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帝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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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的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忽明忽暗,將皇帝的臉割成明暗兩半。他左手攥著半塊玉圭,指節因用力泛白,右手卻輕輕覆在趙宸手背上——那隻手滾燙,像塊剛從火盆裏撈出來的炭。
    “吾兒...”皇帝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尾音直打顫,“受苦了。”
    趙宸的手指在龍案上微微蜷縮。他能感覺到,皇帝掌心的溫度透過錦緞手套滲進來,燙得他心口發疼。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離皇帝這麽近。三歲那年他被抱上龍椅時,父親的手也是這樣覆在他手背,可那時他隻覺得燙,像被火烤著。
    “父皇。”他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青銅,“您說這些...是真心話?”
    皇帝的手頓了頓。燭火在他眼角的皺紋裏跳動,照見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舊疤——那是二十年前,他親手給先皇守靈時,被叛軍的箭簇劃的。趙宸記得,小時候他總愛摸這道疤,父親就會笑著刮他鼻子:“這是父皇給你掙的江山。”
    “真心話。”皇帝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淚痣都在抖,“你三歲那年,母後帶你去太液池看錦鯉。你蹲在欄杆邊,小手指著水麵喊‘魚兒魚兒’,母後給你買了串糖葫蘆,你吃得滿臉都是糖渣...那會兒多好啊。”
    趙宸的喉嚨發緊。他確實記得那串糖葫蘆,山楂酸得他直齜牙,可父皇說“這是禦膳房的手藝”,他就硬著頭皮啃完了。後來母後被帶走那天,他攥著空糖葫蘆棍兒跪在寢宮外,求了整整三天。
    “後來母後走了。”皇帝的聲音突然哽住,“我讓人把你送到漠北,想讓你遠離這些紛爭。可你偏要回來,偏要查當年的事...你可知,你每查一步,就有人在背後捅我刀子?”
    趙宸的手指收緊。他想起三天前在亂葬崗,那個被剝了皮的細作胸口刻著的“趙”字——是父皇的姓氏。他又想起昨夜在午門,金甲衛舉刀時喊的“大皇子令”——是趙恒的麵孔。
    “您早知道。”他說,“您早知道玉圭是鑰匙,早知道幽冥門要複出,可您還是殺了我爹,囚了我娘,燒了我的宅子...您到底要什麽?”
    皇帝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他鬆開手,用袖子胡亂擦了擦臉,龍袍前襟洇出大片水痕:“我要什麽?我要這天下太平!你爹死了,我讓人把他的牌位供在太廟;你娘走了,我把她的畫像掛在慈寧宮;你被通緝時,我讓人在城門口貼告示說‘鎮北王有功,著即召回’...可你呢?你偏要跟我對著幹!”
    趙宸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三年前在漠北,他收到皇帝的密信,說“玄甲軍缺糧,速回”。結果他帶著三千騎兵趕回來,隻見到滿營的屍體——糧草被摻了沙土,馬料被換了草料,連他最信任的百夫長,都被灌了啞藥,死在馬廄裏。
    “您派來的糧草,摻了馬錢子。”他說,“您殺的,不是敵人,是我玄甲軍的兄弟。”
    皇帝的身體劇烈顫抖。他突然抓住趙宸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那又怎樣?你以為我願意?我如果不這麽做,幽冥門的人會屠了整個京城!你娘帶著玉圭私奔,他們說要在漠北設壇祭天;你爹藏著半塊玉圭,他們說要聯合北戎...你以為我想當這個背鍋的皇帝?”
    趙宸的手腕生疼。他望著皇帝發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小時候,父皇帶他去獵場,他射偏了箭,父皇拍著他後背說“下次再努力”。那時的父皇,腰板挺得筆直,眼裏有光。
    “那現在呢?”他問,“您讓我去漠北,給我虎符,說三個月不回來就讓位給趙恒...您是真的想讓我找鎮北碑,還是想借幽冥門的手除掉我?”
    皇帝的手鬆開了。他癱坐在龍椅上,望著頭頂的蟠龍藻井,像尊褪了色的泥菩薩:“我老了。”他說,“這龍椅坐了三十年,我早就坐夠了。趙恒要皇位,給他便是;大乾要安穩,犧牲我一個兒子...值了。”
    趙宸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昨夜在午門,皇帝說“這天下從來不是我的天下”;想起今早高陽說“將軍,您右肩的胎記,和我娘當年畫的紅痣好像”;想起剛才皇帝撫他手背時,那溫度燙得他幾乎要落淚。
    “父皇。”他輕聲說,“您...後悔過嗎?”
    皇帝突然笑了。他抹了把臉,撿起地上的玉圭,遞到趙宸麵前:“拿著。”他說,“去漠北吧,找到鎮北碑,關住那東西。要是...要是你回不來,我讓人把你的牌位,和母後、你爹的,都供在太廟。”
    趙宸接過玉圭。兩塊玉圭在他掌心發燙,像兩團燒紅的炭。他望著皇帝,突然發現對方鬢角的白發比三天前更多了,連龍袍上的金線都失去了光澤。
    “那我娘的棺槨...”他問,“真的在漠北的無名雪山?”
    皇帝的身體一震。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燭火突然“劈啪”一聲,燒斷了燈芯,殿裏頓時暗了下來。趙宸看見皇帝的喉結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麽,最終卻隻是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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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他說,“早去早回。”
    趙宸轉身往殿外走。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皇帝一眼。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皇帝趴在龍案上,頭埋在臂彎裏,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
    他摸了摸懷裏的玉圭,又摸了摸右肩的胎記。那胎記最近總在疼,像有團火在皮下燒。他想起高陽說的話:“將軍,您右肩的胎記,和我娘畫的紅痣形狀一樣。”
    而在殿外,趙恒的暗衛正蹲在屋簷上,手裏攥著塊傳訊玉牌。牌麵刻著“幽冥”二字,泛著幽藍的光。
    “大人,鎮北王要走了。”手下小聲道。
    暗衛舔了舔嘴唇:“傳信給門主,就說‘鑰匙’要出籠了。”
    風卷著雪粒從殿角掠過,撲打在窗紙上,發出細碎的響。趙宸裹緊了身上的棉袍,大步往宮外走。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他也知道,這一去,或許能解開三十年的恩怨,能讓大乾免於一場浩劫。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答案——關於他的身世,關於他的母親,關於這個讓他愛恨交織的天下。
    而在禦書房的龍案下,皇帝摸出個小布包,裏麵裝著半塊染血的玉圭,和一封泛黃的信。信是趙宸的母親寫的,末尾寫著:“阿宸,若你見到這封信,說明我和你爹都沒能保護好你。別恨我們,去漠北吧,那裏有你要的答案...還有,你右肩的胎記,不是詛咒,是幽冥門的‘血脈鎖’。要解開它,你得先找到...你母親的棺槨。”
    皇帝將信揣進懷裏,望著殿外漸遠的背影,突然笑了。他笑得像個孩子,又像個即將咽氣的老人。
    “阿宸,”他輕聲說,“你娘說的,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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