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紫眸中充滿了巨大的震撼和......茫然。
    他曾經以為，隻有將人類徹底趕走，龍遊才能恢複美麗。他曾經以為，隻有依靠絕對的力量，才能奪回失去的一切。
    可現在，他親眼看到，人類並沒有離開，龍遊卻變得更加綠意盎然，更加適合生靈棲息。
    他理想中的“妖精樂園”，似乎以另一種他從未想過的形式，正在慢慢成為現實。而實現這一切的，不是他風息浴血奮戰，不是他奪取了多少能力，而是張玄清輕描淡寫的一句“談談”，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規則與秩序的力量。
    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席卷了風息。
    他為之瘋狂、為之墮落、甚至不惜傷害最親近之人的目標......竟然......以這種方式......近乎實現了？
    那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偏執，他的犧牲，他的罪孽......又算什麽？
    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嗎？
    “或許......” 風息望著遠方，聲音幹澀沙啞，帶著一種如夢初醒般的恍惚，“或許......天師您是對的......有時候......晚輩的偏執......並非......最佳的解決辦法......”
    他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信念，在這一刻，徹底動搖了。
    ......
    從龍遊郡歸來，風息的心境，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沉默地跟在張玄清身後，重新回到了龍虎山後山那座清幽的小院。
    一路上，他腦海中反複回放著在龍遊看到的景象——那片在規則與協商下，煥發出遠超他想象的生機、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土地。
    那不再是靠暴力與掠奪能實現的圖景，而是建立在一種更宏大、更包容秩序之上的可能。
    他曾經的偏執與瘋狂，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可悲。
    他為之付出一切、甚至不惜墮入魔道的目標，以一種他從未設想過的、更好的方式，正在被實現。
    這讓他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謬、空虛和........悔恨。
    回到小院，風息沒有像往常一樣枯坐或打坐，而是獨自一人站在那株古老的銀杏樹下，仰望著被枝葉切割成碎片的天空，久久不語。
    他的紫發在微風中輕輕飄動，背影顯得格外蕭索和落寞。
    張玄清將他送回後，便悄然離去，沒有再多言。他知道，有些坎，需要風息自己邁過去。
    風息在樹下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當初升的朝陽將第一縷金光灑滿院落時，他終於動了。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中不再有迷茫和掙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堅定。
    他做出了決定。
    他要去見小黑。不是以欺騙者、利用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真心懺悔的罪人的身份。
    他要親口對小黑說出那句遲來的道歉，無論小黑是否原諒他，這都是他必須完成的救贖，也是他走出心魔的第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袍，邁步走向月亮門。這一次，他沒有試圖衝破禁製，而是站在門內，對著虛空，恭敬地行了一禮，朗聲道：
    “天師在上，晚輩風息，懇請一見羅小黑，有要事相告！”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小院。他知道，張玄清一定能聽到。
    果然，片刻之後，院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月亮門的光影一陣晃動，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無限和張玄清的陪同下，出現在了門口。
    正是小黑。
    他依舊穿著那身黑色的小褂，頭頂的貓耳因為緊張而微微抖動，琥珀色的大眼睛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好奇，有不安，有殘留的傷心，也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微弱的期待。
    無限站在他身側，神情平靜，藍眸深邃，看不出喜怒。張玄清則站在稍後一步，麵帶平和微笑，仿佛一位見證者。
    看到小黑，風息的心髒猛地一縮，一股強烈的羞愧和緊張感湧上心頭。他強迫自己迎上小黑的目光，不再閃躲。
    “風息，”張玄清淡淡開口，“你欲見小黑，所為何事？”
    風息再次對著張玄清和無限深深一揖，然後，他目光轉向小黑，眼神中充滿了真誠的悔恨和歉意。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小黑麵前，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然後，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撩起衣袍前襟，竟是對著小黑，單膝跪了下來！
    這個舉動，讓小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躲到了無限的身後，隻探出半個腦袋，驚疑不定地看著風息。
    無限的眼神微動，張玄清則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小黑........”風息抬起頭，仰視著小黑，聲音因為激動和愧疚而帶著明顯的顫抖，“我........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句在心底醞釀了無數遍的話，清晰而鄭重地說了出來：
    “對不起！”
    這三個字，重若千鈞！包含了太多的悔恨、痛苦和自責。
    小黑的眼圈瞬間就紅了。他咬著嘴唇，小手緊緊攥著無限的衣角，沒有立刻說話。
    風息看著小黑強忍淚水的模樣，心中更是刀割般疼痛。他繼續說著，語氣低沉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
    “小黑，對不起........我之前........錯了。大錯特錯！”
    “我不該欺騙你，利用你對我的信任。我不該從一開始，就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你。我更不該........將奪取你的能力，視為實現野心的工具。”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眼中泛起了水光：“你那麽相信我，把我當成親人........可我........我卻辜負了這份信任，傷害了你........我........我真的........罪該萬死！”
    說到這裏，風息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這個曾經不可一世、偏執瘋狂的仙級大妖，此刻在小黑麵前，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和驕傲，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充滿了無助和悔恨。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彌補不了對你造成的傷害。我的道歉，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風息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隻希望........你能知道，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真的........很後悔........”
    兩行滾燙的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從風息的臉頰滑落。這是他數百年來，第一次流下如此悔恨的淚水。
    院內一片寂靜，隻有風息壓抑的抽泣聲和小黑細微的呼吸聲。
    小黑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的風息，看著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痛苦和悔恨，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風息大哥曾經對他的好，帶他回島上，給他找樹洞住，保護他........那些溫暖的記憶，與後來的欺騙和傷害交織在一起，讓他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他恨風息的欺騙嗎？恨。他傷心嗎？非常傷心。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如此卑微、如此痛苦地懺悔的風息，小黑心中那堅硬的冰塊，似乎也開始慢慢融化了。
    他畢竟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師爺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師父雖然冷著臉，但也教過他，要明辨是非，但也要有寬容之心。
    無限低頭看了看身邊糾結的小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催促，將選擇權完全交給了他。
    張玄清也隻是靜靜地看著，目光中帶著鼓勵。
    小黑猶豫了很久很久。他看看痛哭的風息，又抬頭看看師父和師爺，最終，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巨大的決心。
    他鬆開無限的衣角，勇敢地向前邁了一小步，站在了風息麵前。
    他用那雙還含著淚水、卻異常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看著風息，用稚嫩卻無比認真的聲音，輕輕地說道：
    “風息大哥........”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風息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小黑。
    小黑看著他，繼續說道：“我........我很生氣你騙我........也很難過........”
    他頓了頓，聲音雖然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但是........師爺說，知道錯了，能改，就是好的。”
    “你........你現在知道錯了，也道歉了........”小黑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勇氣，說出了那句風息做夢都不敢想的話：
    “我........我原諒你了。”
    “嗡——！”
    風息的腦海仿佛被一道閃電劈中，瞬間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小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諒？小黑........原諒他了？
    這個他傷害至深、辜負徹底的孩子，竟然........如此輕易地........原諒了他？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的狂喜、感動和........更加洶湧的愧疚！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如此寬宏大量的原諒？
    “小黑！！！”風息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猛地伸出雙臂，不顧一切地將小黑緊緊地、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仿佛要將這個失而複得的寶貝，揉進自己的骨血裏！他伏在小黑的肩頭，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那是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悔恨和此刻獲得救贖的極致喜悅的宣泄！
    “謝謝你！小黑！謝謝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謝謝你肯原諒我！謝謝........”他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小黑的肩頭。
    小黑被風息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但他沒有掙紮，隻是伸出小手，笨拙地、一下下地拍著風息的後背，就像以前風息安慰他時那樣。
    他的小臉上，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帶著淚水的笑容。
    這一刻，所有的怨恨、隔閡、悲傷，仿佛都在這相擁而泣中，冰雪消融。
    哭了許久，風息才慢慢平靜下來。他鬆開小黑，但依舊緊緊握著他的小手，仿佛生怕一鬆手就會失去。
    他抬起頭，用通紅的雙眼，看向一旁始終靜立、麵帶微笑的張玄清，無比鄭重地、深深地叩首：
    “天師！晚輩........多謝天師！多謝您當頭棒喝，讓晚輩迷途知返！若非您點醒，晚輩恐怕早已墜入魔道，萬劫不複！此恩此德，風息永世不忘！”
    張玄清微微一笑，拂塵輕掃，一股柔和的力量將風息托起。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你能幡然醒悟，誠心懺悔，是小黑之幸，亦是你自身之福。望你從此洗心革麵，莫負了這份寬恕與新生。”
    風息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充滿了重獲新生的光芒。
    無限看著眼前這一幕，嘴角，也微微向上揚起了一個清淺的、卻真實無比的弧度。
    陽光灑滿小院，照亮了相視而笑的風息與小黑，也驅散了彌漫在龍虎山後山許久的陰霾。
    一段充滿傷痕的過往，終於畫上了句號。
    而新的未來，正伴隨著寬恕與希望，悄然開啟。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妖靈會館，總館，蒼南會館。
    雨笛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是天師寫的，雨笛愣了一下，天師寫信？
    意欲何為？
    雨笛打開書信，有著幾行燙金大字。
    【致妖靈會館：】
    【風息已悔改，無需再緝捕。】
    【張玄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