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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局湧動。
    不管唐秀掀起了怎樣的波瀾,不管三法司如何震動,顧棠此刻依舊靜靜坐在案邊,仔細檢查一份份往來公文。
    一天天臨近三法司公審的日期,顧棠的心越是躁動起伏,表麵就要越鎮靜、越沉得住氣。
    她相信唐秀的不止是她的為人,更因為唐秀曾經在扳倒她母親的路上使了很大一分力,顧棠對她的能力無可置疑,高達93的政治屬性,如果不是性情太過頑固,她甚至覺得唐秀日後的成就不會低於母親。
    說句不好聽的,顧棠總覺得自己才是短板,最好還是不要亂積極得好。她怕自己莫名其妙的靈光一現,勝過康王身邊人的計策頻出……
    人貴自知嘛。
    三法司公審當日,恰好是顧棠當值。她在案邊工作不久,忽然有兩份急遞文書送進來,卻沒有放到女史的案邊,而是跪在屏風外,高舉過頭頂:“請內侍長立即轉交七殿下!”
    內侍長姓李,聞言不敢耽擱,即刻下階去取。那兩份急遞文書由他交到蕭漣手中。
    顧棠從旁靜觀。她知道蕭漣這幾日身體很不好,常能聽見他在屏風後掩唇輕咳的聲音。
    屏風後的影子打開了文書,看了許久。
    顧棠低頭蘸墨,準備繼續寫。她沒打算過問,成敗自有天數,係統到賬要是都不能救下人,可能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天命主角吧……
    一字尚未寫成,驀然聽到蕭漣的聲音:“你過來。”
    內侍長立即走近,對上蕭漣微皺的眉。他馬上知道殿下叫得不是自己,隨即轉身走過去,對顧棠道:“顧大人,殿下叫你呢。”
    顧棠略顯意外:“我?”
    她放下筆,起身跟隨內侍長走去。沒有了屏風遮掩,能一眼看到一旁痰盂裏丟棄的沾血手帕,她的目光上移,見蕭漣蒼白的手拿著那道公文。
    封麵寫著“三司重審顧梅瀆職一案所錄”另有一行小字“臣唐秀謹奏”
    文書下移,顧棠的目光也跟著往下飄了飄。她馬上回過神,跟蕭漣對視。蕭漣長長的眼睫微微閃動,眸如點漆,看著她道:“唐大人不愧是參奏彈劾顧太師之人。”
    雖然是好消息,但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微微帶刺?顧棠一邊高興,一邊有一種地獄笑話的感覺:“唐寺丞秉公無私。”
    蕭漣拉長音“嗯”了一聲,猛地問:“那顧太師呢?她有私?”
    顧棠飛快變臉:“母親對聖上至忠。”
    蕭漣笑了笑,把文書遞給她。
    這事兒本來該由內侍長轉交,就像剛剛那樣。但顧棠沉穩了這麽多天,終於露出點情急的念頭,伸手接了過去。
    她展開紙張一讀,裏麵已盤問出是誣告,但不知為什麽,幽州那幾名官員進京時,中途水土不服,竟然幾日內便病死了一個。其中一人死後,其餘眾人皆一口咬定——顧梅在任時禦下嚴苛,臣屬怨懟,所以才誣告她縱容罪囚。
    這些人還說,此事絕對與範輔丞無關。範大人也是被這些偽造的證據蒙騙,誤以為真,才治了顧梅的罪。幾張供狀嚴絲合縫,將範北芳的罪責脫得幹幹淨淨。
    就連唐秀手中那封回函裏的紕漏,這幾人也招數百出的應下了。因祖製不許給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用刑,唐秀也無辦法。恐怕就是想彈劾範北芳失察,都未必能讓她破層皮。
    顧棠看完後下意識道:“那家姐的罪名洗清,此刻……”
    蕭漣看著她道:“顧梅的官職是祖蔭,三法司雖然沒有治她的罪,卻沒能官複原職,就此賦閑,恐怕她日後的仕途艱難得很。……不過,她應該很快就要被放了。”
    “人還在,其他並不要緊。”顧棠拱手道,“牢獄暗無天日,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想告假去刑部接她,請殿下通融。”
    與此同時,顧棠耳畔響起“叮”的一聲。
    支線任務二:救出長姐顧梅(已完成)
    獲得自由技能點5,唐秀好感度+20,範北芳好感度+5,蕭延徽好感度+10,解鎖好感度係統。
    又一個嶄新的係統圖標亮了起來,冒著紅心的好感度圖標緩緩移動,挨著盲盒功能,嵌在了右下角,隨後跟其他圖標一起緩緩消失。
    ……等等,不對。
    唐秀的好感度先不說,為什麽會加後麵這兩個人的好感啊?!
    顧棠一時怔住,沒聽到蕭漣說了什麽。蕭漣發現她發呆,悄然無聲地湊過去,聲音又輕又冷:“你聽到我說了什麽嗎?”
    顧棠兀然回神,跟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相對。蕭漣身上漫著一種草木與中藥交織的氣味,苦澀中透著檀木般的微甘,他說話一直輕輕的,但顧棠總疑心他不高興起來一定很會發脾氣。
    她遲了一下,道:“呃……抱歉。”
    蕭漣頭頂冒出“好感度1”的黑色桃心標誌。
    顧棠:“……”
    這個功能居然隻能看見加減,看不到總體數值,你們這個係統現在最需要開發的功能是玩家反饋!顧棠默默在心裏吐槽。
    蕭漣抬手抵著下頷,就這麽一言不發地看了她數秒,不知道為什麽,又冒出了“好感度+1”的紅色桃心。
    顧棠:“……”這功能就一點兒都不受控嗎?
    加完這一點好感度後,蕭漣終於開口,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你的那封信被範大人……還有我四姐,查了個底朝天。她們一定知道這跟你有關,就算不確定是你寫的,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尤其是在去接你長姐的路上,必有人等著你。”
    顧棠謹慎道:“光天化日之下,刑部大牢門前,難道還要殺人不成?”
    蕭漣反問:“你覺得她們殺了嗎?”
    顧棠想起那個水土不服死了的地方官,在心中歎氣,道:“家母膝下荒涼,隻有我跟長姐兩個人,我不能不去。”
    蕭漣道:“你跟我乘馬車去。”
    顧棠微愣,遲疑道:“這對殿下的清譽恐怕不好吧?”
    此言一出,旁邊立馬又跪了一麵包車人。
    顧棠心道不妙,果然見到蕭漣眸色一沉,分明臉色蒼白,卻因氣惱而逼紅了眼尾。他猛然站起身,隨手將身邊的折子朝她擲去。
    病中的郎君能有多大力氣?顧棠也沒躲,垂手將這些要緊的奏本拾起來。
    蕭漣看她悶不吭聲,大怒之下又咳了數聲,卻不要人扶,把手邊沒看完的書也摔到她身上,他的手碰到硯台上的那一方徽墨,顧棠趕緊開口:“好好好,你別生氣,那個會摔壞的。……別弄髒了你的手。”
    主要是那個砸人也蠻疼的。
    蕭漣的動作一頓,不語,因動了氣又極其難受,緩緩地坐下。顧棠把東西都理好,放在案上,走近道:“我聽殿下的便是,何至於動這樣的氣。”
    他不說話,顧棠也不知如何規勸,又補了一句:“保重身體要緊。”
    蕭漣冷不丁問:“你會出仕嗎?”
    顧棠一愣,這話題接得上嗎?
    不待她回答,蕭漣繼續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三泉宮任職著實委屈,如今你救了顧梅,已經可以全身而退了。”
    “我……”
    他接著說下去:“辭了這差事,轉去六部二十四司哪一個衙門,都比在我這兒光彩。是麽?總歸二娘子這一手好字做不得假、一手臨摹仿字的本事更讓人求賢若渴,我四姐就算吃了你的虧,也恨不能掃榻以待、倒屣相迎呢。”
    這一點倒是沒說錯。
    這似乎是姐弟之間冥冥中的某種默契,都深知對方不會輕易放過顧棠。
    康王是女人,隻有女人會被立為皇儲。就算三泉宮一時分了通政司的權,不過也隻是因為聖上寵愛,一旦沒有皇帝的支持,他身邊的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要他的權力消散實在太容易。甚至正因為蕭漣為皇帝辦事,開罪的人數不勝數,所有人都知道隻要康王即位,立刻就會處置蕭漣,連罪名都是現成的。
    顧棠道:“我不會投靠康王,這一點,殿下盡可以放心。”
    “為什麽?”蕭漣問。
    顧棠並不想說出來。她是不認同蕭延徽的所作所為,但也不會把這麽危險的把柄告訴別人,便隻是說:“我們一刀兩斷了。”
    蕭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片刻,他又抽冷子問了一句:“她喜歡你?”
    一句話把顧棠驚得差點咬到舌頭,她竟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一陣,忙道:“什麽?”
    蕭漣麵無表情地說:“就是那個意思。”
    顧棠立刻說:“絕無此事!她的王府裏一堆男人,極其正常,殿下怎麽會這樣想?”
    蕭漣終於高興些了,他勾唇微笑,道:“我開玩笑罷了。”
    三泉宮的編製屬於皇宮大內,所用物品都是內宮製造提供。馬車寬敞華麗,十分溫暖。
    蕭漣雖那麽說,但依舊準備了數輛車,兩人分開別坐,並沒有犯什麽忌諱。
    一路上,顧棠果然發現不少暗中盯梢的人,這些盯梢的皆去報信,顯然看這個架勢,就算有手段也使不出來了。
    到了刑部,顧棠下車前往,在官署中接到了顧梅。一個小吏將長姐帶到了她麵前。
    顧梅瘦了許多。
    她的脊梁還挺直,但神情仍憔悴,那雙手冰寒徹骨,眼睛裏透著死寂的灰。
    顧梅天生一雙灰色的眼睛,從前就有人說過,顧家長女如冬日寒梅凜凜不可欺,她的性情便也如此,孤直、倔強,不近人情。
    她一見到顧棠,灰眸乍時亮了亮。隨即望見她身上的服色,陷入沉默。兩人走出刑部,迎麵便是三泉宮顯赫華貴的車馬。
    顧梅便在此刻驟然甩開她的手,問道:“你在七殿下那裏任職?”
    顧棠沒有隱瞞:“是。”
    顧梅一動不動道:“勿翦,你也成了以卑犯尊之人的幕僚?”
    顧棠看了一眼馬車,長姐不知道蕭漣就在裏麵,但恐怕就算她知道,這幾句話也還是咽不下去。
    她一時沒有答話,顧梅的神色愈發凝冷,轉頭直視她道:“七皇子幹政有違天道!陛下既然縱容溺愛,可為臣就是帝母的女兒,自然該規勸,而不是助長其勢。”
    顧棠道:“長姐這麽多天連一口熱飯都沒吃過,還是——”
    “你從不想出仕,我和母親也從來沒有逼迫過你。可你不正正經經的出仕做官,竟然要做奸臣?”
    顧棠知道她一定會全無顧忌地說下去,驟然冷下臉:“我做忠臣你就死在裏麵了!”
    對方言語一停,明顯地深吸了一口氣。
    顧棠也不再去抓她的手,她道:“顧家什麽事從來都是你們決定,我既然不承擔責任,便任何事都聽從你和母親的安排。可是現在你下了獄,母親仍被軟禁、不得探視,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嗎?”
    “我……”顧梅住了口,“我的意思是……”
    “這是錢。”顧棠從袖中抽出她預支的俸祿,將銀票啪得一聲拍在她懷裏,又取出信封拍在她肩膀,“還有舉薦書!”
    “勿翦……”
    顧棠不由分說,立馬道:“舉薦書就是我請七殿下寫的,你既然瞧不起,隨你撕了燒了。這封信能保你到清河縣做一縣丞,那裏沒有康王的人。不論怎樣,長姐即刻就動身出京吧,不要再回來,以免掣我這個奸臣的肘、跟我這等不忠不義的人牽扯上!”
    “棠兒!”顧梅抓住她的衣袖。
    顧梅咽了一下幹澀的喉嚨,道:“是我之過,你不得已為之。我竟這樣說你。我還從沒見過你生這麽大氣。”
    顧棠又看了一眼馬車。她其實一點兒也不生氣,但蕭漣總是陰晴不定的,這會兒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氣昏過去了吧?
    長姐默默道:“母親還被軟禁,我怎能離開。你不要急,一切事緩則圓,徐徐圖之。不要為了救我和母親,全不顧自己的身後名。”
    顧棠歎了口氣,把自己的衣袖扯出來,她望了望天際,道:“……什麽身後名,虛無縹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