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命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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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芯子爆了個燈花,刺啦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大帳裏顯得格外紮耳。昏黃的光隻能照亮軍案一角,攤開的邊關輿圖被燈影壓得更加厚重,墨線勾勒的山川形勝透著一股生硬的冷氣。空氣凝得能擰出水來,混著血腥味、鐵鏽味,還有一股子剛從死人堆裏帶回來的、帶著凍土氣息的腐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上,每喘一口氣都費力。
趙宸解下臂甲和護腕。指關節有些發僵,凍得顏色有些不對勁的淺,像是上好的玉色。上麵沾了點發烏的血痂,幹掉後緊繃著皮膚。他有些遲緩地用一塊還算幹淨的布子擦拭,一下又一下,動作機械。冰冷的甲片散在案幾上,在油燈跳躍的微光下反射著點點幽冷的光斑,如同昨夜凍殺狄戎箭矢、凍斃狄戎騎兵的寒氣殘餘。
帳簾悄無聲息地掀開一條縫,夜風卷著刺骨的寒氣猛地灌入,吹得燈苗撲簌著矮了一大截。一個裹得嚴嚴實實、帶著風雪寒氣的身影幾乎是貼著地滑了進來。來人腳步輕得像是沒有分量,動作又快又穩,徑直走到軍案前三四步的地方站定,單膝點地。是玄甲衛的暗哨頭目。
來人沒說話,隻是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塊小小的、邊緣還帶著新鮮斷茬的玉佩碎片。正是老王頭從木砧上硬生生掰斷、攥在手心、沾滿老血的那一半斷玉。那螭龍的尾部扭曲著,斷在冰冷的掌心裏。
趙宸擦拭手指的動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那半截斷玉上。他的眼神依舊平靜無波,隻是案上油燈的光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裏,那點幽藍仿佛比冰錐釘著的時刻更加凝固了幾分,像是水銀被凍在了深淵。帳內死寂,隻剩下燈油燃燒細微的劈啪聲。過了足足有七八息,他才像是剛剛留意到來物,極其隨意地將擦拭指節的布子往桌案上一丟,發出輕微的噗一聲。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去,兩根修長冰玉似的手指,撚起了那半截斷玉。
入手冰涼沉重,帶著玉石本身的寒意,斷口處有些尖銳的棱角,還有半凝固的血塊糊在螭龍的爪子上,已經變得發黑。
趙宸捏著那塊殘玉,指腹緩緩摩挲過那個“稷”字。篆體的線條在他指尖下微微凸起,如同一條帶著毒牙的冰冷小蛇。燈火晃蕩,光影在他挺直如刀刻的鼻梁另一側投下濃重的陰影。
“東西呢?”他開口,聲音被帳內凝滯的空氣壓得極低,像雪珠敲在凍土上。
地上的暗哨頭目依舊低垂著頭顱,黑色的麵甲下隻露出一雙沉靜如夜的眼,沒有絲毫情緒。“老王頭……當場嚼碎了那半塊‘稷’字玉。混著血和泥,咽下去了。冰錐在他手裏化盡了。”他聲音平板,如同誦讀著一件與己無關的死物記錄,“剩下半塊玉料,連同化盡的冰水,他自己挖坑埋在灶膛灰底下最深一層,用腳踩得死緊。”言下之意,另一份沾滿了老王頭血與決絕的情報或罪證),連同他刻骨的恐懼和莫名的忠誠,已經被那老軍漢用最粗暴卻也最徹底的方式埋藏,再難見天日。想再撬開那個老家夥的嘴,或者從他身上掏出點東西,除非把他骨頭架子和埋的灶灰一起搗碎篩一遍。
趙宸摩挲玉佩的動作停住了。指腹停留在那個尖銳的、被冰棱擠碎的斷口邊緣。沒有驚詫,沒有怒意,隻有一種極深層次的疲憊緩緩漫上心尖,隨即又被更冰冷的意念凍結。
他不再看那玄甲衛暗哨頭目,隻隨意地擺了擺手。那姿態,如同拂去一點微不足道的塵埃。
暗哨頭目沒有多一個字,連一個眼神的交匯都無,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鬼魅,靜悄悄地後退兩步,便再次融入厚重簾布外的黑暗風雪裏,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帳簾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麵呼嘯的風聲,世界似乎安靜了那麽一瞬。但那冰冷沉窒的空氣依舊充斥每一個角落。
趙宸依舊捏著那半截冰冷的殘玉,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斷口邊緣刮擦著,一絲幾不可察的腥甜鐵鏽味混著玉石本身的寒氣滲入皮膚。那味道,混雜著戰場上狄戎兵的惡臭膻腥,還有……昨夜風雪中無數鮮活生命瞬間被冰封抽幹的絕望氣息。
一股無法形容的厭倦,突然像冰冷的潮水一樣洶湧襲來,狠狠拍打著心防堤壩。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燈影下如潑開的濃墨。幾乎帶倒了身下厚重的胡凳,發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他沒有看被帶得挪開半寸的軍案輿圖,沒有理會那盞明明滅滅、搖搖欲墜的油燈,徑直邁步,走向帳外。
厚重的帳簾在他身形帶起的風中猛烈鼓蕩了一下。
門簾掀開,外麵並非營地的嘈雜,而是一片死寂的角落。中軍大帳側後方,一處特意清空出來的小片空地。這裏背倚著營地唯一的、一道兩丈多高、被風霜和戰爭剝蝕得如同老人斑駁皮膚的粗糙土坯關牆,可以避開大部營區的燈火視線。深冬的寒意如同蟄伏的巨獸呼吸,每一次吐納都帶著刺骨的穿透力。地麵上殘留的薄雪,在深濃的夜色下呈現出一種灰藍的色澤,反射著頭頂那輪殘缺月牙滲下來的、稀薄而冰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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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宸背對著營地所有的燈光與人聲,一步步走到這片僻靜的角落。靴底踩在凍得瓷實的地麵上,發出單調的嘎吱輕響。遠處大營內星星點點的篝火光芒,勉強能勾勒出他孤直挺拔、卻又像負著無形重山的冷峭背影輪廓,投在高聳冰冷、傷痕累累的土牆根下,被拉扯得很長很長。
他在土牆根下一塊凸起的、早已凍得如鐵塊般的山岩上坐下。岩石的冰冷穿透玄色的布料,瞬間浸入身體。
風像無形的刀子,試圖鑽進他領口每一絲縫隙。遠處營地裏的聲音變得極其模糊,像隔著一層濃霧。喧囂遠了,寒冷便愈發清晰,針紮一樣刺在裸露的頸部和手背皮膚上。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方才擦拭過的指節在月光下顯出幾分奇異的蒼白,近乎透明。那半塊玉佩還被他緊緊攥在手心,堅硬的斷口死死地硌著掌心那塊因常握兵刃早已磨出的厚繭。他盯著自己的手,那隻昨夜於萬軍中捏碎敵人頭顱、拂落淬毒箭矢、凍結致命一箭、召喚冰棱骨林的手。
指節清晰修長,皮膚下青色的血脈隱約可見。骨節是好的,沒有變形,皮肉是完整的,沒有缺口。
可隻有他自己能感覺到。
那層看不見的、自踏入京都奪嫡旋渦後便無時無刻不緊貼著身體彌散的冰冷寒意,像浸了冰水的濕裹屍布,正以一種緩慢而可怕的方式,向內侵蝕。每一次運轉那冰寒刺骨的真氣,每一次殺伐,每一次應對那血親遞來的暗箭……都像在往那道無形的寒氣裏再添上一塊冰。刺骨錐心。
手,微微有些控製不住地輕顫起來。不是因為冷。而是那股從骨髓深處鑽出來的尖銳僵意,順著血管脈絡絲絲縷縷地爬行、滲透。指尖像是裹在一層無形的冰套裏,細微的感知在麻木剝離,隻剩下刻骨的涼,和一種被凍結後的遲滯感。
十六歲後冠絕天下的無敵神功?仿佛一個天大的、充滿冰冷嘲諷的笑話。
夜風吹得他額前散落的一綹墨發拂過眼前,帶來了遠處一絲極淡的、幾乎要被凍住的……食物的熱氣和混雜的草藥味。那是老王頭的火頭營位置飄來的。那個老家夥今晚的火,大概燒得格外旺。
他有些艱難地、緩緩地抬起左手,試圖去解開掛在腰間的一個小小羊皮酒囊塞子。那僵硬的手指觸碰到被凍硬的皮囊口時,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笨拙和遲鈍。他用力按了按有些麻痹的指尖,關節處發出輕微的哢吧一聲微響。終於用指甲摳開了那銅製的塞子。
濃烈嗆人的烈酒氣息混著一絲獨特的、西北特有的草木苦澀味道瞬間彌漫開來。
這是邊軍能搞到的最次等的、能把喉嚨辣得火燒火燎、像刀子刮一樣的“燒刀子”。沒有精美的器皿,隻有這一小皮囊。他也沒帶酒盅。
他就這麽對著冰冷的囊口,仰起脖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如火線自喉管一路燒灼至胃袋,又猛地騰起一股熱氣頂上來!這火辣的感覺如此鮮明,甚至暫時壓住了那股侵蝕骨髓的寒氣帶來的麻木感,也讓有些僵硬的指節在這股熱流的衝擊下短暫地恢複了那麽一絲活氣。緊鎖的眉頭在這一刻似乎都鬆懈了一絲,一直緊繃如冰雕般的麵部線條也微微緩和。
“嗬……”一聲短促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像是自嘲又像是放鬆的呼氣,在夜風裏凝成一團迅速消散的白氣。
然而就在這一口烈酒燒灼胸腹、帶來短暫灼熱麻痹的間隙,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下意識地抬起來,望向頭頂。
殘缺的月牙掛在中天,被稀薄的雲翳半遮著,像蒙了一層不祥的灰布。冰冷慘白的光潑灑下來,將他整個人籠罩著。
就在這朦朧月華的映照下,他眼前那片灰藍的、坑窪不平的、布滿碎石凍土的岩地,竟無聲無息地變化了!
月光下的凍土迅速褪色、變深、扭曲……如同水底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漣漪!眼前的景象猛地抽換,他掌心那塊殘玉的冰冷堅硬、口中火燒火燎的烈酒餘味、夜風撲麵的刺骨……瞬間被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知覆蓋、淹沒!
濕漉漉的水汽撲麵而來,帶著山林草木特有的清甜土腥氣和溪澗邊濃鬱的水草氣息,熱烈地鑽進每一個毛孔。空氣不再是冰寒刺骨,而是帶著初夏驕陽炙烤過的、溫熱的暖意。耳邊是汩汩不絕的清澈溪水流淌聲,還有不知名夏蟲聒噪的熱鬧鳴唱。陽光不再稀薄冰冷,而是明亮得有些刺眼,將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色邊廓。
他低下頭。
一隻小了很多、還帶著少年人特有圓潤感的手,正撩撥著腳下清澈得能數出石子紋路的溪水,冰涼的溪水衝刷過指尖,帶來絲絲瘙癢。
嘩啦。
一隻手有力地、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按在了他濕漉漉的肩背上。那手掌寬厚溫潤,充滿了堅韌的力量感。掌心貼在他後背肩胛骨中間位置那片微涼的皮膚上,清晰地傳來溫熱厚實的觸感,驅散了溪水的涼意,帶來奇異的暖流和絕對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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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兒,手穩些。”
一個平和、溫潤,如同這山中溪流般純淨又蘊含著綿長勁力的聲音在他身後咫尺響起。那聲音不高,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和一種令人心神平靜的韻味,仿佛山風拂過古木林梢的低語,直接在他心湖深處投下漣漪。
他本能地循聲要回頭,去看那道幾乎嵌入他少年記憶深處、此刻如此清晰的溫潤身影——那襲常年漿洗得微微泛白的寬大道袍,那道如遠山般疏朗平和的眉眼,那雙總是含著洞悉一切、卻又悲憫如深海的目光。
然而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無法在幻境中轉動分毫。
“你的心,亂了。” 身後的聲音依舊平和,但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分量,清晰無比地敲擊在他的意識深處。“不是這水讓你靜不下來。是你心底有東西在攪。你看水,水映天,也映心。澄澈了,方見得真意。”
少年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溪水清澈無比,映出頭頂湛藍如洗的晴空和悠遊的薄雲,也映出他一張略帶稚氣、卻已初露棱角的眉眼。然而在那澄淨的水麵之下,倒映著的藍天白雲裏,卻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對冰冷的、閃爍著幽寒湛藍光芒的眼瞳!
那雙眼睛,冰冷、死寂,如同萬載玄冰深處凍結的幽靈!帶著一種非人的、俯瞰螻蟻的漠然!少年心口猛地一縮,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蔓延,溪水的涼意刹那變成冰針刺骨!他想移開視線,但水波晃動,那雙冰藍的巨眼卻牢牢鎖定著水中的他,仿佛要將他拖入那冰冷的深淵!
“師父!”少年心底爆發出無聲的呐喊。
“感覺到了?”身後的聲音仿佛洞穿了他靈魂的悸動,那按在他後肩胛的溫熱手掌力道微微加重,一股暖流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注入。“那就是‘它’。這力量是你血脈裏埋著的‘天命’。天予神授,浩瀚莫之能禦。”
少年的眼睛驚愕地瞪大,看著水中那雙幽藍、漠然、不帶絲毫感情的巨瞳。那巨大的豎瞳裏,冰冷而幽深,映不出藍天綠樹,倒映不出他自己的麵容,隻有一片凍絕生機的、無邊無際的冰藍死海!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被龐然大物凝視的窒息感和滅頂恐懼,像冰冷的觸手纏住了心髒!
“可師父……”少年嘴唇翕動,卻發不出清晰的音節,隻有意念流轉,“它……它好冷……它在……看著我……好大的眼睛……”
“它在看你,但你也需看清它!”身後雲陽子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種穿透歲月的凝重。那按在少年後背肩胛的手似乎微微發起熱來,一股更加強勁的暖意湧入,如同在冰冷的深淵中點燃一盞微弱的燈火,努力驅散那片刺骨的寒意。“天命之威,可護蒼生萬民如甘霖雨露,”雲陽子的語速加快,每一個字都如同刻印在少年翻騰的腦海,“亦可……”聲音頓了一下,那停頓極短,卻像是承載著萬鈞重擔的刹那遲疑,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沉痛,“……噬滅至親骨肉於彈指!”
噬滅至親骨肉!
最後這六個字,如同六道裹挾著九幽寒氣的炸雷,毫無預兆地在少年心湖底處最深處炸裂開來!
轟隆!
現實中,朔風關冰冷的關牆根下。
趙宸握住羊皮酒囊的手猛地一抖!
嘩啦!小半囊滾燙的烈酒傾瀉而出,潑在他覆蓋著玄色衣袍的小腿和那冰冷的凍土地麵上!刺鼻濃烈的酒氣混合著泥土腥氣、以及那玉佩斷口沾染的血腥味,驟然猛烈地鑽入鼻腔!
眼前那片夏日溪澗、晴空烈日、澄澈溪流、溫厚手掌的幻景,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畫卷!所有溫暖的色彩、明媚的日光、流動的溪聲、身後師父那溫潤而充滿力量的語調……瞬間像潮水般瘋狂褪卻、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頭頂那輪殘缺月牙投射下來的、冰冷刺骨的灰白月光!將他眼前的半塊殘玉映得越發慘白!
那玉佩斷裂的茬口邊緣,被月光清晰地照亮——粗糲、尖銳,泛著新玉被硬力掰斷特有的寒芒。那個斷口旁邊,篆體的“稷”字,如同烙印般清晰、猙獰!
“亦可噬滅至親骨肉於彈指!”
雲陽子最後那如同鬼魅囈語般、卻又重如萬鈞的預言,在他腦海中如同冰錐反複鑿刻,嗡嗡回響,與眼前這塊殘玉斷裂的尖角、那個“稷”字,死死地重疊在了一起!
護蒼生?他遠避邊關,自請守土,十六歲封了這天下無敵的名頭。噬至親?他剛剛從死人堆裏殺回來,指上染的還是親哥哥手下惡狗的鮮血!這玉佩……這算計……他雖遠在邊關,可京都裏那把帶著血緣的刀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遞到了他身後!
一口前所未有的濃烈血腥氣猛地從喉頭衝頂上來!
“咳咳咳!”
劇烈的嗆咳聲不受控製地從胸腔深處爆發出來!他弓著背,咳得撕心裂肺,喉嚨口泛著一股濃重的鐵鏽腥甜味,眼前陣陣發黑。每一次激烈的咳喘,都扯動著四肢百骸裏那股蟄伏的陰寒之氣更加活躍、更加深入骨髓!那剛被烈酒強行壓下的寒意,仿佛受到了這激烈情緒和嗆咳的挑釁,如同無數淬了寒毒的針,從麻木的肌肉深處、骨骼縫隙裏猛地鑽了出來,帶著一股瘋狂的勁頭,向著心脈所在的方向狠狠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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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隻攥著半截殘玉的手猛地收緊!堅硬冰冷的斷口邊緣死死地刺入了掌心厚繭之中,刺痛感尖銳地傳來,竟壓製了那鑽心的寒痛一絲!一絲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蜿蜒而出,是血。
趙宸喘息著,猛地抬起頭,望向那輪高懸的殘缺冷月。慘白的光落在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瞳孔深處,兩簇幽藍色的火焰,如同被殘酷預言引燃的地獄之火,猛烈地跳躍!燃燒!那火焰不是熾熱,而是冰冷的絕望和焚毀一切的暴戾!他猛地張開嘴,想要對那片冰冷星空、對這個操蛋的“天命”、甚至是對那個給予他力量又遞給他詛咒的老道吼些什麽!一股巨大的力量積壓在胸腔!
可就在這口氣提到喉嚨口,即將化作毀滅般的咆哮噴薄而出的瞬間——
嗒。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最堅硬的玉石墜地的輕響,突然從趙宸腳邊凍土上傳來。
聲音極輕微,卻在這狂暴情緒醞釀爆發的臨界點,如同最精準的閘刀落下,硬生生掐斷了他即將噴薄而出的怒吼!
趙宸所有激蕩的情緒和奔騰的氣血、以及那股差點失控炸開真氣的衝動,被這一聲輕響強行壓下!他喉嚨裏那口滾燙的鐵腥氣被他死死地、粗暴地咽了回去,像吞下一整塊燒紅的烙鐵!
是那半塊玉佩。它終於從他緊攥的、因過度用力而顫抖不已的手中滑脫而出,掉在了地上。
暗灰色的凍土襯得那半塊殘玉格外醒目,那個斷茬新鮮的“稷”字,在月華下猙獰地凸起,如同無聲的嘲笑。
趙宸急促的喘息慢慢平複下來,但那隻是表象。那股被強行壓下的狂暴真氣依舊在他體內奔騰衝撞,如同被囚禁的冰河怒獸,尋找著發泄的出口。
他緩緩地、無比艱難地彎下腰,探出手。
那隻指節發青、掌心被斷玉刺破正滲出溫熱血液的手,微微顫抖著,一點一點地,伸向腳邊凍土上那半塊殘玉。
指尖即將觸及那冰冷堅硬的棱角——
噗噗噗噗……
一連串極其輕微、卻又快得如同鼓點敲擊的聲音!
並非風聲,也非雪落!更不是野獸!而是……一種硬物釘入泥土的聲音!極其密集!正從營地邊緣另一個方向的陰暗處急速傳來!目標明確地指向他這處僻靜的角落!
那不是營地衛隊常規巡邏的沉重腳步聲!
玄衛!
帳內剛剛才領命退下的暗哨頭目?不,腳步節奏不對!
趙宸伸向斷玉的指尖,在距離那冰冷棱角隻剩一線之際,猛地頓住!停滯在空中!
他的頭,猛地偏向聲音襲來的方位!一雙深眸在月華殘光下瞬間收縮如針,眸底那兩簇尚未熄滅的幽藍色火焰,再度暴漲!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川碎裂,轟然向那個方向彌漫開來!指端尚未滴落的鮮血,瞬間凝結成腥紅的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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