,上麵刻著賈耽記載的航線圖。程遠望著石碑在朝陽下投下的影子,突然想起千年前,來護兒的艦隊從這裏出發時,或許也曾見過這樣的晨光。林新宇的視頻電話打了進來,鏡頭裏是他在濟州島發現的一塊唐代船板,上麵的“登州”二字依然清晰。
    “這船板的木材來自山東半島,”林新宇的聲音帶著興奮,“說明航線是雙向的——唐朝的船去新羅,新羅的船也來登州。”程遠笑著把鏡頭轉向身邊的林珊,她正對著海圖標注新發現的航點,筆尖劃過的弧線,與賈耽的航線圖完美重合。
    離開登州前,程遠在蓬萊閣的石碑上拓下“海不揚波”四個字。林珊把拓片折成船的形狀,迎著海風舉起:“你看,這就是我們的船。”程遠握緊她的手,遠處的黃海正泛著粼粼波光,像鋪在海上的絲綢之路。
    他知道,下一段航程就在朝鮮半島的東南岸,那裏或許藏著更多唐羅交往的秘密。而那些沉在海底的船,那些埋在土裏的瓷,那些刻在石頭上的字,都在訴說著同一個故事——海有界,心無界,文明的航船,永遠在相遇的航線上前行。
    銅鈴的響聲從船艙裏傳來,是那枚流鬼國的銅鈴被風吹動了。程遠望著鈴聲裏起伏的海浪,突然覺得千年前的航海者從未離開,他們隻是變成了浪花,變成了海風,變成了每一個追尋曆史的人眼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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