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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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一台馬車停在中書令府安家的門前。
車才將停下,便見一個女子從車上下來,由於太急,差點兒踩翻馬凳,好在一旁的婢子動作快,伸手將她扶住。
安明珠抬頭看眼安家高懸的門匾,腳還未站穩,便踩上台階。
如今哪還顧不上別的,尹瀾讓人給自己捎信兒,就知道事情多嚴重。在相看的這件事上,再沒別的人知道,怎麽就去了祖父那裏?
安家寬敞的大門依舊緊閉,一道開著的邊門,供人出入。
安明珠急匆匆進去,麵前便出現宏偉的宅院。
得知消息的吳媽媽匆匆趕來,一把拉住想往前行的女子,暫且帶到一旁無人處。
“姑娘,你跑回來做什麽?”
深重的高牆下,初冬的冷風有些讓人扛不住。
安明珠額前落下一縷碎發,被風吹著微動:“媽媽,姑母她現在如何了?”
她氣喘籲籲,眼中滿是焦急。
如今隻有兩人,吳媽媽歎口氣小聲道:“姑娘不該回來,書芝姑奶奶的事有弘益侯府那邊,奴婢送你回去吧。”
“不行,”安明珠搖頭,她做不到不管不問,“姑母在侯府的處境,媽媽不會不知道,他們不會管的。”
吳媽媽看著麵前心急如焚的姑娘,很是心疼,不想讓她去摻和,可也知道安書芝時常照應姑娘……
“人在祠堂,中書令也在。”她終於開口。
安明珠一怔:“祠堂?”
她知道,如家裏人犯大錯,必會帶去祠堂受罰。大多時候被罰的都是家中男子,而女子不常出門,有些錯處便就跪個一天半日。
眼下,祖父也去了,可見事情遠比想象中更麻煩。
聽吳媽媽的語氣,似乎尹瀾相看的事兒並沒有擴散開來,如此還不算真的鬧大。
吳媽媽仍想勸:“畢竟是親生骨肉,或許中書令消了氣,這事情也就過去了。姑娘此時過去,反而會火上澆油,屆時再牽連到自己身上,大夫人她身體不好,姑娘可別讓她擔心。”
“氣消了,事情過去?”安明珠皺緊眉頭。
哪那麽容易?
不過,吳媽媽有句話是對的,那就是不能讓母親知道。可是事情鬧大了,怎麽會一點兒風聲都聽不到?
祖父隻讓姑母去了祠堂,可見並不知道她也參與了此事。若這般過去了,必然也會認為她與這事兒有關……
從褚府到安府,一路上她都在想怎麽辦,然而腦中仍是一團亂麻。祖父那樣嚴厲的人,豈容她們這些女子暗地裏忤逆?
“媽媽且回去照顧好母親,別讓她知道,”安明珠深吸口氣,嘴邊扯出一個笑,“我有辦法。”
吳媽媽見勸不住,紅了眼眶:“姑娘你這是何苦?”
“苦?”安明珠喉間一澀,頓了頓道,“因為不想繼續苦,所以才爭啊!”
吳媽媽沒太明白這話的意思,可也攔不住,隻能看著那纖瘦的身影走進了黑影中。
安明珠沒讓任何人跟著,自己走向府邸最深處的祠堂。
一路上很是安靜,冷風如刀,淩厲的擦過臉頰。
祠堂掩映在一片鬆柏後,看不清輪廓,兩盞燈籠掛在簷下,發出幽幽冷光,讓人不由得生出陰森感。
安明珠跑到祠堂外,被守門的幾個婆子攔住,沒辦法進去。
她瞧著腳尖朝裏麵看去,一眼見到跪在地上的姑母,而祖父站在正中,陰沉著一張臉。
在場的還有二叔和三叔,一左一右站著。看到妹妹被父親訓斥,沒有一人開口相幫。
再看姑母,她像被抽掉筋骨,虛弱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衣裳上分明有血跡。祖父背在身後的手,握著一根藤條。
姑母被打了!
安明珠心中一急,便想擠開婆子進去……
“明娘。”
有人喚了她一聲,她轉頭看去,見是二房夫人盧氏,就站在幾步外。
對這個二嬸,她沒有多少親近。以往,二房明裏暗裏會擠兌大房,尤其是父親去世之後,對於大房的怠慢可說是明顯。
顯然是有人將她回來的事兒告訴了盧氏,才找了過來。
“二嬸。”規矩上是長輩,安明珠還是按照禮數喚了聲。
盧氏已經走到跟前,梳著高高的發髻,打量兩眼侄女兒:“好歹是安家的姑娘,如今怎的這般沒規矩?擅自回府也就罷了,還跑來祠堂,這是你能隨便來的地方?”
她倒是不客氣,先數落了一堆不是。
見安明珠不語,她遂笑笑,語氣輕了些:“正好我有話與你說,去我院裏吧。”
說完,人便想轉身下階梯,一旁的婆子趕緊伸手扶住。
安明珠皺眉,忽然就記起先前吳媽媽的提醒,說盧氏想給褚堰塞人……這些先不管真假,就眼下,她都已經到了這裏,怎麽可能離開。
正在這時,祠堂內傳來安賢的大聲嗬斥:“是不是日子過得太舒坦,當讓你忘了自己姓安!”
聲音低沉蒼老,冷冷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安明珠不禁一抖,是心中下意識的驚懼;連正要離去的盧氏也停了腳步,看去祠堂裏麵。
“不是,”安書芝弱弱的開口,抽泣著,“我隻是想為瀾姐兒找個好歸宿……”
“混賬,幾時還輪到你做主了!”安賢不等女兒話說完,便從身後拿出藤條,狠狠的抽去。
安書芝疼得渾身顫抖,整個人倒在地上,可又不敢喊出聲,隻能一遍遍祈求:“父親、父親……”
藤條抽打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安賢臉上不帶絲毫憐憫,隻冷冷道:“你如此擅作主張,傳出去,我安家顏麵何存?”
“我,我想讓女兒過得好一點兒,有錯嗎?”安書芝趴在地上,仰臉看著父親,頭發散亂。
一旁,二爺安修然歎氣道:“書芝,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自古以來都是這個道理。你一個內宅婦人,不懂外頭險惡,到時候害了瀾姐兒。這大事兒上麵,還得是男人來做主,我將事情告訴父親,也是為了你好。”
安賢暫且收手,掃眼自己兩個兒子:“你們倆也記住,好好管住自己的家。”
安書芝嘴角流出血絲,臉龐扭曲著:“我真的錯了嗎?我從小到大聽從著家裏的安排,嫁了也是。這麽多年,尹家怎麽對我的?”
婦人痛苦的擰眉,眼中有失望,有不甘。
“父母生我養我,我不敢怪,隻當是自己的命,可我不想讓女兒也這樣苦。”她努力大著聲音,可又忍不住哽咽,“父親,就容女兒這一回吧?”
安賢臉上全是怒氣,再次高高舉起手中藤條:“寧頑不靈!”
這要是再繼續打下去,人真的會被打死。
見此,安明珠再也顧不上許多,推開守門的婆子,毅然衝進祠堂去。幾步跑過去,一把抱住顫顫巍巍的姑母。
似是沒想到突然有人進來,安賢的藤條停在半空。
“明娘?”他認出是自己的孫女兒,臉上審視的神色一閃過去。
“祖父,不要打了。”安明珠仰起臉,祈求著。
姑母有什麽錯呢?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她隻是想讓尹瀾過得好些,哪怕打得傷痕累累,還在爭取。
安賢眼底渾濁深沉:“說,你是不是與這件事有關?”
怎麽能不讓他懷疑?這個節骨眼兒上回來。再者,尹瀾的事兒,安書芝沒有幫手也不可能。
麵對祖父,安明珠從來沒有親近感。他身居高位,對家中子女嚴厲,至今腦中還清晰記得他罵自己的父親,說父親不思上進,是廢物……
她緊緊攬著姑母:“我……”
“沒有!”安書芝大聲道,嘴角留出更多的血,“明娘不知道,都是我自己安排的。”
她渾身是傷,反而想將侄女護下,隻是根本沒有力氣了。
安明珠眼角酸澀,緊皺眉頭:“祖父,姑母她沒錯,瀾姐兒也沒錯。若是好事,為何不能成全?”
安賢沒想到一直乖順的孫女會說出這種話,握著藤條的手一緊:“這裏沒你的事兒,讓開。”
“不對,關我的事,”安明珠道,堅定的仰著臉,“安家的女兒,生來就要聽從家裏的安排,不得忤逆,要將安家放在第一。同樣血肉之軀,女子隻是聯姻的工具嗎?”
“明娘,你胡說什麽?”安修然嗬斥一聲。
安明珠看出了祖父臉上的怒氣,也看到了那根沾著姑母血跡的藤條,可是她說的沒錯啊。
“我沒胡說,”她環顧著四下,看著這些所謂的一家人,“還有你們,冷眼旁觀、麻木不仁。聖人雲:手足同胞,當相親相愛,真是這樣嗎?”
兩位叔父一時無話可說,畢竟他們真的沒想過相幫。甚至,這件事還是安修然說出。
安賢身為家主,亦是朝堂一品中書令,怎會允許一個小小孫輩忤逆?
“我看你也是學了一身壞毛病,今日也跟著清醒清醒!”說著,便高高舉起藤條。
這時,府中管事來到門外,道聲:“大人,給事中大人來了。”
給事中,褚堰?
安明珠回頭,正看見一人走到門外。
祠堂的燈火映在他身上,給那張總是冷淡的臉,敷了一層暖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