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補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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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四點五十五分,宿舍裏還浸著沉沉的睡意。
    鐵皮櫃子在朦朧的月光下泛著一層薄薄的冷白,拾穗兒輕輕鬆開攥了半宿的被角,指尖還殘留著布料起球的粗糙觸感。
    她屏住呼吸,仔細分辨著黑暗中的每一絲聲響——上鋪蘇曉均勻綿長的呼吸,對麵陳靜翻身時床架輕微的吱呀,楊桐桐夢中無意識的囈語。
    這些聲音織成一張溫暖的網,讓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她彎下腰,連拖鞋都不敢好好穿,隻虛虛趿著,踮起腳尖,像一隻怕驚擾晨露的幼鹿,貼著冰涼的白灰牆根,一步一步往門口挪。
    走廊的聲控燈還暗著,隻有盡頭安全出口的幽綠熒光靜靜亮著,把她的身影投在地上,拉成一道沉默而堅定的細線,仿佛在丈量從夢想到現實之間,這段最安靜的距離。
    拾穗兒裹緊了身上洗得發白的藍色外套,領口處還沾著上周食堂打飯時濺上的米粒——她昨晚特意檢查過,可怎麽搓都沒搓掉,此刻倒成了心裏小小的疙瘩,總覺得這米粒像是貼在臉上,讓她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推開教學樓通往操場的側門時,冷風“呼”地灌進來,拾穗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連忙把圍巾又繞了一圈,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操場的塑膠跑道在黎明前的黑暗裏泛著深灰色,遠處的籃球架像沉默的巨人,立在薄霧中。
    她找了個靠近看台的角落坐下,這裏背風,還能借著看台上方路燈的微光看清手裏的mp3。
    按下播放鍵的瞬間,清脆的英文字母發音順著耳機線鑽進耳朵,拾穗兒立刻坐直了身子,手指緊緊扣著膝蓋上的英語課本。
    這是她做了一個多月勤工攢下來的零花錢買的二手mp3,外殼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劃痕,卻被她用透明膠帶仔細粘好,裏麵存滿了英語聽力材料,從初中課文到高中真題,按難度排得整整齊齊。
    &nOrning,everyOne……”
    錄音裏的女聲清晰流暢,拾穗兒跟著張了張嘴,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低頭看著課本上自己用紅筆標注的音標,手指在“mOrning”這個單詞下麵反複摩挲——
    上次英語課,李芹教授抽查朗讀,她把重音放在了第一個音節,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時,她感覺臉頰燙得能煎雞蛋,連耳根都在發燙。
    &nOning,不是mOning。”
    她對著空氣小聲糾正自己,然後深吸一口氣,跟著錄音又讀了一遍。
    可剛讀完,就皺起了眉頭——她能聽出自己的發音和錄音裏的不一樣,像是裹著棉花的聲音,含糊不清。
    她索性摘下一隻耳機,把耳朵貼得更近,mp3的外殼貼著耳廓,傳來輕微的震動感,她跟著錄音裏的節奏,一遍遍地模仿,舌頭在口腔裏笨拙地轉動,有時候讀得太急,還會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嘴唇。
    天慢慢亮了,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操場上開始出現零星的晨跑同學。
    有人路過時會好奇地看她一眼,拾穗兒立刻把課本往懷裏攏了攏,頭埋得更低,聲音也壓得更輕。
    她怕別人聽見自己蹩腳的發音,更怕別人問她“你怎麽連這個都讀不好”——
    就像上次月考後,同桌拿著她55分的英語試卷,皺著眉說“拾穗兒,你這英語也太差了,以後肯定拉分”時那樣,那句話像根小刺,紮在她心裏,好幾天都緩不過來。
    六點半的鈴聲響起時,拾穗兒的嗓子已經有些發幹,她喝了口保溫杯裏的溫水,水還是溫的,是她昨晚特意灌好的。
    &np3和課本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下來,把課本拿出來翻了翻,確認剛才標記的重點都記牢了,才重新放回書包。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還在小聲念叨著剛才沒讀準的單詞,腳步輕快了些——雖然還是有些生澀,但比早上剛來時,已經好了很多。
    &np3裏,每段錄音都被她聽得快模糊了,課本上的音標被紅筆描了一遍又一遍,連頁邊空白處都寫滿了備注。
    有天早上,她正坐在看台角落練口語,讀的是一段英語短文,裏麵有個“COngratUlatiOnS”的單詞,她總是把“gra”這個音節讀得太重,練了十幾遍都不滿意,急得鼻尖都冒了汗。
    “拾穗兒,你這個單詞的重音位置不對哦。”
    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拾穗兒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見英語老師李芹教授正站在她麵前,手裏拿著教案,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李教授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鏡後麵的眼睛很亮,像是能看穿她心裏的緊張。
    拾穗兒連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把課本合上,臉頰瞬間就紅了,聲音細若蚊蚋:“李教授,我……我在練口語。”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課本的邊角,指節都有些發白,心裏七上八下的——老師會不會覺得她讀得太爛了?會不會覺得她浪費時間?
    李教授笑著擺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接過她手裏的課本,指著“COngratUlatiOnS”這個單詞,用手指在音標上劃了劃:“你看,這個單詞的重音在第三個音節,‘COngratUlatiOnS’,不是‘COngratUlatiOnS’,你再試試,慢慢讀,把每個音節都分開。”
    李教授的聲音很輕柔,像春風拂過湖麵,拾穗兒緊張的心情慢慢放鬆下來。
    她跟著李教授的節奏,先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讀,然後再連起來。
    剛開始還是有些不熟練,李教授就耐心地陪著她,一遍遍地糾正,有時候還會誇張地張開嘴,讓她看自己的口型。
    “對,就是這樣,舌頭再往後一點,氣息放平穩。”
    李教授點點頭,眼裏滿是鼓勵,“你看,這樣讀是不是就清晰多了?”
    拾穗兒跟著讀了一遍,這次終於讀準了!
    她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像朵終於綻放的小花。
    “老師,我讀對了!”
    她有些激動,聲音都比平時大了些。
    李教授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笑了:“很棒!學習英語就是這樣,不怕犯錯,就怕不敢嚐試。以後早上要是遇到不會的,隨時來找我,我每天都來操場晨練。”
    說完,李教授還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掌溫暖而有力,讓拾穗兒心裏暖暖的,剛才的緊張和不安,全都煙消雲散了。
    從那以後,拾穗兒早上練口語時,總能遇到李教授。
    有時候李教授會陪她練一會兒,有時候會給她留一些新的練習材料,還會在她的課本上寫下鼓勵的話——“今天進步很大,繼續加油!”“這個發音比上次標準多了,堅持住!”
    那些娟秀的字跡,像一個個小小的太陽,照亮了她努力的路。
    為了更好地鍛煉口語,李教授建議拾穗兒參加學校的英語角。
    每周三下午放學後,英語角都會在教學樓一樓的大廳舉行,有很多同學和老師會來這裏用英語交流。
    拾穗兒猶豫了很久——她怕自己開口說錯,怕別人笑話她,可一想到李教授鼓勵的眼神,還有自己這一個月來的努力,她還是咬了咬牙,報了名。
    第一次去英語角的時候,大廳裏已經來了不少人,大家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用英語聊得熱火朝天。
    有人在討論最近看的英文電影,有人在分享英語學習方法,還有人在互相提問單詞。
    拾穗兒站在門口,手裏緊緊攥著書包帶,腳像灌了鉛一樣,怎麽也邁不進去。
    她看著那些流利說著英語的同學,心裏既羨慕又自卑——他們說得那麽好,自己要是開口,肯定會顯得很笨拙。
    她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書包放在腿上,低著頭,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認真聽著周圍人的對話。
    有個戴眼鏡的男生正在說自己去國外旅遊的經曆,用詞生動,發音標準,周圍的人都聽得很入迷。
    拾穗兒在心裏默默跟著重複他說的句子,手指在書包上悄悄比劃著口型。
    “同學,你也是來參加英語角的嗎?”一個女生在她身邊坐下,笑著問她。
    女生紮著高高的馬尾,臉上帶著兩個淺淺的酒窩,看起來很親切。
    拾穗兒抬頭,對上女生的目光,連忙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聲說:“我……我不太會說,就想來聽聽。”
    “沒關係呀,我剛開始來的時候也不敢說,”
    女生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很溫柔,“我們都是慢慢練出來的,你要是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聊聊天,就從簡單的開始。”
    拾穗兒心裏暖暖的,可還是有些猶豫。就在這時,李教授走了過來,笑著對她說:“拾穗兒,我剛才聽你早上練的那段短文,讀得特別好,要不要在這裏試著和大家分享一下?”
    周圍的人聽見李教授的話,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拾穗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心跳得飛快,手心都冒出了汗。
    她想搖頭拒絕,可看著李教授和那個女生鼓勵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慢慢站起來,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還是開口了:“I...I like EngliSh&nUCh. I praCtiCe Speaking&nOrning...”
    剛說沒幾句,她就卡住了,一個單詞怎麽也想不起來,急得臉都紅了,手緊緊攥著衣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能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有好奇,有期待,也有一些異樣的眼神,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剛才那個戴眼鏡的男生突然開口了:“It"S Okay. Take&ne. DO yOU praCtiCe liStening&np3? I USed tO dO that tOO.”
    男生的聲音很溫和,沒有絲毫嘲笑的意思。
    拾穗兒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小聲說:“YeS, I dO. I...I liSten tO it&nOrning at five O"ClOCk.”
    “WOW,&naZing! YOU are SO hard  WOrking,”
    那個紮馬尾的女生笑著說,“I believe yOU Will Speak EngliSl SOOn.”
    大家的鼓勵像一股暖流,流進拾穗兒的心裏。
    她定了定神,重新組織語言,雖然還是有些磕磕絆絆,偶爾會說錯單詞,但這次她沒有停下,一直把自己早上練習的短文讀完了。
    說完最後一個單詞時,大廳裏響起了輕輕的掌聲,李教授笑著向她豎起了大拇指,那個戴眼鏡的男生還對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拾穗兒的眼睛有些濕潤,她鞠了一躬,小聲說了句“Thank yOU”,然後坐下,心髒還在砰砰直跳,可心裏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原來開口說英語,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可怕,大家不僅沒有嘲笑她,還一直在鼓勵她。
    從那以後,拾穗兒每周都會準時去英語角。
    剛開始,她還是隻能說一些簡單的句子,可慢慢的,在大家的幫助和鼓勵下,她越來越敢開口,說話也越來越流利。
    有時候,她還會主動和同學討論問題,分享自己的學習心得。
    有次,她給大家講自己早上在操場練口語的經曆,說到自己剛開始讀不準單詞時的窘迫,大家都笑了,可眼神裏滿是理解和支持。
    期末英語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拾穗兒坐在宿舍的書桌前,把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筆記和練習卷都翻了一遍。
    &np3裏的錄音已經被她聽了無數遍,課本上的重點也記得滾瓜爛熟。
    她看著窗外的月光,心裏既緊張又期待——她不知道自己這次能考多少分,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拚盡了全力。
    考試那天,拾穗兒拿到試卷,先快速瀏覽了一遍。
    聽力部分的內容,很多都是她平時練習過的類型,口語對話也比她想象中簡單。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筆,認真地答題,筆尖在試卷上沙沙作響,每一個單詞,每一個句子,都凝聚著她這幾個月來的汗水和努力。
    考完試的那幾天,拾穗兒心裏一直很忐忑,吃飯的時候都沒什麽胃口。
    蘇曉和楊桐桐看出了她的緊張,每天都陪著她複習其他科目,還安慰她說:“拾穗兒,你那麽努力,肯定能考好的,別擔心。”
    成績出來那天,班裏一片喧鬧。李教授拿著成績單走進教室,開始念名字和分數。
    拾穗兒的心跳得飛快,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錯過自己的名字。
    “拾穗兒,85分!”
    當李芹教授念出她的名字和分數時,拾穗兒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抬起頭,看著李教授,眼裏滿是不敢置信:“教授,您……您再說一遍?”
    李芹教授笑著點點頭:“拾穗兒,85分,比上次提高了30分,進步很大!”
    周圍的同學都驚訝地看向她,班長陳陽和蘇曉更是激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拾穗兒,你太厲害了!85分啊!”
    拾穗兒慢慢走到講台上,從老師手裏接過成績單。那張薄薄的紙,此刻在她手裏卻重千斤。
    她低頭看著“85”這個數字,還有李教授在旁邊寫的“進步顯著,繼續努力”,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她連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起。
    回到座位上,蘇曉湊過來,好奇地問:“拾穗兒,你怎麽進步這麽快啊?快給我們分享分享經驗。”
    拾穗兒的目光緩緩掠過身邊同學們那一雙雙充滿期待與信任的眼睛,時光仿佛在刹那間倒流——那些清晨五點獨自在操場上伴著星光晨跑的堅持,李芹教授在實驗台前不厭其煩的細致點撥,還有英語角裏每一次磕絆後收獲的掌聲與鼓勵……無數個默默耕耘的片段,此刻都匯聚成她心底最堅實的底氣。
    她抿了抿嘴,最終揚起一個清澈的笑容,輕聲說道:“其實真的沒什麽秘訣,就是始終相信,隻要心夠誠,功夫夠深,這世上就沒有趟不過去的河。”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束恰到好處的陽光穿過玻璃窗,溫柔地籠罩著她。
    她的眼角分明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可整個臉龐綻放的笑容,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更加舒展。
    那不是簡單的快樂,而是一種將砂礫磨成珍珠後的釋然,是靈魂突破狹隘繭房後,真正認識自己力量的光芒。
    這份從汗水中凝結出的自信,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必將沉澱為她生命中最硬的基石。未來的路縱然漫長,但她已知曉:真正的強大,源自每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堅持。她已將努力的種子深埋於心,從此無懼任何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