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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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明珠站的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褚堰,他背身而戰,還是她進來時的樣子。
天這樣冷,他為何還不走?
當然,眼下她不能分心去想別的,隨即收回視線,低眉順眼的半垂著頭,看著自己腳下的一塊地方。
“還有誰知道此事?”安賢良久後開口,目光在孫女臉上巡視。
安明珠被這樣看著,心底是習慣性的懼意:“孫女這邊無人知道,但是二叔那邊我就不知了。話說回來,既然我都能查到這件事,別人應當也不費力。”
她知道祖父問的是褚堰,這件事有沒有告訴他?
安賢皺眉,自己在朝堂苦心經營,身後不爭氣的兒子卻在惹事。
“多久了?”他又問。
“沒幾日,二叔及早收手應當來得及,”安明珠回道,“按理說我是晚輩,不該議論長輩,可是二叔在戶部任職,許多雙眼睛盯著,就算利用便利暫時遮掩此事,可畢竟有心人居多。”
她看似簡單的擔憂,卻讓安賢心裏一驚。
官場便是這樣,我可以算計你,當然你也可以算計我。
二兒子在戶部任個閑職,定然是覺得這塊地有利可圖,更將原主查了清楚,覺得利用職務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還用了妻弟的名義……
“你先出去。”
聞言,安明珠雙手攥緊,臉上沒有絲毫放鬆:“祖父,眼看祖母壽辰在即,這個時候家裏不能出事,姑母她……”
安賢擺擺手,低低的嗯了聲。
安明珠當即明白意思,眼下祖父一定會查二叔的事,而姑母哪裏顧得上?真鬧騰開安家免不了被各種議論。
安家的名聲,無論何時都會擺在第一位。
走出書房的時候,安明珠長長舒了口氣。可現在還容不得她放鬆,趕緊又打起精神往祠堂折返。
褚堰站在小橋上,眼看著女子匆匆從麵前走過,絲毫不在意簌簌落雪,那總是梳得規整的發髻,如今鬆散了許多。
纖瘦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他如今也不急著走了,瞧著今晚的安家會相當熱鬧。
他看去燈火通明的書房,薄唇抿成直線,冰雪使得他的臉越發冷冽。
這廂,安明珠重又回到祠堂,將安賢的意思告訴婆子們,婆子們不再為難,慢吞吞的開始收拾祠堂。
安書芝趴倒在地上,聽見動靜微微睜眼,看著侄女兒朝自己跑過來。
“明娘……”眼淚再也止不住,順著兩頰滑落。
“沒事了姑母。”安明珠蹲下,將人扶著抱在身前。
安書芝泣不成聲,她心裏曉得,今日要不是侄女兒,她就算是死在這裏也沒人管。
這裏實在太冷,安明珠想將姑母扶起來,可是力氣已經差不多耗盡,試了兩試,皆未能成,急的皺起眉。
這時,一直私下關注此事的吳媽媽來了,帶著兩個大房的婆子。
“姑娘,把姑奶奶交給奴婢吧。”吳媽媽上去扶起安明珠。
一個強壯的婆子過去背起了安書芝,另一個在旁邊扶著,離開了祠堂。
安明珠想要跟上去,被吳媽媽拉住:“姑娘別擔心,我把姑奶奶帶回咱們院子,已經去找郎中了。”
“媽媽費心了。”安明珠終於有些許安心,至少在母親那裏,姑母會被照顧好。
吳媽媽心疼的抱住一手帶大的姑娘,眼眶發紅:“姑爺還在等著,快回去吧。”
安明珠的臉軟軟搭在人肩頭,小小的嗯了聲。
是了,她也該回去了。
再回到書房的時候,安明珠聽見了書房的怒吼聲,是祖父發怒了。
二叔安修然被家仆拖出來,摁在長凳上,粗長的板子狠狠打上,淒厲的嚎叫聲便在黑夜裏散開。
看來,事情是扯出來了。
褚堰回頭,看見纖弱的女子站在魚池旁,呆愣楞的看著書房那兒,好像丟了魂兒一樣。
他走下橋去,到了她身旁:“回去吧。”
等了一會兒,他還不見她動,好似被凍住了,細碎的雪落在她的發上,是從來沒見過的柔弱。
仔細看,她的唇角微微張合,含糊著幾個字。
“沒事了,結束了……”
褚堰看著她,明白她在說什麽,是她將安書芝救了下來。
這是他沒想到的,她是安家千金,養尊處優,整日做的事就是作畫、插花、飲茶等雅致之事,這種嬌養的花根本經曆不了風雨。可她今晚竟能忤逆安賢,那可是她的依仗。
而且,她居然會禍水東引,最後還贏了。
“嗯,”安明珠後知後覺,木木看眼身旁男人,“回去。”
說完,她緩緩轉身,一步步往前走著,走得很慢。
褚堰跟在後麵,刻意慢了腳步。他才發現,原來她這樣瘦,單薄的肩,細細的腰,一陣風就能刮走。
安明珠不是不想快走,可是腿腳實在沒有力氣,大概是之前已經用光。
事情是結束了,可是心底依舊重重的壓著,那份情緒似乎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一遍遍撕扯她的五髒六腑。
終於出來大門,褚家的馬車靜靜等在那裏。
馬夫將馬凳擺好,往後退開兩步站好,給主子留出上車的位置。
安明珠抬腳踩上,腳腕發酸,準備上車的時候,忽的腳底一滑,本就疲累的身子頓時失去平衡。
就在以為自己會跌倒的時候,一隻手過來,扶住了她的手腕,讓她身形穩住。
她抬頭,見是褚堰。風雪中,他沒什麽表情,隻是看著她。
“我……”她想說點兒什麽,可是就是這一個小小的驚嚇,讓心中壓抑的情緒再忍不住。
一滴淚悄無聲音滑下,沿著下頜滴落。
褚堰隻覺手背一熱,那滴淚就這麽砸在他手上。
“對不起。”安明珠眼眶盈滿淚水,慌忙拿手去擦男子手上的淚滴。
“上車吧。”褚堰繼續扶著她的手腕,將她送上車去。
安明珠進到車內,淚水再也止不住,斷線珠子般往下掉。
褚堰上來,就見著她一臉淚痕,一遍遍拿手帕擦著。
馬車往前走,雪依舊不停。
安明珠實在不想哭了,可眼淚根本就控製不住。明明事情結束了,她該鬆快才是,可心中就是委屈、無助。
尤其是還和褚堰在一架車上,她不願意被看到。於是,她將臉往旁邊一側,如此不直接麵對也行。
褚堰沒有見安明珠哭過,這是第一次。
前麵還覺得她在安賢那裏贏了,這廂便哭成這樣。所以,她其實害怕安賢?
“前麵街口,”安明珠開口,濃濃的鼻音,極力讓自己說得清楚,“停一下。”
褚堰看她,沒有多問:“好。”
馬車在街口停下,安明珠將臉又擦了一遍,才提裙下了車。
如今已經不知時辰幾何,雪下得愈發大,是今年的初雪。
她一步步往前走著。
父親以前給她講故事,說是初雪的時候,同心愛之人一起許願,便會白頭到老……
褚堰下了車,便看到安明珠站在一條巷子外往裏麵看,一動不動。
他走去她身旁,看進巷子裏。
如此深夜,家家戶戶早已經歇息下,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他看見她一直盯著一戶宅院的大門,似是鬆了口氣。
“太好了,他沒事。”安明珠喃喃低語,夾雜著一聲小小的哭嗝。
和尹瀾相看的男子沒事,安家沒有找過來。
褚堰多少能猜到一些,問:“值得嗎?”
別人的事,她這般努力地想成全,可分明她自己都隻是一顆棋子,被安家安排給了他。
而他該做的,就是讓她變成廢子……
安明珠下頜微點,唇角漾出一抹笑:“嗯,我希望阿瀾的日子美好。”
是的,哪怕她自己的日子不順心,可仍舊原意看見表妹美好。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聲音輕得近乎呢喃,因為冷而微微著抖。
褚堰稍一側臉,看見女子微仰著臉,雪光映出她嘴角的淺笑,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她是真的在期待美好,哪怕不是她自己的。
“太冷了,回去吧。”他道。
安明珠才要轉身,一條鬥篷罩下,將她徹底籠住。立時,冷風便被隔絕。
她一瞬間愣住,看著長長的拖到地上的男式鬥篷,又去看幫她係帶的手,後知後覺。
他幹嘛把鬥篷給她?她抬手想扯開。
“走吧。”褚堰摁下她的手。
當實實在在碰上她手的時候,他才知道她其實已經凍了好久。在祠堂的時候,把鬥篷給了安書芝,自己就這麽一套單薄衣裳,在雪夜裏來回奔走。
她的手,現在真的像冰一樣冷。
安明珠點頭接受,現在她是真的冷,便道:“那咱們趕緊回車上。”
說罷,她往馬車走去。早點兒上車,他應該凍不到。
她已經走出一段,褚堰還站在原地。牆角有一節梅枝探出,花朵含苞待放,明明嬌嫩,偏偏不畏嚴寒。
他看著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腳印,是他當做廢子的妻子留下的。她穿著他的鬥篷,那樣的不合適,明明沒了力氣,還要努力快走。
原來,她也會爭嗎?
可能發現他沒跟上,她人踩在馬凳上,周遭雪絮紛飛,縈繞著她有些虛幻。
她朝他看來,聲音中的哭意還未褪盡。
“走啊,上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