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鯨波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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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門的晨霧像被揉皺的棉絮,裹著黃海特有的鹹腥氣漫進帳篷。程遠對著海圖上的航線標記嗬出白氣,水汽在“白水洋”“黃水洋”“黑水洋”三個水域名稱上凝成水珠,順著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記載的航線蜿蜒流淌。林珊從保溫桶裏舀出薑湯,陶碗邊緣的熱氣與帳篷外的冷霧相撞,在地圖上洇出片水漬,恰好覆蓋了文獻裏“舟行甚緩”的航段。
    “探測到的沉船位置,正在這三塊水域的交界處。”她用鉛筆在坐標上畫了個圈,筆尖戳到“宣和五年”的標注時頓了頓,“就是徐兢使團從高麗返航的年份。”帳篷角落的標本架上,昨晚新收的貝殼還在滴水,其中枚虎斑貝的殼紋,竟與海圖上的航線有著驚人的相似弧度。
    張瑜抱著地質雷達的打印圖進來時,鞋上還沾著沙灘的濕泥。“沙丘下的異常體很明顯,”她指著圖中高亮的曲線,“龍骨長度約三十米,符合徐兢記載的‘客舟長十丈’。更奇的是這個——”她用紅筆圈出個不規則圖形,“像是被刻意掩埋的艙室,密度比周圍高很多。”
    帳篷外突然傳來鄭海峰變調的呼喊。程遠抓起潛水服衝出去,隻見沙灘上的金屬探測器正發出急促的蜂鳴,沙層裏露出半截帶花紋的青銅鏡。鏡麵雖已鏽蝕,但邊緣的纏枝蓮紋間,竟嵌著細小的銀絲——這是典型的北宋“螺鈿鏡”工藝。
    “更驚人的在背麵。”鄭海峰蹲下身,用竹刀小心剔去鏡背的沙土。鏡鈕周圍的銘文突然顯露,除了常見的“長命富貴”,還夾雜著幾個扭曲的符號。張瑜掏出隨身攜帶的《契丹小字字典》對照,指尖突然頓住:“是遼興宗時期的契丹小字‘受命於天’!”
    林新宇突然指著鏡麵反射在沙丘上的光斑:“你們看那些陰影!”眾人順著他的指向望去,百米外的沙脊線在晨霧中起伏,恰好勾勒出沉船的輪廓,龍骨的走向與徐兢描述的“闊三丈五尺”尺度驚人吻合。鏡中反射的光斑隨著太陽升高緩緩移動,竟在沙地上投射出完整的船帆影子。
    “這鏡子是故意埋在這裏的。”程遠用手丈量鏡背的弧度,“曲率剛好能將陽光反射成航標。徐兢說‘過沈家門,以梅嶺為望’,說不定這就是當年的導航裝置。”他突然注意到鏡緣的凹槽裏卡著半片絲綢,纖維經檢測是高麗特產的“高麗錦”,緯線裏還織著細小的銅絲。
    早餐時,當地漁民老王端來剛出鍋的魚丸。“你們說的沉船位置,”他指著遠處的燈塔,“老一輩叫‘三國礁’,說底下沉著艘裝著三國寶貝的船。”他比劃著船的模樣,“有次拖網掛上來塊木板,上麵刻著像蚯蚓的字——現在想來,就是你們說的契丹文吧?”
    程遠突然盯著老王腰間的煙荷包。那是塊褪色的藍布,上麵的印花圖案竟是簡化的“市舶司驗”印記。“這布是祖傳的,”老王摸著荷包笑,“說是從爺爺的爺爺那輩傳下來的,原是塊船上的幡子。”林珊用光譜儀檢測後,臉色突然變了:“染料裏有高麗的紫草、遼國的茜草和大宋的蘇木——三種染料混紡的!”
    潛水隊準備下水時,黃海的浪正順著潮流湧動。程遠檢查潛水設備時,發現壓力表的讀數異常:“水流速度1.2節,正好符合徐兢說的‘乘東南風,張篷鳴艫,水勢湍急’。”他望著遠處的海驢礁,“今天的航線,就按《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記載的‘過海驢礁,蓬萊山,至半洋礁’走。”
    鄭海峰突然從工具箱裏翻出樣東西——是昨晚清理銅鏡時發現的微型象牙羅盤,盤麵刻著“甲乙丙丁”等天幹,邊緣卻用契丹文標著方位。“北宋的羅盤,遼人的刻度。”他將羅盤平放在甲板上,指針竟同時指向沉船和岸上的古墓方向,“這是雙指北針!”
    當潛水鍾沉入海中時,程遠突然想起徐兢的描述:“舟行鯨波之中,初入深井,漸似藍天。”陽光透過海水在潛水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那麵青銅鏡反射的光斑。他不知道,這次下潛將揭開段橫跨三國的海上秘史,而那麵銅鏡,隻是這場曆史大戲的第一幕道具。
    程遠的潛水燈穿透十米渾濁的海水,照在沉船的殘骸上。船身的水密隔艙還保持著驚人的完整,其中三個艙室堆滿了帶“官”字款的瓷器,碗底的“明州窯”印記被牡蠣殼半掩著,釉色裏的冰裂紋路與寧波博物館藏的宣和年間瓷器如出一轍。
    “是徐兢記載的‘神舟隨船官用瓷’!”他用探杆撥開艙底的淤泥,塊方形木牌突然從朽爛的繩索中浮起。木牌上“宣和五年”四個朱砂字被海水泡得發脹,邊緣還粘著半片桑皮紙,上麵的墨跡雖已模糊,但“第八舟”的字樣仍能辨認——正是徐兢使團八艘船中的一艘。
    鄭海峰在船首發現了獨特的結構。船錨的鏈環上,竟套著三個不同樣式的錨爪:宋式的四爪錨、遼式的三爪錨和高麗式的兩爪錨。“這艘船在三國海域都停靠過,”他用潛水刀刮下錨鏈上的附著物,“鏽層裏有明州的牡蠣、遼東的貽貝和高麗的扇貝——三種貝類的生長痕跡說明它至少在三個海域各停留過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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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瑜的注意力被堆朽爛的絲綢吸引。她用鑷子挑起其中一根線頭,絲線突然散開,露出裏麵包裹的細如發絲的金線——這是《宋史》記載的“撚金線”工藝,通常隻用於皇家貢品。更奇特的是絲綢的花紋:漢式的雲紋裏,竟藏著契丹的卷草紋和高麗的忍冬紋,三種圖案在方寸之間渾然天成。
    “這是‘聯珠紋錦’!”她對著潛水對講機大喊,“《高麗史》記載,睿宗十年曾向宋廷進貢過這種錦,沒想到是三國工匠合織的。”絲綢包裹的木箱裏,整整齊齊碼著五十錠銀鋌,鋌麵的“鹽鐵司”印記旁,用契丹小字標著重量,底部還有高麗官署的朱印。
    程遠在船身中部的艙室有了突破性發現。一堆破碎的瓷器中,躺著個完整的青瓷執壺,壺嘴做成龍頭形狀,龍角卻是高麗式的鹿角,龍須裏藏著細小的契丹文“長壽”。“三國工藝的融合體!”他轉動壺身,發現壺底有個暗格,裏麵藏著卷發黃的紙卷。
    展開紙卷的瞬間,潛水手套差點抓不住——這是份北宋市舶司簽發的“公憑”,上麵詳細記載著貨物清單:“明州窯瓷器五百件,蜀錦二百匹,官銀五十錠,往高麗國交易。”但背書處卻有遼國南京道市舶司的朱印,旁邊用高麗文寫著“已驗”。
    “這是份三國通用的貿易憑證!”程遠的呼吸在麵罩裏凝成白霧,“徐兢說‘賈人入高麗者,需持明州市舶司公憑’,但這份還蓋了遼和高麗的印,說明是特許的跨國貿易。”公平的邊緣有火燒的痕跡,像是從火裏搶救出來的。
    林新宇在船尾的儲物艙發現了驚喜。一堆朽爛的“蕃羅”絲綢裏,裹著枚鎏金銅印,印文“市舶司驗”四個字間,夾著細小的高麗參圖案。“三國通驗的憑證!”他對著潛水對講機大喊,“徐兢記載的‘驗牌’真的存在!”印背的凹槽裏藏著卷羊皮紙,展開後能看到漢、契丹、高麗三種文字書寫的“準予通行”。
    羊皮紙的邊緣有明顯的撕裂痕跡,像是被強行從某本書上撕下的。程遠用紫外線燈照射,紙上突然顯現出淡藍色的航線圖——從明州出發,經遼國的蘇州港今大連),再到高麗的禮成港,三個港口用不同顏色標注,恰好對應三國的疆界。
    “這艘船不是單純的使船,”鄭海峰分析著船體結構,“水密隔艙的數量比徐兢描述的多兩個,應該是改裝過的貿易船。你看這艙壁的磨損痕跡,至少往返過五次以上。”他在艙底發現的銅錢更印證了這點——有北宋的“宣和通寶”,遼的“重熙通寶”,還有高麗的“海東通寶”,數量正好成五比三比二的比例。
    張瑜的潛水電腦突然發出警報——氧氣儲量不足。當眾人撤離沉船時,程遠最後望了眼那艘沉睡在黃海海底的古船,晨光透過海水在甲板上投下的光斑,竟與沙灘上銅鏡反射的圖案完全吻合。他突然明白,這不是巧合,而是千年前的航海者留下的密碼。
    回到營地時,夕陽正將海水染成金色。程遠將那卷羊皮紙攤在沙盤上,三國文字在餘暉中泛著奇異的光澤。“北宋與高麗的官方貿易,遼國的私下走私,”他突然拍響大腿,“這艘船證明徐兢時代的黃海,根本不是單一航線,而是三國貿易的混合通道!”
    林新宇正在清洗那枚銅印,突然指著印沿的細小劃痕:“這些不是自然磨損——是反複查驗的痕跡。”他用放大鏡觀察,“至少有七次不同的驗記,說明它在三國海域間往返過多次。”印底的銅鏽裏還嵌著粒胡椒,經檢測是來自南洋的品種,這說明船曾先到過泉州,再北上高麗。
    晚餐時,鄭海峰帶來個驚人消息:“沉船的木材樣本碳十四檢測結果出來了——船身主體是明州的杉木,但龍骨用的是遼東的鬆木,甲板則是高麗的檜木。”他指著分析報告,“這艘船是三國材料拚接的!”
    程遠望著窗外的黃海,突然想起徐兢在《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裏的描述:“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指南針。”或許千年前的航海者,早已用他們的智慧打破了疆界的阻隔,而這艘沉船,就是最好的見證。
    深夜的營地突然響起警報器的尖嘯。程遠抓起手電筒衝出帳篷,隻見兩個黑影正往橡皮艇上搬運個木箱。“放下那箱瓷器!”他大喊著追過去,其中個戴鴨舌帽的轉身時,手電筒的光正好照在他臉上——是刀疤臉團夥裏的老三,上次在泉州被抓時,左耳缺了塊。
    鄭海峰抄起工兵鏟堵住去路,張瑜已經撥通了邊防派出所的電話。老三見狀將木箱扔進海裏,濺起的水花裏漂出幾片瓷片。程遠撿起塊一看便笑了:“仿品都懶得做舊,釉色裏還帶著現代化學料的反光。”那些假瓷片上的“明州窯”字樣歪歪扭扭,連徐兢記載的“細開片”都沒仿對,最可笑的是碗底竟印著“宣和八年”——曆史上宣和隻到七年。
    邊防警察趕到時,橡皮艇已經駛出百米。但鄭海峰早有準備,他白天在沙灘上埋下的熒光標記,此刻在月光下劃出清晰的軌跡。“他們帶不走任何東西,”他指著遠處的巡邏艇,“這片海域已經封鎖了。”老三等人最終被截獲時,橡皮艇上還藏著件更可笑的東西——枚用樹脂偽造的“市舶司驗”銅印,印文竟是電腦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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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他們的裝備,”張瑜檢查著被沒收的金屬探測器,“對沉船位置很清楚,肯定有人泄露了消息。”她突然發現探測器的記錄裏,有個異常的信號點不在沉船區域,“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這裏!”
    順著探測器的記錄,考古隊在沙丘後的風蝕崖發現了座古墓。墓碑一半埋在沙裏,露出的部分刻著“高麗國三郎”五個漢字,被海風侵蝕得隻剩輪廓,但旁邊的契丹文墓誌銘卻異常清晰。林珊用拓片比對《遼史·百官誌》,驚覺墓主人竟是遼代負責管理海上貿易的“南京道市舶使”。
    “墓主人叫高永昌,”她翻譯著契丹文,“是高麗血統的遼國人,曾任‘勾當市舶司’,負責與宋和高麗的貿易。《三朝北盟會編》裏提到過這個人,說他‘善三國語,往來海上’。”墓誌銘裏還記載著個驚人信息:“宣和五年,護宋使舟,遇風沉於黃水洋。”
    “這就是沉船的親曆者!”程遠用洛陽鏟探測墓道,“位置在沉船西北百米,顯然是後人刻意葬在這裏的。”他突然注意到墓碑的朝向——既不是遼人傳統的東向,也不是高麗人的南向,而是正對著沉船的方向,“他想永遠守著那艘船。”
    鄭海峰撬開棺槨時,眾人都屏住了呼吸。裏麵的屍骨保持著奇特的姿勢,右手緊握成拳。當他小心翼翼地掰開手指,枚金戒指滾落出來——戒麵的青金石上,用鑽石刻著三國文字的“平安”,內側刻著個“徐”字。“是徐兢使團的人送的!”林珊突然想起《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裏的記載,“徐兢提到過位‘通三國語’的遼籍高麗譯官,應該就是他。”
    墓裏的隨葬品更是驚人。左側的木箱裏裝著套完整的文房四寶:北宋的端硯,上麵刻著契丹文的“書”字;遼代的鬆煙墨,卻用高麗的漆盒裝著;高麗的紙扇,扇麵畫著北宋的《海舶圖》。右側的兵器架上,掛著把宋劍,劍鞘是遼代的鯊魚皮,劍柄纏著高麗的絲絛。
    “這是座三國文化融合的墓葬!”張瑜拿起件玉佩,上麵的紋飾是宋式的雲紋、遼式的獸紋和高麗的纏枝紋交織在一起,“就像墓主人的身份,既是高麗人,又是遼國官員,還與北宋使團交好。”她突然發現玉佩的夾層裏藏著卷絹紙,展開後是幅微型的黃海航線圖,標注著宋、遼、高麗三國的巡檢哨卡。
    程遠在墓壁的壁畫前駐足。上麵描繪著墓主人生前的場景:艘三桅船停靠在碼頭,船頭插著宋、遼、高麗三國的旗幟,漢人官吏、契丹武士和高麗商人正在交接貨物。最奇特的是碼頭的牌坊,匾額上同時寫著三種文字的“市舶司”。
    “這壁畫證實了三國貿易的存在!”他指著壁畫角落裏的個細節,“看那個記賬先生——正在用三種文字記錄賬目。”壁畫的顏料經檢測,使用了大宋的赭石、遼國的石綠和高麗的藤黃,與沉船絲綢的染料來源完全一致。
    林新宇在陪葬的陶罐裏有了新發現。裏麵裝著幾十粒保存完好的種子,經鑒定有北宋的占城稻、遼的粟米和高麗的大麥。“是三國農作物的樣本!”他激動地說,“說明貿易不僅限於絲綢瓷器,還有農業交流。”陶罐底部的印記更令人驚訝——是明州、蘇州遼)、開城高麗)三地市舶司的聯合印記。
    當考古隊清理到墓底時,程遠的小刷子碰到塊硬物。撥開沙土,塊方形的青銅牌露了出來,上麵刻著“市舶司都監”字樣,邊緣鑲嵌著七顆珍珠,對應著《宋史》記載的“七處市舶司”。牌背的凹槽裏藏著卷羊皮紙,上麵是高永昌的親筆記錄,詳細記載了宣和五年那場導致沉船的風暴:“南風驟起,舟傾,護宋使貨入水,餘獨存此牌。”
    “原來他是沉船的幸存者!”程遠將銅牌與沉船發現的銅印比對,“紋飾完全吻合,他後來把沉船的位置記在墓裏,希望有人能找到。”羊皮紙的最後畫著個符號——正是那麵青銅鏡的圖案,“這才是銅鏡的真正用途——指引後人找到沉船和他的墓。”
    夕陽西下時,考古隊將墓碑重新立起。程遠望著遠處的黃海,突然明白高永昌為何選擇葬在這裏。“他用自己的墓葬,完成了對那艘沉船的守護。”他將那枚三國文字的戒指放在墓碑前,“就像這座墓的位置,正好在宋遼高麗的海域交界處,象征著無界的貿易與友誼。”
    次日清晨,程遠被海浪拍岸的聲音驚醒。他走出帳篷時,正看見張瑜對著朝陽展開那卷從墓中發現的航線圖。陽光透過圖紙上的針孔,在沙灘上投射出清晰的光斑,與銅鏡反射的光點連成條直線——直指沉船的核心艙室。
    “高永昌在圖上做了加密標記,”張瑜用細線連接各個針孔,“這些點連成的三角形,正好是三國海域的交匯點。徐兢說‘舟行鯨波,以星為記’,他是用陽光和星象雙重定位。”她突然指著圖中最密集的針孔區,“這裏應該有個重要艙室,就是雷達探測到的高密度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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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次潛水時,程遠帶著航線圖直奔目標區域。潛水燈照在塊方形石板上,石板的紋路與圖中的三角形完全吻合。當他按圖中標記的順序撬動石板邊緣的暗扣,整麵艙壁突然下沉,露出個隱藏的儲物艙——裏麵堆滿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文物。
    最上層是幾十卷文書,大多是市舶司的貿易記錄。其中份《宣和五年市舶司收支賬》詳細記載:“高麗國進奉人參二百斤,回賜蜀錦五十匹;遼國易去瓷器三百件,付銀二百兩;本朝得高麗布百匹,契丹馬十匹。”賬目的落款處,同時有宋、遼、高麗三方官吏的簽名。
    鄭海峰在文書堆裏發現了封信。信紙是北宋的“澄心堂紙”,卻用契丹文書寫,收信人是“大宋明州市舶司”。“是高永昌寫的!”他逐句翻譯,“信裏說‘三國貿易,利在互通,願置互市於黃水洋’,還建議‘以每月初三為市日,各舉旗號’。”信封裏還夾著片幹枯的花瓣,經鑒定是高麗的金達萊,保存了近千年仍帶著淡淡的香氣。
    張瑜在艙底的木箱裏有了奇遇。箱蓋內側貼著張完整的《海道圖》,用三種顏色標注航線:朱紅為宋船,墨黑為遼船,靛藍為高麗船,三條航線在“三國礁”交匯成朵蓮花。圖中的注釋用三國文字寫著“此處無界”,旁邊畫著個小小的交易市場,漢人、契丹人、高麗人正在用手勢比劃著交易。
    “這是最早的三國自由貿易區規劃圖!”她用防水相機拍攝時,發現圖的角落有行小字,“徐兢題”。突然想起《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裏的記載:“餘在高麗,見遼使與麗官共議海上互市,乃繪此圖。”原來這是徐兢親手繪製的。
    程遠在箱底發現了個青銅盒子,打開後裏麵是組完整的貿易量具:北宋的銅秤,砝碼刻著契丹文;遼代的量鬥,內壁有高麗的刻度;高麗的算盤,算珠上刻著漢文數字。“三國通用的計量工具!”他試著用銅秤稱取沉船發現的銀鋌,重量正好符合《宋會要》《遼史·食貨誌》《高麗史·刑法誌》中共同記載的“每鋌五十兩”標準。
    當潛水隊帶著文物回到岸上時,林新宇正對著份檢測報告發呆。“沉船木材的年輪分析顯示,”他指著圖譜,“這艘船建造於宣和三年,用的是明州的杉木,但船板的拚接工藝是遼代的‘魚鱗接’,最後在高麗的港口完成組裝——是三國工匠共同建造的!”
    當地文保所的專家帶來了新線索。他們在整理館藏文物時,發現了本清代的《海疆誌》,裏麵記載著段傳說:“宣和五年,有三國船沉於黃水洋,船上載有‘通和寶’,能令三國息爭。”專家指著書中的插圖,“這‘通和寶’的形狀,與你們發現的銅印完全一致。”
    程遠突然將銅印、金牌、航線圖擺在起,發現它們能拚成個完整的圓形。“高永昌和徐兢的共同理想,”他指著圓心的“和”字,“是建立三國海上貿易圈。”他想起墓中那枚刻著“徐”字的戒指,“徐兢在《圖經》裏隱晦提到的‘海上盟約’,應該就是指這個。”
    傍晚,考古隊在沙灘上舉行了場特殊的“三國宴”。用沉船發現的種子烹製的米飯,配著明州的海魚、遼東的海帶和高麗的泡菜。老王喝著米酒感慨:“祖輩說‘三國礁’的海水是甜的,因為融了三國的眼淚和汗水。現在看來,是融了三國的智慧啊。”
    子夜,程遠獨自來到古墓前。月光下,墓碑的影子與沉船的輪廓在沙地上重合。他將那枚三國文字的戒指放在碑前,突然明白高永昌為何選擇葬在這裏——不是為了守護沉船,而是為了守護個跨越疆界的夢想。
    離開沈家門時,程遠的背包裏多了樣東西——那枚拚合完整的“通和寶”銅印拓片。車窗外,黃海的浪花正拍打著沙灘,將新的秘密藏進沙層。他突然想起徐兢在《宣和奉使高麗圖經》裏的最後句話:“舟行鯨波之中,不知其幾千萬裏,而瞬息可至。”或許千年前的航海者早就明白,真正的距離從不在山海之間,而在人心的隔閡與相通。
    林珊翻著新出土的墓誌銘拓片,突然念出段契丹小字的譯文:“海無分宋遼,舟不分彼此。”程遠轉頭望向窗外,恰好看見艘掛著中韓兩國國旗的貨輪駛過,船身的浪花裏,仿佛還翻湧著宣和五年那艘沉船的影子。遠處的燈塔正閃爍著光芒,與千年前那麵青銅鏡反射的光斑,在黃海的浪濤中完成了場跨越千年的對話。
    回程的船上,張瑜將三國文字的貿易公平掃描進電腦,用現代技術修複了殘缺的部分。當完整的公平出現在屏幕上時,所有人都沉默了——在那些古老的文字背後,是個超越時代的真理:海洋從來不是隔絕的屏障,而是文明交匯的通途。正如高永昌在墓誌銘最後寫的:“鯨波萬裏,不及人心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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