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冰堅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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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海號”在晨霧中駛入廈門港外海時,程遠正蹲在甲板上擦拭一塊剛從灘塗裏撿到的鐵錨殘片。鏽跡剝落間,“永曆十八年”的陰刻字樣漸漸清晰——這是鄭經時期戰船錨具的典型標記,與他手裏《台灣外紀》中“鄭經承父業,造戰船百艘,以廈門為舟師根本”的記載恰好印證。海風吹散晨霧,遠處的鼓浪嶼輪廓漸顯,島礁旁的海域泛著深靛色,那裏正是史料記載中“康熙初年鄭軍商船常泊之處”。
“程隊!聲呐有重大發現!”鄭海峰的吼聲打破平靜,他抱著平板電腦奔上甲板,屏幕上密集的黃色光點在海圖上連成一片,像沉在海底的星群,“廈門港東南四海裏,水下二十米,探測到三艘並列的木質沉船,最大一艘長二十六丈,寬四丈五——和鄭成功‘大熕船’的規製完全一致!周圍還散落著大量瓷器和銅錢!”程遠剛站起身,張瑜就抱著土壤樣本箱快步走來,淺藍色速幹衣的下擺沾了泥點,她將一份檢測報告遞到程遠麵前,眼底閃著興奮的光:“昨天在附近采集的沉積物樣本,檢出大量生絲纖維和蔗糖殘留,碳十四測年結果是康熙元年——正是鄭經主持台灣、大力發展對南洋貿易的時期!”
程遠的指尖劃過報告上“樣本含西班牙銀幣成分”的標注,突然想起《海上紀略》裏的記載:鄭經曾“以台灣蔗糖、鹿皮易西洋銀,歲入數十萬兩”。他抬頭望向海麵,正撞見林新宇操控的無人機掠過天際,屏幕傳回的畫麵裏,水下沉船旁的一枚銅錢清晰可見——“永曆通寶”的字樣在探照燈下泛著銅綠,邊緣還留著商船流通時的磨損痕跡。“程隊!船尾有‘思明州商舶’的刻字!”林新宇的聲音帶著顫音,“思明州是鄭成功對廈門的改稱,這肯定是鄭氏集團的貿易商船!”
潛水隊準備出發時,鄭海峰正低頭檢查潛水服,他右臂上那道在香山澳被礁石劃傷的疤痕還未完全愈合,卻依舊笑得爽朗:“程隊,這次我帶小孫、老趙下去,保準給你撈塊帶‘思明州’字樣的船板!上次在馬尼拉灣沒摸著鄭氏商船的物件,這次可得補上!”說罷他套上潛水頭盔,縱身躍入水中,浪花濺起又迅速被海水吞沒,隻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水下機器人的實時畫麵傳來時,程遠和張瑜幾乎同時屏住了呼吸。居中的沉船側臥在泥沙中,船身雖已腐朽,卻仍能看清兩側的貨艙輪廓,艙內堆疊的青花瓷罐整齊排列,罐口露出的生絲殘片在海水中輕輕浮動。“是漳州窯的青花瓷!”張瑜指著畫麵裏一個破損的瓷罐,“你看罐底的‘鄭記’印記,和鄭氏族譜裏記載的‘鄭氏商船專用瓷’標記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林珊扛著dna檢測箱匆匆跑來,箱子輪子在甲板上磕出急促的聲響。她打開檢測儀,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圖譜很快與數據庫匹配成功:“程隊!張姐!船頭發現兩具骸骨,其中一具手裏攥著塊木質商牌,上麵寫著‘鄭明遠’——是鄭經的族弟!族譜裏記著他‘康熙二年,率商船赴暹羅販絲,遇風暴溺於廈門港’!”
程遠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林新宇的無人機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屏幕上,一艘偽裝成漁船的船隻正朝著沉船方向疾馳,甲板上幾個蒙麵人正組裝大型起吊設備,為首者手腕上的刀疤在陽光下格外刺眼——正是上次在呂宋島漏網的盜墓團夥頭目!“這群混蛋還敢來!”張瑜的臉色瞬間沉下來,雙手緊緊攥著樣本箱,指節泛白,“他們肯定是衝著船艙裏的瓷器和銀幣來的!”
刀疤臉的船很快停在遺址旁,船舷上“閩漁6281”的油漆還未幹透。他摘下蒙麵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程隊長,又見麵了。這鄭氏商船裏的寶貝,隨便一件都能讓我後半輩子不愁吃穿,識相的就把位置讓出來,不然……”他指了指船尾的炸藥包,“我把這三艘船全炸了,誰也別想占便宜!”
鄭海峰恰好浮出水麵換氧,聽到這話,呼吸管“啪”地掉在甲板上。他剛要爬上船,就被程遠一把拉住。程遠悄悄撥通文物局的緊急電話,快速說明情況後,對著刀疤臉喊道:“文物可以商量,但你得先讓我們把骸骨撈上來。鄭明遠在海裏泡了三百年,總不能再遭一次炸藥的罪!給我們三十分鍾!”刀疤臉眯眼打量程遠片刻,吐掉煙蒂:“行,三十分鍾!別耍花樣!”
潛水隊立刻加快速度。鄭海峰帶著小孫、老趙小心翼翼地將鄭明遠的骸骨抬進打撈籃,骸骨的腰間纏著一段皮質腰帶,上麵掛著個銅製算籌,算籌上還刻著“暹羅—廈門”的航線標記。他的懷裏揣著一個布包,裏麵裹著幾張泛黃的賬冊殘頁,上麵用墨寫著“今運生絲百匹赴暹羅,換銀五十兩,歸時給阿妻買金釵,給幼子帶暹羅糖”,字跡工整卻透著對家的牽掛。張瑜趴在船舷邊,看著畫麵裏的賬冊,聲音有些哽咽:“他隻是想做筆生意,給家人帶點念想,卻再也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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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鍾剛到,刀疤臉就對著手下吼道:“動手!把瓷罐都吊上來!”幾個同夥立刻啟動起吊設備,鋼索直對著貨艙。程遠眼疾手快,對林新宇喊道:“投煙霧彈!”白色煙霧瞬間籠罩海麵,刀疤臉的人在煙霧裏辨不清方向,鋼索歪歪斜斜地砸在船身殘骸上,濺起一片泥沙。
“警察來了!你們跑不了了!”程遠的喊聲穿透煙霧,遠處的海麵上,四艘文物局巡邏艇正疾馳而來,警笛聲劃破廈門港的平靜。刀疤臉臉色一變,就要鑽進駕駛室,鄭海峰突然從水裏躍出,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按在甲板上。兩人扭打在一起,從船頭滾到船尾,撞翻了旁邊的起吊設備。混亂中,刀疤臉的同夥想點燃炸藥包,卻被及時趕到的警員按住,冰涼的手銬“哢嗒”一聲鎖住手腕,還夾雜著他不甘心的嘶吼:“這些寶貝是我的!憑什麽給你們!”
程遠走到刀疤臉身邊,蹲下身看著他,聲音冷得像廈門港的海水:“這不是你的寶貝,是鄭明遠、是當年無數鄭氏商船船員用命換的生計。你隻看到瓷器能賣錢,卻看不到賬冊上‘給幼子帶暹羅糖’的字,看不到他們頂著風浪出海的不易。當年鄭氏集團‘通洋裕國’,是為了對抗清廷壓迫、守護一方百姓,不是為了讓你把他們的遺物當商品!”刀疤臉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惡狠狠地瞪著程遠。
等警察押著盜墓者離開,陽光已經灑滿海麵。程遠和張瑜坐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展開鄭明遠的賬冊。殘頁的最後,夾著一張小小的糖紙,上麵用炭筆寫著:“吾兒,待父歸,教你疊紙船,咱們從廈門港漂到台灣去。”張瑜的眼淚落在糖紙上,暈開一小片水漬:“他還答應教孩子疊紙船,卻連回家的機會都沒有……”程遠輕輕將賬冊和糖紙放進防水袋,他要把這些東西帶回廈門博物館,讓更多人知道,鄭氏集團的貿易商船裏,藏著多少普通人的牽掛。
下午,考古隊在沉船西側發現了一座水下建築遺址。林新宇操控機器人靠近,畫麵裏出現了石砌的碼頭石階,階上還留著當年商船停靠時的纜繩痕跡。最深處的石龕裏,放著一口楠木棺材,棺材旁擺著一個陶製的糖罐,罐身上刻著“明遠”二字——正是鄭明遠的衣冠塚。“是鄭明遠的家人為他建的!”程遠想起《台海使槎錄》裏的記載,“當年鄭氏船員遇難,家人常會在失事海域建衣冠塚,盼著他們‘魂歸故裏’。”林珊對棺材裏的骸骨進行檢測,發現這是一位中年女性,基因與鄭明遠高度匹配——正是他的妻子。骸骨的手裏攥著半塊金釵,與賬冊裏提到的“給阿妻買金釵”恰好對應。
夕陽西下時,考古隊在遺址旁立起了一座紀念碑。碑身用從沉船上打撈的青石板製成,正麵刻著“清康熙二年 鄭氏集團貿易商船‘思明號’船員鄭明遠及眾商人遇難處”,背麵刻著鄭明遠賬冊上的那句話:“歸時給阿妻買金釵,給幼子帶暹羅糖。”廈門鄭氏家族的後人來了二十多位,其中一位白發老人捧著族譜,對著紀念碑深深鞠躬,聲音帶著顫抖:“先祖明遠公,三百年了,我們終於找到你了。現在的廈門港,商船往來不斷,再也不用怕風暴,你可以安心了。”
“探海號”駛離廈門港時,夕陽將海麵染成一片橘紅。程遠站在甲板上,手裏握著那個陶製糖罐,罐身上的“明遠”二字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張瑜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薑茶,輕聲問道:“在想什麽?”“在想鄭明遠,想當年所有鄭氏商船的船員。”程遠望著遠處的海岸線,“他們冒著風浪出海貿易,不是為了割據一方,隻是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可史書裏隻記他們的軍事行動,卻忘了他們也是丈夫、是父親。我們考古,就是要把這些被遺忘的故事挖出來,講給更多人聽。”
張瑜輕輕點頭,突然指著遠處的遠洋貨輪:“你看,那艘船正駛向東南亞,不用再偷偷摸摸,也不用怕戰亂。鄭明遠的願望,早就實現了。”程遠轉過頭,正好對上張瑜的目光,暮色裏,她的眼睛像盛著星光。他突然想起這一路的點點滴滴——在月港讀林茂的家書,在雙嶼看王七的賬本,在香山澳尋李阿旺的羊皮契約,還有此刻在廈門港,和她一起守護鄭明遠的故事。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總能與他並肩同行的姑娘,早已成了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人。
“程隊!下一站去哪?”鄭海峰的聲音從駕駛室傳來,他舉著一本《順風相送》,“史料說泉州港有康熙開禁後的‘洋銅商船’遺址,要不要去看看?”程遠握緊手裏的糖罐,轉頭看向張瑜,眼裏帶著笑:“去!隻要還有‘緣海之人’的故事沒被發現,我們就繼續找。”
“探海號”的船帆在暮色中展開,船燈的光暈在海麵上鋪開,像一條通往曆史深處的航跡。程遠知道,他們的旅程還沒結束——那些在海上奔波的普通人,那些藏在文物背後的牽掛與堅守,還有太多故事埋在海底,等著他們去打撈,去訴說。而身邊的這個人,會陪著他一起,把這些故事講給世界聽,直到每一個“緣海之人”的心意,都能被時光溫柔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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