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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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秋天的午後,陽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過圖書館外那幾株已經開始泛黃的銀杏葉,在玻璃幕牆上投下層層疊疊的斑駁光影。
風一吹,葉影便在牆麵上輕輕晃動,像極了戈壁灘上被風吹起的沙礫,帶著一種細碎又溫柔的動感。
拾穗兒抱著一本厚重的皮質筆記本,快步穿過校園的林蔭道。筆記本的封皮邊緣已經被磨出了淺褐色的毛邊,那是她用了一年多的“寶貝”——裏麵記滿了課堂重點、實驗數據,還有偶爾閃現的關於故鄉戈壁的零碎念想。
比起一年前那個攥著書包帶、連抬頭看人的勇氣都不太夠的新生,她的步伐明顯從容了許多,脊背也挺直了些,隻是微微低頭的習慣還保留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麽——或許是地上掉落的銀杏果,或許是藏在時光裏的、屬於自己的腳印。
她走到圖書館門口,停下腳步,抬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指尖觸到額角那縷總是不服帖的碎發時,忽然想起大一剛來時,也是這樣一個秋日午後,她站在這扇玻璃門前,猶豫了足足五分鍾才敢伸手去推。
那時她總覺得,這扇厚重的門後藏著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裏麵的每一本書、每一個人,都比自己“厲害”得多。
深吸一口氣,她輕輕推開玻璃門。熟悉的書卷氣息撲麵而來,那是舊書頁的油墨香、新紙張的草木香,還有一絲絲陽光曬過的暖意,像一雙溫柔的手,瞬間撫平了她心底殘存的那點局促。
她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嘴角悄悄向上彎了彎——這個味道,總能讓她感到安心,就像奶奶在戈壁灘上曬的幹草,聞著就覺得踏實。
館內依然安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偶爾穿插著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還有遠處檢索機發出的輕微“嘀”聲,像一串細碎的風鈴。
陽光透過高大的彩繪玻璃窗,在深紅色的木地板上切割出一塊塊明亮的光塊,細小的灰塵在光柱中緩緩起舞,旋轉、墜落,像極了戈壁灘上被夕陽照亮的飛沙。
拾穗兒沒有停留,徑直走向靠窗的那排檢索機。手指落在冰涼的屏幕上時,她下意識地頓了頓——一年前,就是在這裏,她連輸入書名都會緊張得手心出汗,指尖在鍵盤上抖個不停,生怕按錯一個字母。
有一次,她因為不知道“生態學”的英文拚寫,在屏幕前站了十幾分鍾,急得鼻尖都冒了汗,最後還是管理員阿姨過來,耐心地教她用拚音檢索。
而今,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練地滑動著,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尖因為常年握筆,指腹處有一小塊淺淺的繭子。
“《沙漠植物生理生態學》……”
她輕聲念著書名,聲音不大,卻清晰篤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這是李明教授上周在“沙漠生態改良”團隊例會上推薦的拓展讀物,教授說:“想搞懂沙生植物的抗旱性,這本書是基礎,你們得啃下來。”
說“啃”的時候,教授還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裏滿是信任。就是那個眼神,讓拾穗兒一夜沒睡好——她想起小時候在戈壁灘上,奶奶指著一株快要枯萎的沙棗樹說:“這樹啊,性子倔,再旱的天,也能硬生生把根紮進地下十幾米,等著一場雨。”
那時她不懂,隻覺得沙棗樹可憐;現在她才明白,那是生命最動人的韌性,而她想做的,就是讀懂這份韌性,然後用知識幫更多的沙棗樹活下去。
檢索結果很快跳了出來,綠色的字體清晰地顯示:B區5排3架。
她關掉屏幕,抱著筆記本轉身,腳步聲在靜謐的空間裏輕輕回響,像雨滴落在戈壁的沙地上,細微卻有力量。
穿過一排排書架時,拾穗兒忍不住放慢了腳步。書架高聳至天花板,密密麻麻的書脊像一道道豎直的彩虹,紅的、藍的、綠的、黃的,構成了一道厚重又溫暖的知識壁壘。
她想起一年前,也是在這樣高聳的書架前,她踮著腳尖夠一本放在頂層的《生態係統生態學》,胳膊伸得筆直,指尖都碰到書脊了,卻怎麽也夠不下來。
就在她急得快要掉眼淚的時候,管理員阿姨走了過來,搬來一個小凳子,笑著說:“丫頭,別急,踩著這個試試。”
那天,她踩著小凳子拿下書時,不小心碰掉了旁邊的幾本,阿姨沒有怪她,反而蹲下來和她一起撿,還說:“圖書館就是為你們這些愛讀書的孩子開的,別怕麻煩,有事兒就找阿姨。”
那些話,像一顆小太陽,一直暖在她心裏。
如今,她已經能輕鬆地找到目標。那本《沙漠植物生理生態學》安靜地立在B區5排3架的頂層,墨綠色的書脊上燙金的字體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清晰,像一塊藏在草叢裏的綠寶石。
她微微踮起腳尖,膝蓋輕輕彎曲,右手臂向上伸展,指尖準確地碰到書脊,然後輕輕一抽——“嘩啦”一聲,書本便穩穩地落入了手中。
書頁的重量壓在掌心,沉甸甸的,卻讓她覺得踏實。她低頭看著封麵,手指輕輕拂過燙金的書名,忽然想起第一次借《生態係統生態學》時,她也是這樣撫摸著封麵,像撫摸一件珍貴的禮物。
那時她連書裏的“生產者”“消費者”都要查半天詞典,而現在,她已經能看懂書裏的專業術語,甚至能對著實驗數據提出自己的疑問了。
翻開書頁,撲麵而來的“C4光合途徑”“景天酸代謝”“水分利用效率”等術語依然帶著幾分“生冷”,但這些已經不能讓她退縮。
她從背包裏拿出那本厚重的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上麵畫著沙棗樹葉片的橫截麵示意圖,鉛筆勾勒的線條細膩又準確,旁邊還標注著“氣孔密度:120個/mm2”“角質層厚度:5μm”等數據,那是她上周在實驗室裏,用顯微鏡觀察了一下午才記錄下來的。
筆記本的內頁已經寫得滿滿當當,字跡依然工整,卻比去年多了幾分流暢和自信。有些地方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標注:紅色是重點,藍色是疑問,黑色是自己的思考。
翻到中間一頁,還夾著一片幹枯的沙棗樹葉,那是她去年暑假從家鄉帶來的,葉脈清晰,邊緣帶著淡淡的褐色,像一枚小小的書簽,提醒著她為什麽要走到這裏。
她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坐下——這個位置是她一年來的“秘密基地”,能看見窗外的銀杏樹,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書頁上灑下流動的光斑,像一群跳躍的小星星。
她把書攤開在桌上,筆記本放在旁邊,手裏握著一支黑色的簽字筆,筆尖懸在紙上,準備記錄。
當目光落在“沙生植物抗旱機理”這一章的標題上時,筆尖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昨晚在實驗室守夜的場景:狹小的培養箱裏,幾株沙棗樹幼苗靜靜地立在培養基中,人工模擬的幹旱環境讓它們的葉片微微卷曲,像一個個蜷縮的小拳頭。
她守在顯微鏡前,看著那些稚嫩的葉片如何通過調節氣孔開閉來減少水分流失——氣孔像一個個小小的城門,幹旱時就緊緊關閉,隻在清晨和傍晚偷偷打開透氣;又看著它們如何通過增加細胞液濃度來維持膨壓,像一個倔強的孩子,就算渴得難受,也不肯輕易低頭。
那些在顯微鏡下觀察到的生命奇跡,此刻與書中的理論相互印證。
比如書中說“沙生植物通過合成脯氨酸等滲透調節物質來提高細胞滲透壓”,她昨晚正好在實驗數據中看到,幹旱處理組的沙棗樹幼苗,葉片脯氨酸含量比對照組高出了3倍。
那種將實踐觀察與理論知識連接起來的頓悟,像一道電流穿過心髒,讓她心頭泛起一絲隱秘的、帶著甜味的喜悅。
她忍不住嘴角上揚,筆尖在紙上輕輕點了點,寫下:“與實驗結果一致,脯氨酸積累確實是沙棗樹抗旱的重要途徑。”
“同學,這是你的借書證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和得像秋日的陽光。
拾穗兒猛地抬頭,看見管理員阿姨站在桌前,手裏拿著一張淡藍色的借書證,證上貼著她的照片——照片裏的她還是大一剛入學時的樣子,紮著低馬尾,眼神裏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好奇。
阿姨還是戴著那副金邊老花鏡,銀色的鏡鏈垂在藏青色的工作服肩頭,鏡片後的眼睛因為笑容眯成了一條縫,比記憶中更加溫和。
她的頭發比去年又白了些,鬢角處的白發像撒了一把碎鹽,但精神頭很好,手裏還拿著一個裝著熱水的搪瓷杯,杯身上印著“圖書館留念”的字樣,杯口有些磨損。
“阿姨!”拾穗兒連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劃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她臉上露出歉意的笑,臉頰微微泛紅,“是我太粗心了,剛才在檢索機那兒忘拿了。”
阿姨笑著擺了擺手,目光落在她攤開的筆記本和書本上。
她的視線從那些工整的字跡上掃過,又停留在那張沙棗樹葉片的示意圖上,眼神裏漸漸多了幾分欣慰。
“現在都看這麽專業的書了?”
阿姨的聲音裏帶著藏不住的高興,像看到自家孩子長高了一樣。
“嗯。”拾穗兒點點頭,聲音輕柔卻堅定,她的手指輕輕按在書本的“沙生植物”幾個字上,“我加入了李明教授的沙漠生態研究團隊,我們在研究沙棗樹的抗旱機製,這本書對實驗很重要。”
阿姨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作深深的笑意,她抬手輕輕拍了拍拾穗兒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袖傳過來,暖得她心裏一陣發燙:“真好,真好啊。
還記得你去年來的時候,連檢索機都不會用,現在都能搞研究了,真是個能幹的丫頭。”
拾穗兒的臉頰更紅了,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的邊緣,那裏已經被翻得有些發毛。
“其實都是老師和同學們幫我,還有您……”
她忽然抬起頭,看著阿姨,眼神裏滿是認真,“去年我第一次來借書,連怎麽找書都不知道,是您教我用檢索機,還幫我拿書。
那時候我特別怕麻煩您,可您卻說‘別怕,圖書館就是為你們服務的’,那句話我一直記著。”
阿姨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角的皺紋像綻放的菊花:“嗨,那都是阿姨應該做的。
你們這些孩子,帶著一股子勁兒來讀書,阿姨看著就高興。
對了,你去年夾在《生態係統生態學》裏的那張紙條,還在暖心牆上貼著呢。每次看到,都覺得這份工作特別有意義。”
拾穗兒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皺著眉頭想了想,才慢慢記起——那是她大一第一次借到那本書後,在書裏夾了一張用作業本紙寫的小紙條,上麵寫著:“謝謝圖書館的阿姨,您教會了我怎麽找書,我會好好讀書,將來回報家鄉的戈壁灘。”
那張紙條的字跡還帶著幾分稚嫩,甚至有些筆畫寫得歪歪扭扭,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寫過這樣一張紙條,沒想到會被阿姨保存下來,還貼在了暖心牆上。
“其實……”
拾穗兒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生怕眼淚掉下來,“是您先幫助了我。那時候我剛從戈壁來,什麽都不懂,連圖書館的規矩都不知道,是您沒有嫌棄我笨,耐心地教我……”
她沒有說下去,但那些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第一次借完書後,她不知道怎麽辦理借閱手續,站在服務台旁手足無措,是阿姨主動走過來,教她刷借書證;
有一次她借的書超期了,以為要被罰款,急得快要哭了,阿姨卻笑著說“丫頭,下次記得按時還就好,這次算了”;
還有一次,她在圖書館看書看到天黑,阿姨路過時,還給她遞了一杯熱水,說“天涼了,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那些細小的善意,像一顆顆小石子,鋪成了她在大學裏走的第一段路,支撐著她走過了最初適應期的迷茫和不安。
阿姨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安慰自家孩子一樣:“傻丫頭,哭什麽,都是小事。你能好好讀書,有出息了,就是對阿姨最好的回報。”
她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接著說,“你剛才說在研究沙棗樹的抗旱機製?是不是看它的葉子卷不卷就能知道它渴不渴?”
拾穗兒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亮了起來,像兩顆被點亮的星星。
“對!阿姨您怎麽知道?我們就是通過觀察葉片卷曲程度來判斷植株的缺水狀況——輕度缺水時,葉片邊緣會微微卷曲;中度缺水時,葉片會向內對折;重度缺水時,整個葉片都會卷成筒狀。”
阿姨笑著說:“我哪裏懂這些學問,就是小時候在鄉下長大,看慣了地裏的莊稼。天旱的時候,玉米葉子就會卷起來,像被太陽曬蔫了一樣;一到下雨天,那些葉子又會舒展開來,綠油油的,精神得很。”
“對!就是這個道理!”
拾穗兒激動地說,她的手不自覺地比劃著,“沙棗樹的葉片和玉米葉子一樣,都是通過卷曲來減少水分蒸發,這是它們在長期進化中形成的適應策略。原來書本上的知識,和您在田野裏看到的現象是相通的!”
阿姨點點頭:“可不是嘛。有些道理,不管是寫在書裏,還是長在地裏,都是一樣的。就像你奶奶在戈壁灘上認草藥,她可能不知道什麽是‘藥用成分’,但她知道哪種草能治咳嗽,哪種草能止血,這都是老輩人一代代傳下來的智慧,和你們書本上的知識,本質上是一回事。”
這句話讓拾穗兒怔了怔。
她想起奶奶——每次她放假回家,奶奶都會拉著她去戈壁灘上轉,指著一株株不起眼的小草說:“這是沙蒿,曬幹了能驅蚊;這是駱駝刺,駱駝愛吃,根還能入藥;這是沙棗樹,果子能吃,葉子能泡茶……”
那時她隻覺得奶奶厲害,卻沒想過,這些看似樸素的認知,其實和自己現在研究的“植物適應性”“資源利用策略”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原來,她一直想做的,就是把奶奶口中的“經驗”,變成書本上的“科學”,讓更多人了解戈壁灘上的植物,保護它們,讓那片貧瘠的土地,能多一點綠色。
阿姨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針已經指向了下午四點,她笑著說:“不耽誤你看書了,記得按時還書。”
“嗯!這次一定不會超期的!”拾穗兒保證道,她把借書證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的內袋裏,那裏還放著奶奶給她縫的一個小布包,裏麵裝著幾顆曬幹的沙棗,“謝謝您,阿姨。”
阿姨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又想起什麽,回頭對她說:“丫頭,要是以後找書有困難,還來找阿姨,阿姨幫你拿。”
拾穗兒用力點點頭,看著阿姨的身影消失在書架盡頭,才重新坐下。但她沒有立刻看書,而是從筆記本上小心地撕下一張紙,拿起筆,工工整整地寫了起來。
筆尖在紙上滑動,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風吹過沙棗樹的葉子。
“親愛的管理員阿姨:
一年前,我是一個剛從戈壁灘來到大城市的女孩,站在圖書館的檢索機前,連輸入書名都要緊張半天。
是您走過來,耐心地教我怎麽操作,還幫我拿下了那本放在頂層的《生態係統生態學》。
您說‘圖書館就是為你們服務的’,那句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剛上大學時的迷茫。
一年後,我已經能夠獨立查閱專業文獻,還加入了李明教授的沙漠生態研究團隊。
現在的我,正在研究沙棗樹的抗旱機製,希望能用學到的知識,回報生養我的戈壁灘。
我還記得您給我遞過的熱水,記得您幫我撿過的書,記得您說過的每一句鼓勵的話。
這些細小的善意,像一顆顆種子,在我心裏生根發芽,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溫暖的人,也讓我有勇氣一步步往前走。
謝謝您當年的幫助,這份溫暖,我會一直銘記,也會像您一樣,把它傳遞給更多需要的人。
祝您永遠健康、快樂,每天都能看到喜歡讀書的孩子。
拾穗兒”
寫完後,她仔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錯別字,才把紙條疊得整整齊齊,放進書包裏。
然後,她重新拿起那本《沙漠植物生理生態學》,繼續往下讀。
這一次,她的眼神更加堅定,筆尖在紙上記錄的速度也更快了——書中的每一個知識點,都像是在為她回家的路,鋪就一塊堅實的石頭。
夕陽西沉,圖書館內的燈光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線灑在書頁上,讓那些冰冷的專業術語都變得溫柔起來。
拾穗兒合上書時,窗外的銀杏樹已經被暮色染成了深黃色,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她把書和筆記本放進書包,背上書包,腳步輕快地走向圖書館門口。
路過服務台時,她看見管理員阿姨正在整理剛還回來的書,便走了過去,把那張疊好的紙條遞了過去:“阿姨,這是給您的。”
阿姨愣了一下,接過紙條,戴上老花鏡,慢慢地展開。
她讀得很認真,嘴唇輕輕動著,讀到“那句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剛上大學時的迷茫”時,手指不自覺地捏住了紙條的邊緣,指腹蹭過紙麵,像是在觸摸一段溫熱的時光。
等讀到最後“這份溫暖,我會一直銘記,也會像您一樣,把它傳遞給更多需要的人”,她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薄濕,卻笑得格外明亮,像戈壁灘上剛升起的太陽。
“丫頭……”
阿姨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發顫,她伸手拉住拾穗兒的手,那雙布滿細紋的手粗糙卻溫暖,指關節因為常年搬書有些突出,掌心的老繭蹭著拾穗兒的手背,像奶奶握著她的手那樣安心。
“你能這麽想,阿姨就滿足了。其實阿姨做的都是小事,倒是你,這麽記掛著,還寫下來……”
她沒再說下去,隻是用力握了握拾穗兒的手,像是把所有的鼓勵和期許都融進了這個動作裏。
拾穗兒看著阿姨泛紅的眼眶,也笑了,眼眶裏的濕意終於沒忍住,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滴在阿姨的手背上,涼絲絲的,卻很快被掌心的溫度焐熱。
“阿姨,那我先走了,明天還要去實驗室看幼苗呢。”拾穗兒輕輕抽回手,幫阿姨把桌上散落的書簽歸攏好。
“好,好,快去吃飯吧,別餓壞了身子。”阿姨擦了擦眼角,又叮囑道,“看書別太晚,記得按時休息。”
“知道啦,阿姨再見!”拾穗兒揮了揮手,轉身走出了圖書館。
推開門的瞬間,晚風裹著銀杏葉的清香撲麵而來,吹得她額前的碎發輕輕飄動。
她抬頭望向天空,暮色已經濃了,幾顆星星偷偷探出了頭,像戈壁灘上奶奶夜裏點的煤油燈,閃閃爍爍的。
懷裏的書本沉甸甸的,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像揣著一顆溫熱的太陽,從手心暖到了心底。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燈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在地上鋪成一條長長的路,銀杏葉落在燈光裏,像撒了一地的金片。
她想起剛才在書裏看到的“沙生植物根係構型”,忽然就想起家鄉的那片沙棗林——小時候她總覺得那些樹長得慢,枝椏也不粗壯,可現在才知道,它們的根在地下默默延伸,最深的能紮進十幾米的土層,像一群沉默的戰士,守著那片貧瘠的土地。
原來自己也是這樣啊,從剛到大學時的“怯生生”,到現在能獨立做實驗、讀專業書,就像沙棗樹的根,一點點在知識的土壤裏紮深、紮穩。
而管理員阿姨的善意,老師的信任,同學的幫助,還有奶奶的牽掛,就是滋養她成長的“水分”,讓她在陌生的城市裏,也能像戈壁灘上的沙棗樹那樣,倔強又堅定地生長。
回到宿舍樓下,她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圖書館的方向——那裏的燈光還亮著,像黑夜裏的一座燈塔。
她摸了摸書包裏的借書證,又摸了摸那張寫給阿姨的紙條,忽然覺得,“借書”這件事,從來都不隻是借走一本書那麽簡單。
從大一借走《生態係統生態學》,到今天借走《沙漠植物生理生態學》,借走的是知識,留下的是溫暖;得到的是成長,要傳遞的是善意。
就像戈壁灘上的沙棗樹,自己紮根生長,也會為路過的人遮蔭,為風沙裏的小動物提供庇護。
她握緊懷裏的書,轉身走進了宿舍樓。樓道裏的燈光很亮,映著她的影子,比一年前挺拔了許多。
她知道,明天在實驗室裏,當她再次觀察那些沙棗樹幼苗時,不僅會帶著書裏的新知,還會帶著這個午後的溫暖——
那些藏在書頁裏的善意,那些握在手心裏的溫度,都會變成她往前走的力量,讓她離故鄉的戈壁灘更近一點,離“用知識回報土地”的夢想更近一點。
夜深了,圖書館的燈光漸漸熄滅,隻有門口的“暖心牆”還亮著一盞小燈。
新貼的紙條和去年那張並排放在一起,一張字跡稚嫩卻真誠,一張筆觸堅定又溫暖。
風從門縫裏吹進來,紙條輕輕晃動,像兩個小小的身影,在燈下訴說著一個關於成長、感恩與傳承的故事——就像戈壁灘上的沙棗樹,一年年紮根,一代代生長,把堅韌與溫暖,永遠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