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禦前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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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政殿的銅鶴香爐飄著沉水香,混著殿外未化的雪氣,在暖閣裏織成一片朦朧的霧。趙宸跪在丹墀下,玄色大氅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柄“玄冰”劍——劍鞘上還凝著昨夜在午門劈宮栓時崩上的冰碴子。
    “鎮北王趙宸,擅自離營,私闖午門,持械拒捕。”左都禦史李存仁的聲音像塊磨得發亮的青石,“臣懇請陛下,按《大乾律》第十三章‘僭越之罪’,奪其王爵,下獄問斬!”
    殿內二十餘個朝臣烏壓壓跪了一片,連燭火都被壓得暗了幾分。趙宸掃了眼為首的李存仁——這老頭左眼皮跳得厲害,是昨夜在丞相府喝了半壇花雕,此刻說話都帶酒氣。
    “李大人。”趙宸往前邁了半步,靴底碾過地上的龍紋地磚,“孤昨日進宮,是為討個說法。陛下可知,三年前漠北之戰,我玄甲軍運糧隊折在黑風峽的三千人,糧草裏摻了多少沙土?”
    李存仁的嘴張了張,沒接話。
    “是三分之一的沙土。”趙宸的聲音冷得像塊冰,“三千玄甲軍啃了半個月凍饢,最後連馬都沒得吃,全靠嚼樹皮撐到突圍。您說這是‘天災’?可那沙土裏摻的馬錢子,是太醫院首座的私庫貨——李大人,您當時管著太醫院,對嗎?”
    李存仁的臉“唰”地白了。
    “還有,”趙宸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抖開在龍案前,“這是從漠北帶回來的密信,是狄戎可汗親筆所寫。信裏說,‘大乾的米糧,比草原的黃金還金貴’——可您說,我玄甲軍是‘擅自出兵’?”
    油布上的血印還沒幹透,是三天前在亂葬崗,他從三個被剝了皮的細作懷裏搜出來的。殿內的朝臣們交頭接耳,連皇帝都往前傾了傾身子。
    “放肆!”李存仁突然拔高了聲音,“你這是汙蔑朝臣!陛下,這逆賊早有反心,三年前就該——”
    “夠了。”
    皇帝的聲音像塊壓艙石,砸在殿裏。他揉著發漲的太陽穴,目光掃過趙宸懷裏的油布包:“李卿,退下。”
    李存仁踉蹌著後退,差點栽倒在台階上。皇帝又看向趙宸,眼神複雜得像團亂麻:“你說的那些…朕都讓人查了。糧道摻沙、細作通敵,確有其事。”
    趙宸的手指在劍柄上輕輕一動。
    “那幽冥門的事呢?”他問,“三年前我爹被指通敵,您說他‘畏罪自殺’;我娘帶著半塊玉圭私奔,您說她‘禍國妖女’。可昨夜您說,玉圭是鑰匙,幽冥門裏的東西能吸人魂魄——您早知道?”
    皇帝的身體晃了晃。
    “朕…朕也是剛知道。”他說,“你娘走後,朕讓人查過她的陪嫁箱。那半塊玉圭上,刻著‘鎮北’二字——和你懷裏那塊‘翊’字鐵牌,是一套。”
    趙宸摸出懷裏的鐵牌,和玉圭並在一起。缺口嚴絲合縫,像兩瓣被命運掰開的月亮。
    “這東西能開幽冥門。”皇帝的聲音發顫,“你娘帶著它私奔,是為了毀了它。可她不知道,玉圭是鑰匙,也是鎖。她帶著半塊玉圭,反而是把幽冥門的秘密,帶到了京城。”
    趙宸的呼吸一滯。
    “所以您殺了我爹?”他的聲音發澀。
    皇帝搖頭。
    “你爹是自願死的。”他說,“他知道玉圭在你娘那兒,也知道幽冥門要動手。他說,與其讓玉圭落入幽冥門,不如讓我這個皇帝背鍋。所以他偽造了通敵的證據,被我處以極刑——”
    “放屁!”趙宸的吼聲震得殿角的銅鈴嗡嗡作響,“我爹對大乾忠心耿耿,怎麽可能通敵?!”
    皇帝的眼眶紅了。
    “你爹臨死前,讓我把半塊玉圭交給你。”他從龍案下摸出個檀木匣子,打開來,裏麵躺著半塊和趙宸懷裏那塊幾乎一模一樣的玉圭,“他說,等你找到另一半,就去漠北的無名雪山,那裏有座地宮,藏著能鎮住幽冥門的…鎮北碑。”
    趙宸接過匣子。兩塊玉圭放在一塊兒,缺口嚴絲合縫,像兩瓣被命運掰開的月亮。
    “可你呢?”趙宸的聲音發顫,“你把我爹的腦袋砍下來,掛在午門示眾;你把我娘的牌位從宗祠裏撤了,說她是‘禍國妖女’;你甚至…甚至想殺我,怕我找到玉圭,怕我揭開真相——”
    “我怕!”皇帝突然崩潰了,“我怕幽冥門借你的手複出,怕大乾再陷入戰亂,怕…怕你像你爹一樣,為了所謂的‘忠義’,連親爹都能殺!”
    殿外的雪光透進來,照見皇帝臉上的淚。那淚混著丹砂,在他臉上畫出兩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你娘走的那天,我跪在她的寢宮外,求了她三天三夜。”皇帝的聲音輕得像片雪,“我說,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你活著。可她說,她不能讓我和兒子都陷入危險。她還說…還說你右肩的胎記,是她和幽冥門主的血脈印記,你將來…會和他們一樣。”
    趙宸的眼淚砸在玉圭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從小到大,宮裏的人都當他是個“怪物”;為什麽皇帝總對他冷嘲熱諷;為什麽趙恒總想置他於死地——他們怕的,不是他的武功,是他身上流著幽冥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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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您今天召我來,是想讓我交出玉圭?”趙宸擦了擦眼淚,聲音啞得像破風箱,“你想毀了它,毀了我,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皇帝搖頭。
    “我召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後悔了。”他指了指趙宸懷裏的鐵牌,“當年你娘帶著玉圭私奔,我讓人追殺她,是我錯了。後來你爹替我頂罪,我讓人抄了他的家,是我錯了。今天你殺了我派去的人,砍了我的玉圭,我…我不怪你。”
    趙宸愣住了。
    “我老了。”皇帝的聲音裏帶著疲憊,“這龍椅坐了三十年,我早就累了。幽冥門的事,我管不動了;趙恒的陰謀,我攔不住了。我能做的,就是把半塊玉圭交給你,讓你去漠北,去無名雪山,找到鎮北碑,關住那東西。”
    他從龍案下摸出塊虎符,放在趙宸手邊:“這是調遣十萬大軍的虎符。你拿著它,去漠北,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若你還沒回來…我就下罪己詔,把皇位傳給趙恒。”
    趙宸的手在抖。
    “為什麽幫我?”他問。
    皇帝笑了,笑得像個孩子:“因為你是我兒子。哪怕你身上流著幽冥門的血,哪怕你恨我,你也是我兒子。”
    殿外的雪停了。
    趙宸站起身,將兩塊玉圭收進懷裏,又將虎符揣進袖中。他走到殿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皇帝一眼。
    “父皇。”他說,“您說過,這天下從來不是您的天下。”
    皇帝的眼眶又紅了。
    “我知道。”他說,“可至少…至少讓我最後做件對的事。”
    趙宸沒再說話。他轉身走出宣政殿,雪已經停了,宮牆上的冰棱在陽光下閃著冷光。高陽和老藥頭在殿外等著,見他出來,趕緊迎上來。
    “將軍,”高陽輕聲說,“您沒事吧?”
    趙宸摸了摸她的頭,像小時候那樣。她的頭發還是那麽軟,和十年前在漠北的雪地裏一樣。
    “沒事。”他說,“我們去漠北。”
    老藥頭的手一抖。
    “將軍,這…這太危險了!無名雪山終年積雪,還有幽冥門的餘孽——”
    “我知道。”趙宸打斷他,“可我娘在那裏,鎮北碑在那裏,能關住那東西的鑰匙也在那裏。我必須去。”
    他轉頭看向宮牆的方向,那裏的積雪還沒化,卻已經泛出淡淡的金色——是太陽要出來了。
    “陽兒,”他說,“等我從漠北回來,就帶你去看桃花。禦花園的桃花,開得比西市的還豔。”
    高陽笑了,眼淚卻掉下來:“好。”
    趙宸裹緊了身上的棉袍,大步往宮外走。雪地上留下他深深的腳印,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來;他也知道,這一去,或許能解開三十年的恩怨,能讓大乾免於一場浩劫。
    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答案——關於他的身世,關於他的母親,關於這個讓他愛恨交織的天下。
    而在宣政殿裏,皇帝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他從龍案下摸出個小布包,裏麵裝著半塊染血的玉圭,和一封泛黃的信。信是趙宸的母親寫的,末尾寫著:“阿宸,若你見到這封信,說明我和你爹都沒能保護好你。別恨我們,去漠北吧,那裏有你要的答案...還有,你右肩的胎記,不是詛咒,是幽冥門的‘血脈鎖’。要解開它,你得先找到...你母親的棺槨。”
    皇帝將信揣進懷裏,望著殿外漸遠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麽。他猛地掀開龍袍前襟,露出心口那道猙獰的刀疤——和趙宸右肩的胎記,形狀竟有七分相似。
    “阿宸,”他輕聲說,“你娘說的,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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