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線裝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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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海號”駛入珠江口時,海風裏多了幾分木棉的香氣。程遠趴在船舷邊,望著遠處黃埔港的輪廓——岸邊的榕樹濃蔭如蓋,與史料裏“洋行林立,商船雲集”的記載重疊,卻難掩水下藏著的百年秘密。張瑜拿著剛打印的《粵海關誌》複印件走過來,指尖劃過“乾隆二十二年,僅留廣州一口通商”的字句:“你看,當年這裏既是唯一的通商口岸,也是走私最猖獗的地方,多少商人像陳阿福一樣,抱著僥幸心理來碰運氣。”
    鄭海峰突然關掉引擎,聲呐探測儀的屏幕上,一片密集的紅色光點正沿著珠江航道分布。他指著最亮的一處光點:“程隊,這裏有艘大船!梁頭至少兩丈,比廈門那艘還大,而且船身周圍有金屬信號——像是洋行常用的銅製貨箱!”林新宇立刻操控無人機升空,航拍畫麵裏,水麵下隱約能看到黑色的船形輪廓,邊緣還飄著幾截帶著銅釘的船板,銅釘上的“廣船公所造”字樣清晰可辨。
    “是清代的‘廣船’!”程遠的眼睛亮了。他想起史料裏記載的廣船特點——“梁頭闊,吃水深,適合遠洋”,正是當年走私商最喜歡用的船型。林珊扛著便攜式光譜儀跑過來,對著水下船影檢測:“儀器顯示有大量絲綢和茶葉的成分,還有歐洲產的玻璃碎片——肯定是和外國商人交易的走私船!”
    潛水隊很快整裝待發。鄭海峰係上潛水繩時,特意摸了摸腰間的傷疤,語氣帶著幾分感慨:“上次在廈門見了陳阿福的遺憾,這次希望能找到更完整的故事。”說完便縱身躍入水中,身後的潛水隊員緊隨其後,像一群靈活的魚,很快消失在碧綠的江水裏。
    水下機器人先傳回畫麵。沉船側臥在江底泥沙中,船身雖已腐朽,卻仍能看出龐大的規模。船艙裏堆滿了銅製貨箱,箱子上刻著“十三行同文行”的字樣——是清代廣州最大的洋行之一。林新宇放大畫麵,貨箱旁躺著三具骸骨,其中一具骸骨的手指緊扣著一個皮質錢袋,錢袋裏掉出幾枚西班牙雙柱銀元,與廈門沉船上的銀元一模一樣。
    “是和外國商人交易時出的事!”張瑜盯著屏幕,聲音有些激動。機器人的探照燈掃過船尾,一塊殘破的帆布露了出來,上麵用墨寫著“道光五年”的字樣——正是清廷對走私查得最嚴的時期。程遠突然想起《籌辦夷務始末》裏的記載:“道光年間,粵海關日夜巡查,走私船一旦被抓,船毀人亡。”
    沒過多久,鄭海峰的聲音從水下傳來:“程隊!找到一本日記!在船主艙裏,用防水油布包著!”眾人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看著潛水隊員小心翼翼地將日記本遞上船。程遠和張瑜戴上手套,慢慢展開油布——裏麵是一本線裝日記,紙張泛黃卻完好,封麵上寫著“吳子謙航海記”五個字。
    “吳子謙……”張瑜輕聲念出名字,翻開第一頁,“道光五年三月,借銀百兩,造廣船一艘,擬私運湖絲赴南洋,與英商交易。家中老母臥病,需錢救命,雖知海禁嚴,亦不得不為。”日記裏的字跡越來越潦草,到最後幾頁,墨水混著疑似淚痕的痕跡:“三月廿八,遇海關巡查船,英商棄貨而逃,吾等被追至珠江口,船觸礁……恨不能再見老母一麵。”
    林珊對骸骨進行dna檢測時,突然驚呼:“程隊!這具骸骨的基因,和廣州吳氏家族的基因匹配!吳子謙的後人現在還在廣州,開了家老字號綢緞莊!”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紅了眼眶——時隔兩百年,吳子謙的故事終於被打撈上岸,他的遺憾,也終於有了被訴說的機會。
    當天下午,考古隊在沉船附近發現了一座水下石碑,上麵刻著“清故船主吳公之墓”。石碑旁放著一個陶罐,裏麵裝著少量茶葉和絲綢碎片,是典型的商人陪葬品。林新宇操控機器人清理石碑周圍的泥沙,石碑背麵的文字漸漸顯露:“公諱子謙,廣州人,道光五年卒於海上,一生為孝,冒禁出海,終未歸鄉。”
    “我們得讓他回家。”程遠望著石碑,語氣堅定。聯係上吳子謙的後人後,老人捧著日記,老淚縱橫:“小時候聽祖輩說,太爺爺當年出海後就沒回來,沒想到今天能看到他的日記……”當吳子謙的骸骨被抬上岸時,老人帶領家族成員鞠躬行禮,嘴裏念著:“太爺爺,我們接你回家了。”
    夕陽西下時,考古隊在沉船和石碑之間立起了一座新的紀念碑,正麵刻著“清道光年間走私商船‘吳記號’沉沒處”,背麵刻著吳子謙日記裏的一句話:“雖知海禁嚴,亦不得不為。”當地百姓自發趕來,在岸邊擺放鮮花,珠江上的漁船鳴笛致意,像是在為這位百年前的商人送行。
    “探海號”駛離黃埔港時,程遠站在甲板上,手裏握著吳子謙的日記和陳阿福的賬簿。張瑜走到他身邊,望著遠處的廣州城:“你說,我們下次還會遇到這樣的故事嗎?”程遠點頭,目光望向遼闊的南海:“會的。這片海裏藏著太多人的遺憾,有陳阿福的生計,有吳子謙的孝心,還有無數普通人的掙紮。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故事一個個打撈上來,讓後人知道,曆史不隻是冰冷的史料,更是鮮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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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海峰在駕駛室裏喊:“程隊!下一站去哪裏?”程遠翻開海圖,指尖落在“寧波港”的位置——那裏曾是清代四口通商之一,後來因海禁關閉:“去寧波,看看那裏的航海故事,看看還有多少被遺忘的人,等著我們去發現。”
    “探海號”的船帆在暮色中展開,朝著寧波的方向駛去。珠江的浪濤拍打著船舷,像是在訴說著吳子謙的故事,也像是在期待著下一段旅程。程遠望著遠處的海平麵,心裏想著:每一次考古,都是與曆史的對話;每一次打撈,都是對生命的尊重。而這片海,還在等著他們,去發掘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去續寫更多關於生存與希望的故事。
    考古浮海記·第七十九章 《明日黃花》尾聲)
    “探海號”離開黃埔港的第三日,終於駛入寧波灣。程遠站在甲板上,望著遠處天一閣的飛簷隱在晨霧中,手裏還攥著吳子謙日記的複印件——最後一頁那句“恨不能再見老母一麵”的字跡,仿佛還帶著百年前的溫度。張瑜遞來一杯熱粥,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岸邊:“史料說,康熙二十三年寧波設海關時,這裏商船擠得連錨地都找不到,可乾隆二十二年一關,連漁船都少了大半。”
    鄭海峰的聲呐探測儀突然發出急促的“嘀嘀”聲,屏幕上一道狹長的深色陰影橫在水下三十米處,邊緣還散落著細碎的光點。“程隊,有大發現!”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陰影最寬處,“這船至少十五丈長,比廈門、黃埔的都大,而且周圍有大量瓷器碎片的信號!”林新宇操控無人機俯衝而下,航拍畫麵裏,水麵下隱約能看到青白色的瓷片反光,像是撒在海底的星星。
    潛水隊下水時,寧波本地文物局的專家也趕來了,手裏捧著一本泛黃的《四明公所誌》:“這裏是清代寧波‘走私灣’,當年很多商船從這裏偷運瓷器去日本,道光年間還沉過一艘載滿‘青花瓷’的大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們找的這艘。”話音剛落,水下機器人就傳回了畫麵——沉船船艙裏,一排排青花瓷碗整齊碼放,碗底“康熙年製”的款識清晰可見,碗身還繪著日本浮世繪圖案。
    “是外銷瓷!”林珊的聲音帶著興奮,她用光譜儀比對瓷片成分,“鈷料是浙料,和寧波東錢湖窯址的完全一致,是專門給日本商人燒的!”程遠盯著屏幕,突然想起史料裏的記載:“乾隆年間嚴禁瓷器外銷,私販者‘杖一百,徒三年’,看來這船是頂著殺頭的風險去交易的。”
    鄭海峰在船主艙裏找到一個紫檀木盒,打開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裏麵沒有金銀,隻有一疊家書和一幅折疊的絹畫。家書是用毛筆寫的,字跡娟秀,落款是“妻 林氏”:“夫君,家中瓷器窯已備好,隻待你帶回日本商人的定金,便可開工。隻是近日海關查得嚴,你千萬小心,莫要讓孩兒等不到爹歸。”絹畫展開後,是一幅稚拙的兒童畫像,旁邊題著“小兒 阿明 三歲畫”。
    “這船主是寧波林氏家族的!”本地專家突然喊道,指著家書裏的“瓷器窯”三字,“清代寧波林氏是燒瓷大戶,乾隆年間因私販外銷瓷被抄家,後來就沒了記載!”林珊立刻對骸骨做dna檢測,半小時後,她拿著報告跑過來,聲音都在發顫:“匹配上了!是林氏家族的直係祖先,名叫林景年,道光二年出海後就沒了消息!”
    當林氏後人捧著那幅絹畫時,老人的手止不住地抖:“這是太爺爺的畫!小時候聽奶奶說,太爺爺當年為了保住窯廠,帶著最後一船瓷器去日本,結果再也沒回來……”他指著畫像裏的小孩,眼眶通紅,“這是我爺爺,沒想到能看到太奶奶親手畫的像。”
    考古隊在沉船旁立紀念碑時,寧波灣的漁民自發劃來漁船,撒下一把把新曬的稻穀——這是當地“送歸人”的習俗,希望漂泊的魂靈能找到回家的路。程遠望著石碑上“清道光二年 林景年商船沉沒處”的字樣,突然覺得心裏沉甸甸的:陳阿福為生計,吳子謙為盡孝,林景年為家族,他們都是海禁政策下的普通人,卻用生命在海裏寫下了自己的故事。
    “探海號”駛離寧波灣時,夕陽正落在海平麵上,將海水染成金紅色。張瑜走到程遠身邊,指著遠處的海平線:“下一站去哪?”程遠翻開海圖,指尖劃過“劉家港”——那裏是鄭和下西洋的起點,也是明代海禁的開端:“去劉家港,看看從開放到封閉的航海史,看看那些輝煌與遺憾,是不是都藏在同一片海裏。”
    鄭海峰啟動引擎,“探海號”的船帆在晚風裏展開,像一雙要飛向天際的翅膀。程遠站在甲板上,手裏捧著陳阿福的賬簿、吳子謙的日記和林景年的家書,心裏突然明白:他們發掘的從來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一段段不該被遺忘的曆史。這片海還在等著他們,等著他們去打撈更多故事,等著他們把這些故事講給更多人聽——因為每一個普通人的掙紮與希望,都是曆史最珍貴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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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古浮海記·第七十九章 《明日黃花》終章)
    “探海號”駛入劉家港海域時,程遠特意拿出珍藏的《鄭和航海圖》複印件。圖紙上“劉家港”三個朱砂字被海風卷得微微發顫,與遠處岸邊“鄭和寶船遺址”的石碑遙遙相對。張瑜蹲在甲板上,用放大鏡查看剛打撈上來的一塊船板殘片,指尖觸到上麵“永樂年製”的刻痕時,突然抬頭:“這是鄭和船隊的船板!和史料裏記載的‘福船’構件完全一致!”
    鄭海峰的聲呐探測儀突然陷入持續的蜂鳴,屏幕上一片巨大的深色區域覆蓋了近半海域,邊緣還嵌套著幾處小型陰影。“程隊,水下有寶船殘骸!至少二十丈長,還有三艘小型船隻圍著它——像是當年的護航船!”林新宇操控無人機升空,航拍畫麵裏,水下隱約浮現出寶船的龍骨輪廓,周圍散落著數十片青花瓷片,瓷片上“蘇麻離青”的濃豔釉色,在陽光下泛著寶石般的光澤。
    潛水隊下水時,劉家港博物館的老館長特意趕來,手裏捧著一本線裝的《劉家港誌》:“正統年間海禁後,鄭和寶船大多被拆解,隻有少數因風暴沉沒,沒想到真能找到!”話音未落,水下機器人就傳回震撼畫麵——寶船船艙裏,一尊青銅媽祖像靜靜佇立,像在守護著沉睡的航海記憶,媽祖像底座刻著“永樂三年,鄭和敬造”的字樣。
    程遠盯著屏幕,突然想起陳阿福賬簿裏“夜不敢燃燈”的記載,再看眼前鄭和寶船的恢宏規模,心裏五味雜陳:“同樣是劉家港,永樂年間‘雲帆高張’,到了清代卻‘片板不許下海’,真是天差地別。”張瑜輕輕點頭,指著屏幕裏寶船桅杆的殘段:“你看這桅杆直徑,至少兩尺,比清代走私船的桅杆粗一倍——當年的航海技術,本該有更好的發展。”
    鄭海峰在寶船側艙發現了一個密封的木匣,打開後,一本泛黃的《航海日誌》映入眼簾,封麵寫著“鄭和船隊千戶 王景弘”。日誌裏詳細記錄了鄭和第七次下西洋的路線,甚至提到“途經呂宋,見華商私販絲綢,歎其生計之難”——這段記載,恰好填補了史料裏關於明代民間航海的空白。
    林珊對寶船附近的小型船隻殘骸檢測時,有了意外發現:“程隊!這艘小船的船板上有‘康熙五十年造’的刻痕,還沾著湖絲的纖維!是清代走私船!”眾人嘩然,老館長更是激動得直拍大腿:“沒想到這裏還藏著走私船!說明清代海禁時,有人冒著風險來寶船遺址附近尋寶,想靠沉船裏的東西謀生!”
    潛水隊員在走私船殘骸裏找到一個布包,裏麵裝著半塊玉佩和幾枚銅錢。玉佩上刻著“李”字,銅錢是康熙通寶,與廈門沉船上的錢幣一模一樣。林珊做dna比對時,眼睛突然亮了:“和泉州李氏族譜裏的基因匹配!這船主叫李阿旺,康熙五十年出海後失蹤,後人一直在找他!”
    當李阿旺的後人捧著那半塊玉佩時,老人泣不成聲:“這是太爺爺的玉佩!當年他說要去劉家港找‘大船’,賺了錢就回家,沒想到……”程遠看著老人顫抖的雙手,突然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義——從陳阿福到李阿旺,從鄭和寶船到清代走私船,這片海藏著的,從來不是冰冷的文物,而是一代代航海人的牽掛。
    夕陽西下時,考古隊在寶船遺址旁立起一座雙麵紀念碑。正麵刻著“明永樂三年 鄭和寶船沉沒處”,背麵刻著“清康熙至道光年間 民間走私船遺址”,中間用一行小字連接:“一片海,兩重史,皆為航海魂。”當地百姓自發帶著鮮花和水果趕來,漁民們還劃著漁船,在海麵撒下一碗碗米酒,敬過往的航海人。
    “探海號”駛離劉家港時,夜色已經降臨。程遠站在甲板上,望著遠處岸邊的燈火,手裏捧著那本《王景弘航海日誌》。張瑜走過來,遞給他一件東西——是用廈門、黃埔、寧波、劉家港四處遺址的船板殘片,拚成的一艘微型小船。“這是林新宇和林珊一起做的,”張瑜笑著說,“算是給這段旅程留個紀念。”
    鄭海峰在駕駛室裏喊:“程隊!下一站去哪?”程遠望著遼闊的大海,突然笑了:“去哪都行。隻要這片海還有故事,我們就繼續找。”“探海號”的船帆在夜風中展開,船燈的光暈在海麵上鋪開,像一條通往曆史深處的路。程遠知道,他們的考古旅程不會結束——因為每一片海浪,都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航海故事;每一塊沉船殘片,都在等待著被重新喚醒,讓那些被遺忘的生命與夢想,永遠留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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