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
字數:5716 加入書籤
李泉的麵頰紅了一片,神情不正常。林青禾隻一眼便能判斷出。
他在顧家生活了這麽多年,花樣百出想要博得妻主一點兒憐愛的人,林青禾見得太多。他的思緒不禁偏移,揣測這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男在裏麵幹了什麽。
他大著膽子牽妻主的手了嗎?
他跪在地上求妻主收下他了麽?是不是想把後半輩子都靠在她身上?
他是不是不知廉恥地寬衣解帶,求妻主伸出手肆意地撫摸、蹂|躪他?還是跪下來想要用嘴侍奉她?
林青禾想得太多。他覺得李泉齷齪,更覺得自己齷齪。他是在後院生活過的人,比李泉更清楚那些伎倆……林青禾的手緊攥著衣袖,袖口的布料被他手心裏的汗浸潤,揉搓出一片褶皺。
林青禾看他時,李泉也在觀察對方。他看出對方生得清俊,如一株文弱的翠竹。
他莫名覺得自慚形穢,正要躲過去繞開。身後的門扉卻忽然響了一下,厚厚的簾子撩起來。
“等等,你的手……”顧棠掀起門簾要對李泉說什麽,迎麵猛然見到林青禾,她微微一怔,“禾卿?”
顧棠隨即對門口當值的女使道:“娘子海涵,這是我故人。”
這位女使是宮中編製,是三泉宮內宰的手下,主要負責連通內外宮、以及一部分警戒治安的工作。她客氣道:“既是顧二娘子相識,你們先說話。”
語罷,便向別處而去,騰出一塊兒可以講話的地方。
林青禾目光清凝,眼珠不錯地看著她,急忙向前數步牽住她的手,好不容易見到,他生怕自己眼窩子太淺,還要她哄,忍了又忍,道:“妻主……這樣冷的天,你怎麽穿著單衣就開門,站在風口裏,這樣不顧惜自己。”
他說著便將門檻內架子上掛著的披風取下來,為顧棠整衣。顧棠任由他如此做,微笑道:“本想隻說幾句話,便沒顧上,誰知道你來了。”
光是林青禾叫得“妻主”這兩個字,就宛如晴天霹靂般,轟然一聲降在李泉的心門上。
他一時呆愣,看著林青禾認真而嫻熟地給她係披風,整理衣袖和腰間的革帶香囊。
妻……妻主?
他……他是……?他竟然跟過顧大人嗎?
響雷般的震驚勁兒還沒過去,更多的慚愧湧了上來,讓李泉的臉上、脖頸,都因恥意而泛起紅。
除了年輕些,他一點兒也比不上這位郎君。沒有人家好看、沒有他的身姿氣質……他就像是一隻卑鄙的小老鼠,在陰暗的地方穿梭,顧大人灑了一點米給他,他就要賴上去。
李泉垂下頭,望著自己的腳麵。他很想走,可是移不開腳步。他在想那包去年的耗子藥,他應該自己吃掉,治一治腦袋裏的癡心妄想——
要是真的求她收下自己,顧大人一定會覺得很好笑。就跟小殿下罵得那樣,下三等的賤仆,居然想著怎麽勾引女人。
李泉的腦海混亂一片,喉嚨泛上來一股莫名的苦味兒。就在此刻,忽然聽見她的聲音。
“對了,我出來是想問,你的手怎麽樣了?”顧棠道,“那些藥有用嗎?”
李泉又是一呆,他沒做好回話的準備。顧棠便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看。
皸裂的傷痕愈合了,一道疤挨著一道疤,結痂的地方深紅一片。他瑟縮了一下想馬上抽走,顧棠微微用了點力,摁住他。
“大人……”他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喚,“別看……”
這回聲音實在太小了,顧棠沒有裝聾也真的沒聽清,她問:“什麽?”
李泉的手看上去沒那麽觸目驚心了,但舊傷難愈。藥效雖然不夠,但起碼沒什麽地方還滲著血了。
顧棠鬆開手,道:“禾卿,閣中書案後的櫃裏還有治外傷的藥,你去拿給他。”
她脖頸的傷已經好全了,加上穿得又厚,交領遮住痕跡,所以禾卿給她係披風也不曾發現。既然已經用不上藥,還不如送給李泉,放著也是浪費。
林青禾的目光一直在盯著李泉,凝視著妻主抓著他的手。他不自覺地皺了下眉,不是因為別的,是覺得李泉的手不幹淨。
顧棠一吩咐,林青禾便應聲去取。他取了藥折返出來,在門口把藥交給李泉。
李泉伸手去接,一眼看到林青禾的手指修長白皙,手上隻有做針線和研墨磨出來的薄繭。他比之不如,飛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林青禾也在看他。他的目光並不嚇人,也沒有恐嚇和威脅,更不像小殿下那樣瞧不起任何人,而是嚴謹又沉默地審視起來。
……沒錯,是審視。就像是審視一匹馬值不值得買、一隻狗值不值得養。林青禾將他從頭審視到腳,沒說什麽,退後兩步,收回了目光。
李泉緊握著藥。
他覺得有點窒息,同時也感到男人的戰爭悄無聲息地開始了。他冥冥之中意識到,林青禾覺得他給顧棠提鞋都不配。
李泉心中七上八下的,他拿了藥差點轉身就要走,最後才猛地想起來道謝:“顧大人……謝謝您總是這麽好,我、我實在無以為報。”
他越說越底氣不足,最後扭頭逃一樣地快步走了。
他一走,林青禾很詭異地鬆了口氣。他聽得都要應激了,因為曾經顧棠身邊的人,好多都嘴上說著“無以為報”,臉上硬是寫著“以身相許”。
李泉離開,顧棠便拉禾卿進了室內。
跟別人或許不該同處一室,但跟禾卿卻沒有這個顧忌。顧棠低聲問他:“是不是太忙了?按理說,我是外女,不該向內宰和內侍長詢問宮中兒郎的事務。”
“我知道的。”林青禾牽著她的手,近來焦急不已的心一下子定了下來,他道,“尚服局要給殿下做過節的三套禮服,忙得不可開交。不過司衣很愛重我,說我手藝很好,格外寬容……我給妻主做了一雙冬鞋,還有一套新的巾櫛。”
巾櫛是盥洗用具,也就是毛巾。顧棠穿過來之後,從小的一應近身之物,全是家中小侍、奴仆親手做的,從來沒有用過次等的市賣貨。
自從林青禾跟她後,這些事都是他操勞。如今情況不比從前,禾卿卻還惦記著她用不慣粗糙的東西。
他從懷中取出這兩樣物品。東西都是很好的,布巾用了上好的綿布,角落繡了一簇禾苗,禾苗上方有一隻三足青鳥頻頻回顧。
顧棠見了繡圖不由一笑,這是她曾經教過禾卿的詩句,是劉禹錫所寫的“青鳥自愛玉山禾。”
穿越之前她是正兒八經的中文係畢業,不過上輩子雜活兒幹得格外多,連攤煎餅果子都在小車招牌上加個“小學語文輔導”……總之中文係畢業了大有前景,同學們都在各行各業浮動,做主播的做主播,推銷的推銷。
她是裏麵比較抽象的那個,什麽活兒都做過,竟然還穿越了。
林青禾看她的神情,便知妻主又在回憶過往,怕她想起曾經的富貴風流而感到傷心,隨即岔開話題:“妻主的官服可還齊整?整日匆忙勞碌,我給妻主縫補縫補。”
顧棠卻道:“清嘉閣的小郎已經替我補過了。”
官服就在熏籠上掛著,林青禾細觀針腳,因其他人的技藝入不了他的眼,他就更覺自責,忍不住半抱住顧棠,靠在她肩上:“日後這些東西交給我便是。”
顧棠輕輕親了親他的眉心。
兩人說了會兒話,顧棠送他出去。林青禾頻頻回顧,直到風大了些,他不想讓妻主在清嘉閣外仍望著他,這才加快了腳步。
進了十一月,京中的宴會一場接著一場。顧棠一心磨練眼界,從未參與,直到蕭漣要進宮參宴,忽然要她陪。
蕭漣開口時,顧棠正在吃李泉端上來的小茶點。軟糯微甜的糕點正配她常喝的雪芽茶,一縷淡淡的甜隨著香軟糖糕縈繞舌尖。
她放下茶點,擦拭唇角,麵色如常地接著整理文稿,道:“我去做什麽?前宮宴請百官,後宮遍請郎君,我坐在哪兒都不好吧?”
蕭漣道:“往年大宴,你坐哪裏?”
顧棠瞥了他一眼:“枕流殿,跟一群世家恩蔭的娘子們混在一起,投壺鬥酒,賞評樂曲,總之不在陛下和長輩的眼皮底下。唔,你還寫詞罵過這幫人,說得就是我。”
蕭漣:“……”
去年他寫了一首頗含諷刺意味的詞,正是罵膏梁紈絝一味享樂,天真不識疾苦。她竟然記得。
顧棠以為此事到此而終,蕭漣卻道:“這回你跟我去,說不定能見到你想見的人。”
顧棠想說自己沒有什麽想見的人,話未出口,她持筆的指間驀然一僵,想起了什麽,猛然抬頭盯著他,似乎在確認他話語中的意思。
筆尖蘸飽了墨汁,濃鬱得攏不住,微微墜下來一滴。顧棠再回神時,這頁文稿已經被弄髒出一個墨點。
蕭漣沒有讓她仔細思考前因後果,直截了當:“你既是我的待詔女史,京中的大宴豈能不去?要是枕流殿真有人對你出言不遜,你就當場打回去,出了事算我的,讓人彈劾我縱容不恭。”
顧棠聽得笑了一聲,道:“殿下,有沒有可能,我打不過這麽多人呢?”
蕭漣輕咦一聲:“你得罪了那麽多人嗎?”
“這可一言難盡了啊。”顧棠感歎道,“要是曾經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本錢盡失,可以隨意欺辱,你會不會湊熱鬧地上來踩一腳?”
蕭漣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忽道:“要是你的話,我還真會。”
顧棠:“……”
你看這人!
還說出了事他擔責呢!
顧棠無語凝噎,立馬不理他了。蕭漣望著她又看了一會兒,緩緩說道:“要是你的臉上露出不一樣的神情,即便你沒有得罪過的人,也不免想看一看。”
顧棠心道,你們姐弟都是一副德行,見人落井都要扔石頭,恨不得砸死了算完。
她不言不語,蕭漣很快覺得自己失言,他移開目光望著窗外的飄雪,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一本書,半晌,道:“你真有那麽多仇敵麽?顧勿翦,誰欺負你,你回來告訴我,我遲早殺了這些人。”
顧棠的筆鋒驟然一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