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千料海船
字數:6005 加入書籤
南海的晨光穿透薄霧時,程遠正蹲在“探海號”的實驗室門口,用軟毛刷細細清理一塊剛打撈上來的楠木船板。船板邊緣還沾著細碎的白色珊瑚,木紋裏嵌著幾粒暗紅色的鏽渣——那是六百年前鐵質船釘氧化後留下的痕跡,指尖拂過,能清晰摸到木材被海水侵蝕出的細微凹槽。
“程隊,衛星電話還是打不通。”林珊端著兩杯冒熱氣的咖啡走過來,白色實驗服的袖口沾了點熒光試劑的淡藍色,她將其中一杯遞到程遠手邊,杯壁的溫熱透過指尖傳來,“林新宇的定位信號已經消失三十六個小時了,航海組擴大了三次搜索範圍,還是沒找到。”
程遠接過咖啡,目光落在實驗室桌上攤開的《靜海寺殘碑》拓片上,拓片裏“永樂七年,將領官軍乘駕一千五百料海船”的字跡雖模糊,卻像一根細針,紮在他心上。三天前,林新宇帶著“海眼二號”水下機器人去探測“清遠號”東北海域的異常磁信號,臨走前還抱著這本拓片興奮地說:“程隊,我查了《都城紀勝》,一千料海船能長五十餘丈,要是能找到,就能印證殘碑記載了!”可從昨天清晨開始,林新宇的應急信標就沒再傳來過信號。
“讓航海組把搜索半徑再擴大十海裏,重點查北緯14°18′、東經110°32′附近的暗礁區。”程遠摩挲著船板上的榫卯結構,那是明代福船特有的“燕尾榫”,拚接處嚴絲合縫,“他帶的機器人續航隻有四十小時,今天中午前要是再找不到……”
話沒說完,駕駛艙突然傳來鄭海峰急促的吼聲,震得甲板上的救生圈都晃了晃:“程隊!重大發現!聲呐掃到巨型沉船遺址!船體總長超過五十丈,貨艙區金屬信號密集得嚇人!還有——林新宇的應急信標就在沉船船尾!”
程遠猛地站起身,咖啡杯差點脫手,褐色的液體濺在拓片上,暈開一小片汙漬。他抓過搭在欄杆上的防水外套往身上套,快步往駕駛艙跑,路過甲板時,瞥見林珊正將便攜式檢測儀塞進黑色背包,她的指尖微微發抖,卻還是強裝鎮定地跟上:“我帶了急救包,要是新宇受傷,能先做緊急處理。”
駕駛艙的導航屏上,一道流暢的船型輪廓在深藍色海圖裏緩緩展開,像一頭沉睡在海底的巨鯨。船尾位置有個閃爍的紅色光點,正是林新宇的應急信標,光點旁標注著數據:“水深三十六米,船體最大寬度十二丈,符合《都城紀勝》‘一千料舟船長五十餘丈、闊十餘丈’的記載。”
“是戰座船!”林新宇之前整理的資料還攤在控製台旁,鄭海峰指著其中一頁《南船記》的複刻本,“你看,沈啟記載戰座船‘桅標大纛,屯營以準’,這沉船的桅杆基座信號剛好有三道,和文獻裏的描述對得上!”
程遠的目光緊緊盯著信標位置,光點一動不動,他的心沉了沉:“立刻派‘海眼三號’水下機器人下潛,優先確認信標周邊環境,注意避開暗礁。林珊,你調整檢測儀參數,重點監測沉船區域的水質和文物信號;鄭海峰,準備潛水裝備,一旦確認安全,我們下去接應。”
水下機器人下潛的二十分鍾裏,甲板上靜得能聽見海浪撞在船舷的“嘩嘩”聲。林珊反複校準檢測儀,屏幕上跳動的曲線突然穩定下來:“有大量鐵器信號,還有陶瓷的高頻反射——可能是戰座船配備的鐵炮和船員的日用瓷!另外,水質裏有微量檀香成分,沉船裏說不定有木質文物!”
終於,“海眼三號”傳回第一組清晰畫麵。程遠和眾人湊在屏幕前,呼吸瞬間停滯——海水中,一艘巨型沉船的殘骸靜靜臥在淡黃色的沙地上,船身雖向左側傾斜約20度,但三根桅杆的基座仍像沉默的巨人般立在水中,木質船板上還能看見殘留的朱漆,隱約能辨認出“安濟”兩個字的殘痕。
更讓人心揪的是,船尾的艙門旁,林新宇的潛水頭盔倒扣在沙地上,麵鏡裂了一道蛛網般的縫隙,他本人則靠在艙壁上,潛水服的左臂有個不規則的破口,臉色蒼白得像海底的貝殼,但胸口仍有微弱的起伏。他的身邊堆著幾塊刻有纏枝蓮紋的青銅構件,最上麵那塊構件上,“永樂五年造”的字樣清晰可見。
“新宇還活著!”鄭海峰一拳砸在控製台,聲音裏帶著後怕,“我帶兩個潛水員下去,五分鍾內把他救上來!”
程遠卻按住了他的胳膊,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一道陰影上。那道陰影藏在艙門右側的礁石後,輪廓像個人,手裏似乎還握著什麽金屬物件。他放大畫麵,心髒猛地一縮——那是盜墓者常用的液壓鉗,鉗口還夾著一塊青銅碎片,和林新宇身邊的構件紋路一致。“等等,”程遠的聲音沉得像海底的礁石,“不止一個盜墓者,他們已經在破壞沉船了。”
話音剛落,機器人的畫麵突然中斷,隻剩下滿屏的雪花噪點。程遠抓起潛水裝備往身上套,潛水靴踩在甲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我和鄭海峰下去,林珊,你在船上指揮,聯係漁政監控附近海域,一旦發現盜墓者的母船,立刻請求攔截!”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海水剛沒過胸口,一股暗流就順著潛水服的縫隙鑽進來,帶著刺骨的涼意。程遠握著潛水燈往沉船方向遊,光柱掃過船身時,看見多處新鑿的痕跡——盜墓者已經用液壓鉗撬開了好幾塊船板,露出裏麵發黑的木質構件。鄭海峰在他身後比了個“分開行動”的手勢,兩人一左一右,程遠往船尾的信標位置遊,鄭海峰則繞去貨艙探查。
剛靠近艙門,程遠就聽見裏麵傳來“叮叮”的敲擊聲,像是金屬撞擊石頭的聲音。他舉著潛水燈往裏照,看見兩個盜墓者正蹲在林新宇身邊,用液壓鉗撬一塊半人高的青銅構件,構件上的纏枝蓮紋已經被撬得變形,碎片散落在沙地上。林新宇的眉頭緊緊皺著,嘴唇動了動,像是在忍痛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放下東西!”程遠用手勢示意盜墓者停手,可那兩人不僅沒停,反而從腰間摸出了鋒利的水下刀。其中一個留著寸頭的盜墓者突然起身,舉刀朝程遠撲過來,刀光在潛水燈的光柱裏閃了一下,直逼他的氧氣瓶。
程遠側身躲開,潛水燈“哐當”一聲撞在艙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想起鄭海峰教的近身格鬥技巧,左手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將人往艙壁上推,右手奪過水下刀,猛地往對方的氧氣瓶閥門上劃了一下——高壓氣泡瞬間湧出來,在海水中形成一團白霧。寸頭盜墓者慌了神,轉身想逃,卻被趕過來的鄭海峰一腳踹在腰上,當場昏了過去,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飄向艙外。
另一個戴墨鏡的盜墓者見勢不妙,抱著青銅構件想從艙窗鑽出去。程遠立刻追上去,兩人在狹窄的艙道裏扭打起來,構件“哐當”一聲掉在沙地上,砸在林新宇的腿邊。程遠趁機抓住對方的腳踝,將人拽倒,膝蓋頂住對方的胸口,奪過他手裏的水下刀,正準備將人捆起來,卻突然聽見林新宇微弱的聲音:“船……船底有暗艙……裏麵有……有古墓……”
程遠心裏一震,低頭看向林新宇。他已經醒了,嘴唇幹裂,正用手指著艙底的一塊方形木板——木板與周圍的船板顏色不同,邊緣有明顯的拚接痕跡,上麵刻著複雜的雲紋,中間還有個圓形的鎖孔,像是刻意隱藏的暗門。“我昨天……發現的……”林新宇的聲音斷斷續續,“暗門裏有……有碑刻……還有……和戰座船有關的……文書……”
鄭海峰將昏過去的盜墓者捆好,用繩子係在艙門的欄杆上,湊過來查看暗門。他用潛水刀敲了敲木板,聲音沉悶,不像是空的:“這是明代官船特有的‘密艙’,《南船記》裏說,戰座船的密艙用來存放重要文書或祭祀用品,沒想到會藏著古墓相關的東西。”
林珊的聲音突然從通訊器裏傳來,帶著明顯的焦急:“程隊!漁政傳來消息,在沉船東南五海裏處發現一艘無標識快艇,很可能是盜墓者的母船!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新宇的傷嚴重嗎?”
“他左臂被劃傷,有點脫水,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程遠摸了摸林新宇的頸動脈,跳動還算有力,“我們發現了暗艙,裏麵可能有重要文物,需要支援隊員帶工具下來。”
半小時後,三個支援隊員帶著液壓鉗和防水照明設備趕到。眾人合力撬開暗門,一股帶著海水潮氣的檀香撲麵而來——暗艙裏沒有棺槨,隻有一個半人高的石製碑座,碑座上放著一塊青石碑,碑文中“永樂五年,造二千料戰座船‘安濟號’,載官軍三百人,巡南海諸島”的字樣清晰可見,字跡遒勁,是典型的明代官刻風格。
碑座旁還放著一個楠木盒,盒身裹著三層桐油布,雖經過六百年海水浸泡,卻依舊完好。鄭海峰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卷泛黃的航海圖,圖上用墨筆標注著“安濟號”的航線,從南京寶船廠出發,途經泉州、占城,最後抵達忽魯謨斯,幾處用朱砂畫的圈旁還寫著批注:“此處多礁,需繞行”“八櫓船停靠點,補水”——正是《靜海寺殘碑》裏提到的“八櫓船”補給路線。
“這就是《靜海寺殘碑》記載的‘二千料海船’!”林新宇靠在艙壁上,眼裏閃著興奮的光,聲音也有力了些,“碑文裏的‘載官軍三百人’,和《夢梁錄》‘中等二千料舟可載二三百人’的記載完全吻合!還有這航海圖,比茅元儀《武備誌》裏收錄的《鄭和航海圖》更詳細,連暗礁的位置都標出來了!”
程遠蹲在碑前,指尖輕輕拂過“安濟號”三個字,冰涼的石碑上仿佛還殘留著當年刻碑工匠的溫度。他想起三天前林新宇抱著拓片的樣子,心裏湧起一陣後怕——如果再晚幾個小時找到他,後果不堪設想。“先把新宇送上去治療,”程遠站起身,對支援隊員說,“文物分批打撈,碑刻和航海圖用防水箱裝好,青銅構件做好編號,別弄混了。”
回到“探海號”上,醫生立刻給林新宇處理傷口。他的左臂被水下刀劃了一道十厘米長的口子,幸好沒傷到筋骨,消毒包紮後,林新宇靠在病床上,還不忘叮囑程遠:“程隊,‘安濟號’的船板材質一定要檢測,我懷疑和南京寶船廠遺址的楠木一致……還有暗艙裏的檀香,可能來自印度,得確認年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林珊坐在床邊,削了個蘋果遞給他,語氣帶著嗔怪卻難掩關心:“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文物?醫生說你得好好休息,脫水加上傷口感染,要是再逞強,小心留後遺症。”她的指尖碰到林新宇的手背時,兩人都愣了一下,林新宇的耳尖瞬間紅了,慌忙移開目光,假裝看窗外的海麵。
程遠站在艙門口,看著這一幕,心裏突然有點發悶。他早就察覺林珊對林新宇的在意——上次林新宇發燒,她連夜守在實驗室整理資料;這次林新宇失蹤,她的手就沒停過,一直在調試設備、聯係救援。而自己對林珊的心思,卻像沉在海底的文物,遲遲不敢打撈。
傍晚時分,實驗室傳來好消息。林珊拿著檢測報告跑過來,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笑容:“程隊!‘安濟號’的船板材質和南京寶船廠遺址出土的金絲楠木相似度99,證明這艘船確實是南京寶船廠建造的!還有暗艙裏的檀香,碳十四檢測顯示是永樂五年的,和碑刻年代一致,很可能是當年船員從印度帶回來的!”
鄭海峰也湊過來,手裏舉著一塊青銅構件:“漁政把盜墓者的母船扣了,從上麵搜出了十幾件從‘安濟號’盜走的文物,包括這個青銅炮的零件——和我們在貨艙發現的鐵炮能拚上!”
程遠接過構件,看著上麵熟悉的纏枝蓮紋,突然想起林新宇說的“千料海船”。他走到甲板上,望著遠處的沉船遺址,夕陽將海水染成一片金紅,海風吹拂著衣角,帶著淡淡的鹹腥味。“安濟號”的發現,不僅印證了《靜海寺殘碑》的記載,更填補了鄭和船隊戰座船的研究空白——原來除了四十四丈的大號寶船,這些能載三百人的千料海船,才是支撐船隊遠航的主力。
“程隊,接下來我們去哪?”鄭海峰走過來,手裏拿著一張新的海圖,“我查了《明實錄》,永樂六年工部還造過四十八艘寶船,說不定在占城附近還有沉船遺址。”
林新宇也拄著拐杖走出來,眼裏閃著光:“我還想找《明史》裏記載的四十四丈寶船!隻要找到一根桅杆殘件,就能證明文獻不是誇張!”
程遠看著身邊充滿幹勁的夥伴們,心裏的悶意漸漸散去。他轉頭看向林珊,她正站在夕陽裏,手裏捧著那卷航海圖,陽光灑在她的發梢,泛著暖光。“先把‘安濟號’的文物整理好,”程遠笑著說,“等新宇傷好了,我們一起去找寶船——不管是千料海船,還是四十四丈巨舶,總有一天,我們要讓所有沉睡的曆史,都重見天日。”
夜幕降臨,“探海號”的燈光在海麵上閃爍,像一顆守護著秘密的星。程遠站在船舷邊,手裏攥著一塊從“安濟號”取下的楠木碎片,碎片上的“燕尾榫”痕跡清晰可見。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在這片遼闊的南海之下,還有無數像“安濟號”這樣的沉船,無數像林新宇這樣為曆史執著的人,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展開。
喜歡考古浮海記請大家收藏:()考古浮海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