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風息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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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息猛地睜開雙眼,駭然轉頭!
隻見張玄清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院中,正負手而立,站在那口古井旁,平靜地看著他。
天師依舊是一身月白道袍,氣息與整個院落、乃至整座龍虎山融為一體,仿佛他本就是這天地的一部分。
風息的心髒驟然收緊!張玄清是什麽時候來的?他聽到了多少?自己剛才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以及那聲微不可聞的道歉,是否都落入了對方眼中?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和緊張感瞬間攫住了他。
張玄清的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穿風息所有的心思。他並沒有追究風息的失態,也沒有嘲諷或斥責,隻是用那慣有的、超然物外的語氣,緩緩說道:
“風息,你執著於家園,眷戀故土,此乃天性,貧道從未認為有錯。”
風息聞言,猛地一怔,難以置信地看向張玄清。他沒想到,這位鎮壓他、囚禁他的天師,開口第一句,竟是......肯定他的初衷?
張玄清繼續平靜地說道:“妖精與人類,種族不同,生存方式各異,因資源、空間而產生矛盾衝突,亦是天地演化、文明進程中難以避免之劫數。你的想法,希望為同族爭取生存空間,希望守護孕育你的山林......其本心,或許並無大錯。”
風息徹底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張玄清,不明白這位天師究竟想說什麽。難道他囚禁自己,不是認為自己罪大惡極嗎?
張玄清話鋒一轉,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雖然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直指本心的力量:
“然,想法無錯,不代表手段無過。你錯就錯在,為實現一己之目標,不擇手段,將屠刀揮向了更弱者,將無辜者的性命與情感,視作了可以隨意利用、犧牲的籌碼!”
他的目光仿佛利劍,刺向風息:“那三位砍伐工人,或許在你眼中是破壞你家園的幫凶,但他們亦是為人驅使,為生計所迫的普通凡人!他們有何罪過,需以性命相償?此乃恃強淩弱,濫殺無辜!此為一錯!”
“羅小黑,心思純淨,視你為至親兄長,對你全心依賴信任。你卻從一開始,便心懷叵測,虛與委蛇,將這份赤子之心當作可以利用的工具,甚至謀劃奪取其本源天賦,斷其道途!此乃背信棄義,恩將仇報!此為二錯!”
張玄清每說一句,風息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身體就不受控製地顫抖一下。這些被他刻意忽略、用“大義”掩蓋的罪行,被張玄清如此清晰、如此無情地揭露出來,讓他無處遁形,羞愧得無地自容!
“你以為,憑借掠奪來的力量,便能橫掃一切,建立理想國度?”張玄清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殊不知,以此等血腥、欺詐手段得來的‘強大’,根基虛浮,怨念纏身,如同沙上築塔,頃刻即覆!即便讓你僥幸成功,你所建立的,也絕非樂土,而是另一個充滿壓迫與恐懼的魔域!此乃目光短淺,誤入歧途!此為三錯!”
字字誅心!句句見血!
風息被說得啞口無言,渾身冰涼,冷汗浸透了後背。他發現自己所有的辯解,在張玄清這洞悉本質的剖析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張玄清看著風息那副備受打擊、搖搖欲墜的模樣,語氣稍稍緩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真正的強大,在於包容,在於引導,在於製定規則、維護秩序,使萬物各得其所,各安其命!而非依仗暴力,強取豪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你口口聲聲為了妖族,可你的所作所為,卻是在將整個族群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若非貧道及時將你鎮壓於此,一旦事態擴大,引發人妖大戰,屆時血流成河,生靈塗炭,你風息,便是妖族千古罪人!”
最後一句,如同驚雷,在風息耳邊炸響!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後怕與恐懼!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行為,可能會造成如此可怕的後果!千古罪人......這四個字,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張玄清不再多言,隻是靜靜地看著風息,給他時間消化這些話語。
院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風息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抱頭,紫發披散,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羞愧、悔恨、後怕、迷茫......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撕裂。
許久,他才用沙啞幹澀的聲音,艱難地問道:“天師......那我......我如今......該如何是好?”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絲微弱的、尋求指引的渴望。
張玄清看著終於開始反思的風息,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滿意。他抬頭望向院外蔚藍的天空,悠然道:
“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如何是好?第一步,便是正視己過,誠心懺悔。待你何時能真正放下心中戾氣與執念,何時能坦然麵對小黑,求得其原諒......或許,方有重見天日、將功補過之機。”
“在此之間,便靜心於此,好好思過吧。”
說完,張玄清的身影漸漸淡化,如同融入空氣中一般,消失不見。
......
兩天後。
龍虎山,天師府後山小院。
兩天時間,對於擁有漫長生命的妖精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但對於被困在方寸之地、內心經曆著劇烈掙紮和反思的風息來說,卻仿佛過了幾個世紀。
他不再打坐,大部分時間隻是枯坐在銀杏樹下,望著被禁製隔絕的天空發呆。張玄清那番振聾發聵的話語,小黑那雙充滿失望和淚水的眼睛,如同夢魘般在他腦海中反複回放。他一遍遍地質問自己,一遍遍地回顧自己走過的路。
偏執、自私、殘忍、短視......這些他曾經不屑一顧的詞匯,如今卻像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上。
他試圖用“為了家園”、“為了族群”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卻發現這些借口在赤裸裸的罪行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奪取畫虎能力時的冷酷,挾持人質時的瘋狂,欺騙小黑時的虛偽......每一樁,每一件,都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尤其是對小黑......那個曾經曾經全心全意依賴他、將他視為唯一溫暖的小家夥。他利用了他的信任,踐踏了他的真心。
每當想起小黑最後那句“這......就是錯的!”,風息的心就像被針紮一樣刺痛。
“我......真的錯了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越來越清晰。
第三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銀杏樹的縫隙,灑灑在風息身上時,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眼中雖然布滿了血絲,卻少了幾分以往的偏激和戾氣,多了一絲迷茫後的清明和一種下定決心的堅定。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褶皺的衣袍,深吸走到小院的月亮門前。他知道,張玄清一定能感知到他的舉動。
果然,他剛剛站定,身後就傳來了那平和淡然的聲音:
“想通了?”
風息身體一僵,緩緩轉過身。隻見張玄清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息地出現在院中,正平靜地看著他。
風息深吸一口氣,對著張玄清深深一揖,聲音沙啞卻異常認真地說道:“天師,這兩日,晚輩......想了很多。您的話,如暮鼓晨鍾,驚醒夢中人。晚輩......知錯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向龍遊郡的方向,鼓起勇氣說道:“天師,晚輩......有一個不情之請。我想......再去龍遊看看。親眼去看看......現在的龍遊。”
他想親眼確認,張玄清所說的“談談”帶來的改變,是否真實。
他想親身體會一下,自己曾經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奪回的“家園”,在另一種方式下,究竟變成了什麽模樣。這或許,是他真正認清現實、直麵內心的關鍵一步。
張玄清看著風息眼中那不再是瘋狂執念,而是帶著探究和反思的眼神,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看來,這兩日,你並未虛度。” 張玄清淡淡道,“既然想去,那便隨貧道走一遭吧。”
說罷,他袖袍輕輕一拂。風息隻覺得眼前一花,周遭景物瞬間模糊、扭曲!下一刻,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他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已然離開了龍虎山後山的小院,正站在一座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的天台之上!
強勁的高風吹拂著他的紫發和衣袍,腳下是川流不息的城市街道,四周是鱗次櫛比的現代建築。這裏,正是龍遊市的市中心!張玄清就站在他身邊,負手而立,俯瞰著整座城市。
風息心中駭然!這就是縮地成寸、天涯咫尺的大神通嗎?從天師府到龍遊,千裏之遙,竟在一步之間!他對張玄清的實力,有了更深的敬畏。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住了。
他迫不及待地向下望去,目光急切地搜尋著記憶中的景象——那些被砍伐的山林、被汙染的河流、被鋼筋水泥吞噬的綠色......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愣住了。
隻見龍遊市的城市布局,與他記憶中有了顯著的不同。城市中心固然是密集的高樓大廈,但在樓宇之間,卻分布著大片大片的綠色!
那不是零星的綠化帶,而是成規模的城市森林公園、蜿蜒貫穿城市的生態景觀河道!放眼望去,整個城市仿佛是一座建立在森林花園中的現代化都市,綠色與灰色和諧交融,充滿生機。
“這......這是......” 風息喃喃自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記得,幾年前他最後一次暗中觀察龍遊時,城市還在瘋狂擴張,綠地不斷被侵蝕。
“隨我來。” 張玄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下一刻,風息隻覺得身形再次一閃,已然從市中心的天台,出現在了一條寬闊清澈的河流岸邊。
河岸兩側是精心修葺的步道和鬱鬱蔥蔥的綠化帶,河水清澈見底,可見魚群遊弋,白鷺棲息。
遠處,曾經規劃為工業區的地方,如今已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濕地公園,水草豐茂,鳥語花香。
“這是......以前的龍遊河?” 風息記得,這條河曾經因為工業廢水排放而汙濁不堪,兩岸垃圾堆積。
張玄清並未回答,而是再次移動。
這一次,他們出現在龍遊市郊外。風息記憶中被劃為開發區、即將被推平的那片綿延丘陵,此刻依然綠意盎然!
山腳下立著醒目的牌子:“龍遊國家森林公園核心保護區,禁止開發”。山間雲霧繚繞,古木參天,靈氣充沛的程度,甚至比他記憶中還濃鬱了幾分!隱約可見一些弱小的妖精在林間嬉戲,一派安寧祥和。
風息徹底沉默了。
他跟著張玄清,身形不斷在城市與郊區之間閃爍。他看到了新建的、與自然融合的生態社區;看到了嚴格限製遊客數量、以保護為主的自然風景區;看到了利用清潔能源、對環境影響極小的新型工廠......
整個龍遊郡,仿佛進行了一場脫胎換骨的生態革命。
發展依舊,但不再是以前那種粗暴的、掠奪式的開發,而是轉向了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可持續發展模式。
綠化覆蓋率,目測絕對超過了50%!這遠比他當初理想中“將人類驅逐後恢複原始狀態”的龍遊,更加......充滿生機與希望?
張玄清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們站在森林公園最高的一座山峰上,俯瞰著腳下這片既現代又充滿自然野性的土地。
“看到了嗎?” 張玄清平靜地開口,“這便是貧道與你所說,‘談談’的結果。人類之中,亦有智者。他們並非不知竭澤而漁之害,隻是需要時間轉變觀念,需要外力加以引導和約束。”
“驅逐與對抗,帶來的隻有仇恨與毀滅。而溝通與協商,雖過程緩慢,卻能為眾生爭得一片可期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