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斷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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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走了整整兩個時辰,才踏上鎮口的青石板路。
蒼梧鎮比他記憶裏更蕭條。往年這時候,鎮口的早市該擺滿了菜攤,挑著擔子的貨郎會扯著嗓子喊,賣花糕的阿婆總往他手裏塞塊熱乎的。可今天,隻有幾個稀稀拉拉的攤位,攤主們也沒心思吆喝,都仰著脖子望天上,嘴裏念念有詞。
“邪門了,真是邪門了……”一個賣豆腐的老漢敲著梆子,“活了六十年,從沒見過月亮碎成那樣,跟塊摔爛的骨頭似的。”
“何止啊,”旁邊補鞋的師傅接話,聲音壓得低,“我那口子說,昨夜她瞧見有銀光掉在後山,跟下雨似的。今早去看,草葉上全是亮晶晶的屑子,一摸就化,怪得很。”
沈硯攥緊了懷裏的月骨,快步穿過人群。這些議論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原來昨夜的碎月不是他的幻覺,鎮上人都看見了。可他們隻當是罕見的天象,沒人知道,那碎月的光,已經奪走了一條人命。
他先去了李大夫家。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壓抑的哭聲。沈硯推開門,隻見李大夫蹲在門檻上,手裏攥著塊沾血的白布,他婆娘正趴在裏屋門框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大夫?”沈硯輕聲喊。
李大夫猛地抬頭,眼裏布滿血絲。“是阿硯啊……”他聲音沙啞,指了指裏屋,“我家老三……沒了。”
沈硯愣住了。李大夫的三兒子才十二歲,昨天還在巷口跟人彈珠,怎麽突然就沒了?
“昨夜月亮碎的時候,他正睡在窗邊,”李大夫的婆娘哭著說,“就聽見‘哢嚓’一聲,孩子在屋裏喊疼,等我們衝進去,他……他全身的骨頭都碎了,跟被什麽東西碾過似的,皮膚上還有青蟲子似的紋路。”
沈硯的心髒猛地一縮。青紋!骨碎!和祖母一模一樣!
“李大夫,”他抓住李大夫的胳膊,指尖都在抖,“您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您聽說過‘接骨人’嗎?”
李大夫被他問得一愣,隨即搖搖頭,眼神裏多了幾分恐懼。“接骨人?那不是說書先生編的嗎?能接斷骨,還能續人命……可這不是斷骨,這是……是邪祟啊!”他突然壓低聲音,“阿硯,你祖母……是不是也這樣沒的?”
沈硯點點頭,喉嚨發緊。
“唉,”李大夫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幾天不太平,你快找個地方躲躲吧。我剛才去衙門報官,王捕頭說,不止我家,城西張屠戶家的豬、北頭老槐樹,全出事了。豬骨頭碎在圈裏,樹心空得跟篩子似的,樹皮上也有那種青紋。這是天要變了啊!”
沈硯沒再說話,默默退了出來。李大夫的話像塊石頭壓在他心上——祖母的死是個暗示,原來歲月帶來的災難,已經在悄悄蔓延。
他得趕緊找到接骨人。可接骨人在哪裏?連見多識廣的李大夫都隻當是傳說。
沈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一家布莊,看見老板娘正對著一匹藍布發呆。那布上繡著的月亮圖案,不知何時裂了道縫,縫裏滲出淡淡的青氣,把周圍的絲線都染成了青色。老板娘用剪刀去剪,剪刀剛碰到那道縫,“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晦氣!”老板娘罵了一句,把布扔進了垃圾桶。
沈硯的目光落在那匹布上,忽然想起祖母心口的月骨。月骨的裂痕,和這布上的縫,竟有幾分相似。他往前走了幾步,又看見糧鋪老板正蹲在地上,捧著一把碎成粉末的米發呆——好好的米,不知為何變成了灰白色,捏在手裏就碎,像極了……骨頭渣。
鎮上的恐慌像潮水般蔓延開來。有人說這是山神發怒,有人說這是洪水要來了的預兆,還有人開始往家裏搬石頭,想堵住門窗,仿佛那歲月的光會順著縫隙鑽進來。
沈硯走到鎮中心的老槐樹下,這裏平時是說書先生落腳的地方。今天先生沒來,隻有幾個老人坐在石凳上,對著地上的棋盤唉聲歎氣。
“老先生,”沈硯走過去,拱了拱手,“您知道‘接骨人’嗎?”
一個戴瓜皮帽的老頭抬眼看他:“接骨人?那是古早的說法了。傳說能接斷骨,還能接……”他頓了頓,聲音壓低,“接天地的裂痕。”
沈硯心裏一動:“您知道在哪裏能找到他們嗎?”
“找不到咯,”老頭搖搖頭,敲了敲棋盤,“早失傳了。聽說最後一個接骨人,死在‘斷月道’上。”
“斷月道?這地方在哪裏啊?”
“出了蒼梧鎮往西走,過了黑風口,有片亂石灘,那就是斷月道。”老頭指了指西邊的方向,“老輩人說,那裏的石頭都長著骨頭似的紋路,月亮不圓的時候,走在那路上,能聽見骨頭碎的聲音。誰也說不清那地方是怎麽來的,隻說是當年天塌了塊骨頭,砸出來的。”
斷月道……接骨人……沈硯把這兩個詞在心裏默念了一遍,懷裏的月骨突然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他的想法。
“那地方邪性得很,”另一個老頭插話,“前幾年有個貨郎走夜路,誤闖了斷月道,第二天被人發現躺在路邊,腿骨斷成了三截,嘴裏直喊‘月亮咬我’。你個後生打聽這個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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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沒回答,隻是對著老人們鞠了一躬:“多謝老先生指點。”
他轉身往西走,腳步比來時更堅定了。斷月道,不管那裏有多邪性,他都必須去看看。祖母的話,月骨的異動,鎮上的怪事,都指向了那個地方。
路過鐵匠鋪時,沈硯停下來,想給柴刀磨一磨。鐵匠孟大叔正掄著錘子砸一塊燒紅的鐵,可那鐵坯剛碰到錘子,“哢嚓”一聲裂成了兩半,斷口處竟泛著淡淡的青色。
“邪門!邪門!”孟大叔把錘子一扔,蹲在地上抽煙,“今天燒什麽都裂,鐵是這樣,木頭是這樣,連我家水缸都裂了道縫,漏出來的水帶著股腥氣,跟血似的。”
沈硯看著那塊裂開的鐵坯,突然注意到孟大叔的手腕上,有一道極淡的青紋,和他耳後那道很像,隻是更細,幾乎看不見。
“孟大叔,您手腕上這是……”
孟大叔低頭看了一眼,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不知道啊,今早起來就有了,不疼不癢的,許是被什麽蟲子爬過。”
沈硯的心沉了下去。看來,月碎的影響不止是那些直接被月光照到的人和物,這青紋,正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他沒再停留,加快腳步出了鎮。西去的路越來越荒涼,路邊的草木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岩石,那些岩石的表麵果然布滿了細密的紋路,縱橫交錯,真的像極了骨頭的斷麵。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風突然大了起來,卷著沙礫打在臉上生疼。前麵出現一道狹窄的山口,山口的石頭奇形怪狀,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骨頭,這就是老頭說的黑風口。
沈硯剛走進黑風口,就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哢嚓、哢嚓”,像是有人在暗處嚼骨頭。他握緊柴刀,警惕地環顧四周,卻什麽也沒看見。風聲裏夾雜著那聲音,時遠時近,聽得人頭皮發麻。
過了黑風口,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一片望不到邊際的亂石灘,灘上的石頭全是灰白色的,大小不一,形狀都像碎掉的骨頭。有的像肋骨,彎彎曲曲地插在地上;有的像指骨,尖尖地指向天空;還有一塊巨大的石頭,中間裂了道縫,縫裏黑漆漆的,像是一張張開的嘴。
更詭異的是,那些石頭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銀霜,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和昨夜墜落的月輝一模一樣。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血腥,又像是骨頭腐爛的味道。
這就是斷月道。
沈硯深吸一口氣,抬腳踩了上去。腳剛落地,就聽見腳下傳來“哢嚓”一聲輕響,那塊石頭竟被他踩得裂開一道細紋,細紋裏滲出淡青色的氣體,很快又消失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懷裏的月骨越來越燙,燙得他心口發慌。耳後的青紋也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膚裏鑽出來。
“有人嗎?”沈硯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亂石灘上回蕩,卻沒人回應,隻有那“哢嚓”聲越來越清晰。
他走到那塊裂著縫的巨石前,往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裏麵滲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就在這時,懷裏的月骨猛地一跳,燙得他差點拿出來。巨石的裂縫裏突然傳出一陣細碎的響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動。
沈硯握緊柴刀,後退了一步。
一隻手從裂縫裏伸了出來。
那是一隻女人的手,蒼白、纖細,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卻沾滿了暗紅色的血。緊接著,一個腦袋探了出來,頭發亂糟糟地粘在臉上,露出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沈硯懷裏的位置。
“月骨……”那個女人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你身上有月骨……”
沈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柴刀橫在胸前:“你是誰?”
女人慢慢從裂縫裏爬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灰布裙,裙擺上全是破洞和血跡。她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卻紅得異常,嘴角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
“我是蘇晚,”女人直勾勾地盯著他懷裏,“把月骨給我。”
“那是我祖母留下的。”沈硯往後退了一步。
“你祖母?”蘇晚笑了笑,那笑容有點詭異,“是不是骨碎而亡?身上長著青紋?”
沈硯猛地睜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人。”蘇晚往前走了一步,她的步伐很奇怪,像是腳腕不太利索,“碎月之後,被月骨砸中的,被青光掃到的,都會這樣。你懷裏的月骨,是唯一的解藥。”
“解藥?”
“能暫時壓住你身上的青紋。”蘇晚指了指他的耳後,“再拖下去,你的骨頭也會像你祖母一樣,一點點碎掉。”
沈硯下意識地摸了摸耳後,那裏的青紋果然比早上更清晰了些。他看著蘇晚,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眼神裏帶著一種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有貪婪,有警惕,還有一絲絕望。
“你到底是誰?”
“我是骨相師。”蘇晚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銅羅盤,羅盤的指針不是指向南北,而是一塊小小的骨頭碎片,正微微顫動著,指向沈硯懷裏的方向,說:“我能看見骨頭裏的紋路,能算出青紋什麽時候會發作。想知道你祖母為什麽會死,就跟我走。”
她的話像一塊石頭投進沈硯的心湖。骨相師……斷月道……月骨……這一切都像早就編織好的網,等著他鑽進來。
懷裏的月骨還在發燙,耳後的青紋隱隱作痛。沈硯看著蘇晚手裏的羅盤,看著她裙擺上的血跡,看著這片布滿骨頭狀石頭的斷月道,突然明白了——從祖母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去哪裏?”他問。
“斷月道深處,”蘇晚收起羅盤,轉身往亂石灘的盡頭走去,“去找另半塊月骨。”
沈硯握緊柴刀,跟上了她的腳步。風卷起他們的衣角,亂石灘上的“哢嚓”聲越來越響,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又像是大地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正在……磨牙。
他不知道這個叫蘇晚的女人是不是可信,不知道斷月道深處有什麽在等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今天。但他知道,腳下的這條路,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祖母的話,月骨的指引,還有身上越來越清晰的青紋,都在推著他往前走,走向斷月道的深處,走向那個關於碎月和接骨人的真相。
而他沒注意到,蘇晚走在前麵,悄悄抬起手,袖口滑落,露出她的手腕——那裏的青紋已經蔓延到了手肘,像一條青色的蛇,盤踞在她的皮膚下,正緩緩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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