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狼骨為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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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整個身體沉入那片粘稠的深綠,世界便隻剩下了一件事。
    痛。
    不是撕裂,不是灼燒,不是任何秦川曾經體驗過的痛苦。
    那是一種溶解。
    從皮膚的表層開始,仿佛被無數最細微的砂紙,一層層地磨掉。
    緊接著,是血肉。
    藥力像是有生命的饑餓蠕蟲,順著毛孔鑽入,貪婪地啃食著他的一切。
    他的肌肉在溶解,筋膜在消融,血管在化開。
    他能“看”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成一灘模糊的,混雜在藥液裏的爛泥。
    意識,是唯一剩下的東西。
    像一座被酸雨腐蝕的孤島,在無邊的痛苦海洋中,搖搖欲墜。
    慘叫的衝動,如火山般在喉嚨深處積蓄。
    但他死死咬著牙,將那股衝動,連同湧上來的血沫,一同吞回腹中。
    他不能叫。
    石室外,那個女人在聽。
    那個把他當成“材料”的女人,在等著他發出第一聲哀嚎。
    那哀嚎,將是她判斷他為“廢物”的第一個證據。
    牙關,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縷鮮血,順著他的嘴角,融入深綠色的藥液,轉瞬不見。
    痛楚,沒有因為他的忍耐而減弱,反而變本加厲。
    蠕蟲鑽得更深了。
    它們開始啃噬骨骼。
    “哢……哢嚓……”
    那是他自己的骨頭,在被藥力侵蝕、溶解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比任何酷刑都更恐怖的聲音。
    因為,那是他身體的根基,在崩塌。
    秦川的意識,開始渙散。
    眼前,不再是冒著氣泡的藥池。
    他看到了鬼哭嶺。
    陰冷,潮濕,堆滿了腐爛的屍體。
    他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又瘦又小,躲在一具腫脹的屍體後麵,手裏緊緊攥著半塊發了黴的幹糧。
    不遠處,一隻同樣餓得眼睛發綠的野狗,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
    那種饑餓,也是一種痛。
    一種從胃裏燒到腦子裏的痛。
    他記得,當時的他,沒有害怕。
    他隻是盯著那隻野狗,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
    那是我的。
    那半塊幹糧,是我的。
    然後,他抄起了手邊一塊沾著腦漿的石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砸了過去。
    野狗的哀嚎,尖銳而短暫。
    他撲上去,奪回了幹糧,塞進嘴裏,瘋狂地咀嚼。
    嘴裏,是黴味,血腥味,還有野狗皮毛的騷臭味。
    他不在乎。
    他隻知道,活下去了。
    “恨,也是一種‘煞’。”
    天機那充滿譏誚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混亂的意識中響起。
    “是最好,最精純的燃料。”
    恨?
    秦川模糊的意識,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恨!
    他怎麽能不恨!
    他恨天機!那個把他當成試驗品,當成材料,當成一場豪賭的瘋子!
    他恨蘇清衍!那個眼神冰冷,把他當成一件器物,連他的死亡都計算好價值的女人!
    他恨黑石城主!恨銀麵梟!恨所有視他為螻蟻,隨意踐踏他尊嚴的人!
    他恨這個世界!這個讓他像狗一樣,在屍體堆裏刨食的世界!
    他恨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連發出慘叫,都需要顧忌別人的眼光!
    這股恨意,如同黑色的火焰,在他的識海中,轟然點燃。
    當這股火焰燃燒起來的瞬間,那股啃噬他骨髓的劇痛,似乎……有了一絲不同。
    不再是純粹的折磨。
    那些痛苦,仿佛變成了養料,被這股黑色的火焰,一一吞噬。
    每吞噬一分痛苦,火焰便壯大一分。
    秦川的意識,在這股火焰的包裹下,非但沒有崩潰,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凝聚。
    他不再被動地承受。
    他開始主動地,去感受那股痛。
    去分辨,是哪一根筋脈在溶解。
    去追逐,是哪一塊骨骼在碎裂。
    他將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憤怒,都化作了燃料,投入到這場名為“痛苦”的熔爐之中。
    “以煞為錘……以神為鐵……”
    他不再試圖對抗痛苦。
    他要駕馭痛苦!
    他要把這足以讓神魂崩潰的折磨,變成他重塑己身的第一塊磨刀石!
    石室外。
    蘇清衍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雙目微闔,氣息悠長。
    她身前,放著一炷香。
    一炷特製的“定魂香”,燃燒得極其緩慢。
    這是縹緲閣用來計算“融脈池”時間的標準。
    一炷香,代表十二個時辰。
    過去,被送進池子裏的那些人,最長的一個,在香燃盡五分之一時,精神徹底崩潰,成了一個隻會哭嚎的瘋子。
    大部分人,連十分之一都撐不過。
    而現在……
    蘇清衍睜開眼,看了一眼那炷香。
    香,已經燃掉了近三分之一。
    整整四個時辰。
    石室裏,除了藥液冒泡的“咕嚕”聲,安靜得可怕。
    沒有慘叫。
    沒有求饒。
    甚至沒有因為痛苦而發出的,無意識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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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要麽,是裏麵的人,在第一個瞬間,就已經被劇痛衝垮了神魂,連慘叫都發不出,就死在了裏麵。
    要麽……
    蘇清衍站起身,走到了那扇石門前。
    她沒有推開門。
    她隻是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貼在冰冷的石門上。
    一股精純的靈力,如水銀般探入。
    她沒有去探查秦川的身體。
    在融脈池的霸道藥力下,任何外來靈力,都會被瞬間吞噬,甚至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惡劣後果。
    她探查的,是池水的“活性”。
    融脈池的藥力,會根據浸泡者的生命氣息強度,來調整溶解和腐蝕的速度。
    生命氣息越強,反抗越激烈,藥力的消耗就越快。
    如果人死了,藥力就會迅速沉寂下來。
    此刻,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狂暴。
    池水,像一鍋被燒開的沸油。
    裏麵的藥力,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被瘋狂地消耗著。
    這說明,池子裏的人,不僅還活著。
    而且,他的生命力,他的意誌,正在和藥力,進行著最激烈的對抗。
    蘇清衍的眸子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真正的,名為“驚訝”的情緒。
    她見過意誌堅韌的修士。
    她見過悍不畏死的亡命徒。
    但她從未見過,有人能用純粹的意誌,在這種足以磨滅神魂的痛苦下,對抗整整四個時辰。
    這已經不是意誌堅韌可以形容。
    這是……怪物。
    一個以痛苦為食的怪物。
    她收回手,重新回到蒲團上坐下。
    這一次,她沒有再閉上眼。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扇石門,清冷的目光,深邃難明。
    天機……
    你找來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時間,一息一息地流逝。
    香,燃過了一半。
    六個時辰。
    香,燃過了三分之二。
    八個時辰。
    當那炷“定魂香”隻剩下最後一小截時,石室之內,終於發生了變化。
    藥池中,那“咕嚕咕嚕”的冒泡聲,漸漸平息了。
    深綠色的藥液,顏色也開始變淡,從深綠,變成了淺綠,最後,趨於一種渾濁的灰白。
    藥力,耗盡了。
    三百七十二種靈藥的力量,已經完成了它第一階段的使命。
    毀滅。
    池中。
    秦川的意識,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燃燒了近十個時辰的恨意火焰,已經平息。
    不是熄滅,而是融入了他的神魂深處,化作了一枚黑色的烙印。
    啃噬骨髓的劇痛,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
    一種身體被徹底掏空,連一根毛發都不屬於自己的,虛無感。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感覺不到自己的軀幹。
    他仿佛,隻剩下了一副被啃得幹幹淨淨的骨架,漂浮在這片溫熱的池水裏。
    結束了嗎?
    這個念頭,剛剛升起。
    一種新的感覺,便從骨髓的最深處,蔓延開來。
    癢。
    一種深入骨髓,深入靈魂的,極致的癢。
    仿佛有億萬隻螞蟻,正在他潔白的骨骼上,重新構建他的血肉,拉扯他的筋膜,編織他的經脈。
    如果說,之前的痛,是毀滅的極致。
    那麽現在的癢,就是創造的煎熬。
    新生的血肉,在骨骼上瘋狂滋生。
    斷裂的經脈,在藥力的牽引下,開始尋找彼此,試圖重新連接。
    那些曾經破碎的,堵塞的,脆弱不堪的經脈節點,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強行衝開,拓寬,重塑。
    這是一個比溶解,更漫長,更折磨的過程。
    痛,可以用恨意去對抗,去燃燒。
    而這種癢,卻無從抵禦。
    它直接作用於你的本能,讓你發瘋,讓你想撕開自己的皮肉,伸手進去,狠狠地抓撓。
    秦川的身體,開始在池水中,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
    他的牙關,再一次咬緊。
    這一次,他對抗的,不再是外界的痛苦。
    而是來自自己身體內部的,新生的渴望。
    他能感覺到,一條條嶄新的經脈,正在被編織成型。
    它們比過去,更寬,更堅韌。
    就像暴雨過後,從廢墟裏重新生長出來的藤蔓,充滿了野蠻而原始的生命力。
    但這個過程,太慢了。
    癢,也越來越難以忍受。
    他的理智,在一點點被磨損。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衝動,想用頭,去撞擊堅硬的池壁,用更劇烈的痛苦,來壓製這種深入骨髓的癢。
    “靜心。”
    一個清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石門外傳來。
    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澆在了秦川即將沸騰的意識上。
    是蘇清衍。
    “融脈池的第二階段,是‘再生’。”
    “藥力,會根據你殘存的道基,重塑你的經脈。”
    “你的意誌越集中,對靈氣的感應越敏銳,重塑的過程就越快,經脈的品質也越高。”
    “如果你現在發瘋,任由藥力自行遊走,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具空有其表的,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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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撐過了最難的‘毀滅’,別死在‘新生’的門檻上。”
    她的話,不帶任何感情。
    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卻讓秦川猛地清醒過來。
    對。
    不能瘋。
    瘋了,就前功盡棄了。
    瘋了,就正中那個女人的下懷,證明自己隻是一個,僥幸活下來的廢物。
    秦川強行壓下那股抓心撓肝的癢意。
    他放棄了對抗。
    他開始學著,去引導。
    他的意識,沉入體內,跟隨著那股藥力,去觀察那些新生的經脈。
    他看到了一個破碎的世界。
    無數斷裂的經脈,像幹涸河床上的裂紋,縱橫交錯。
    而那股溫和的藥力,就像春雨,正在一點點地,滋潤著這片龜裂的大地。
    他嚐試著,用自己那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神魂力量,去牽引一絲藥力。
    他想讓兩截最近的斷裂經脈,連接在一起。
    第一次,失敗了。
    神魂力量剛一觸碰到藥力,就被那股龐大的新生力量,衝得七零八落。
    第二次,又失敗了。
    第三次……
    他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嚐試。
    他的動作,從笨拙,到熟練。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神魂,像一根無形的繡花針,牽引著藥力這根“線”,將兩截斷裂的經脈,小心翼翼地,縫合在了一起。
    當連接成功的那一瞬間。
    一股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暖流,順著這條新生的經脈,緩緩流淌。
    秦川的精神,為之一振。
    有用!
    他找到了方法!
    他不再理會那蝕骨的癢意,將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這場浩瀚的“縫補”工程之中。
    一條,兩條,十條……
    他像一個最專注的繡工,耐心地,細致地,修複著自己這具破碎的身體。
    他忘記了時間。
    忘記了身在何處。
    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體內的“河道”,在一條條地,被重新疏通。
    而那股蝕骨的癢,也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地,轉化為一種溫潤的,新生的舒適。
    不知過了多久。
    當秦川將最後一截斷裂的經脈,也成功連接起來的時候。
    他整個身體,猛地一震。
    轟!
    仿佛體內的某個開關,被徹底打開了。
    池水中,殘存的,已經變得溫和的藥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湧入他的體內。
    順著那些剛剛被修複,拓寬了數倍的嶄新經脈,奔騰咆哮!
    一個完整的大周天,在他的體內,自行運轉起來!
    藥力,衝刷著他新生的血肉,淬煉著他堅韌的骨骼。
    最後,百川歸海,盡數匯入他那沉寂已久的丹田。
    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像是久旱的土地,迎來了第一場甘霖。
    雖然,依舊沒有一絲靈力。
    但那片廢墟,已經被清理幹淨,土地,也被重新犁了一遍。
    隻等著,播下新的種子。
    秦川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池水,已經變得清澈。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皮膚,光潔如新,甚至比他受傷前,還要細膩幾分。
    水麵之下,肌肉的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蘊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爆炸性的力量。
    他緩緩地,從池中站了起來。
    水珠,順著他嶄新的肌膚,滑落。
    石門,在他站起的瞬間,無聲地打開了。
    蘇清衍,依舊站在那裏。
    她的手上,拿著一套幹淨的黑色衣衫。
    她的目光,落在秦川的身上,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像是在審視一件,剛剛出爐的,最完美的作品。
    “一炷香,燃盡了。”
    她開口,聲音依舊清冷。
    “十二個時辰。”
    “你打破了縹緲閣,關於‘融脈池’的所有記錄。”
    秦川沒有說話。
    他隻是抬起頭,迎上了蘇清衍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平靜。
    但那平靜的深處,卻藏著一頭,剛剛從血與火中,掙紮出來的,舔舐著傷口,眼神凶狠的孤狼。
    他活下來了。
    用自己的骨頭,搭成了一艘小舟,渡過了這片名為“毀滅”的海洋。
    蘇清衍看著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她將手中的衣衫,遞了過去。
    “穿上它。”
    “你的‘驗證’,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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