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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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風裹著暑氣吹進華科院地質研究所的大門時,拾穗兒正蹲在標本室的水泥地上,小心翼翼地用軟毛刷拂去一塊砂岩表麵的浮塵。
    窗外的老槐樹影婆娑,蟬鳴聲此起彼伏,可她的注意力全在手裏的標本上——這是上周去京郊山區采樣時挖到的,岩層裏嵌著幾粒微小的植物化石,說不定能為研究當地古氣候提供關鍵線索。
    汗水沿著她的額角滑落,她抬起手臂擦了擦,白大褂袖口立刻沾上了一道灰痕。
    這是她在華科院實習的第二個月,每天與岩石、數據和顯微鏡為伴,雖然辛苦,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
    "拾穗兒,電話!"門外傳來同事的呼喚。
    她放下軟毛刷,小跑到走廊,接起掛在牆上的公用電話:"喂?"
    "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陳陽清亮的聲音,"下午我去郵局,順便幫你把資料寄去。"
    拾穗兒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自從上個月來華科院實習,她就忙得腳不沾地,寄往戈壁觀測站的書信和科研資料總沒時間處理。
    陳陽知道後,每周都會繞遠路來研究所附近的郵局,把她攢下的東西一並寄走。
    "不用啦,我今晚下班自己去就行,你上周剛幫我寄過。"
    "我下午剛好要去那邊辦事,順路。"
    他的聲音裏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地址我知道,包裹還在你工位抽屜裏?"
    "嗯,鑰匙放在門口保安亭了,你去拿的時候跟保安師傅說一聲就行。"
    "知道了。"
    陳陽頓了頓,"對了,你抽屜裏那包枸杞,記得泡水喝,別總熬夜。華科院這邊加班的人多,你可別跟著熬壞了身體。"
    拾穗兒的臉倏地紅了,連忙說:"知道啦,掛了啊,我要忙了。"
    掛了電話,她靠在牆上,心跳得飛快。她和陳陽是大學同班同學,陳陽是班長,從大一起就總幫著她。
    可自從她來華科院實習,他每周雷打不動的"順路"寄包裹,讓她心裏漸漸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她想起大一那年剛入學,她在圖書館門口抱著一摞《地質學基礎》摔倒,書撒了一地,是他第一個跑過來幫她撿起,還細心地將每本書的折角撫平。
    那時他自我介紹說:"我叫陳陽,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誰能想到,這一找,就是三年。
    下午四點多,拾穗兒正在顯微鏡前觀察岩石切片,門衛大爺送來一個信封:"穗兒,有個同學讓我轉交給你。"
    她打開信封,裏麵是一張郵局收據,還有一張便條:"包裹已寄出,快遞員說三天就能到。枸杞放在你桌上了,記得泡。另:在你桌上放了個小鬧鍾,定了23點的提醒,到點就睡覺。陳陽。"
    她起身走到工位前,果然看到那包枸杞放在桌角,旁邊立著個巴掌大的藍色小鬧鍾,屏幕上還亮著"23:00睡覺"的字樣。
    桌角還多了一小盒薄荷糖——她上周隨口說過華科院實習時總犯困,沒想到他也記在了心裏。
    她拿起那盒薄荷糖,綠色的包裝在她掌心顯得格外小巧。
    打開盒蓋,清新的薄荷香撲麵而來。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陳陽的關心就像這薄荷糖,不張揚,卻總能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她最需要的時刻。
    日子就這樣在忙碌又溫暖的節奏裏一天天過去。
    拾穗兒跟著導師跑了好幾次野外,從京郊的山區到河北的荒灘。
    陳陽偶爾會打來電話,提醒她第二天有雨記得帶傘,連她導師隨口提的"下周要去圍場采樣",他都提前查好了當地的天氣和交通,在電話裏一條一條告訴她。
    八月初的一個周末,導師帶著拾穗兒和另外兩個同事去圍場的一處野外采樣點。
    那裏是一片荒灘,地表布滿了碎石,腳踩在上麵硌得生疼,風一吹,黃沙就往衣領裏灌。
    拾穗兒負責采集剖麵下部的岩層樣本,她蹲在陡峭的坡地上,手裏拿著地質錘,小心翼翼地敲打著岩石。
    "小心點,這邊的土鬆,別滑下去!"
    導師在不遠處的平地上叮囑道。
    "知道了,老師!"
    拾穗兒應著,剛想換個姿勢,腳下的碎石突然"嘩啦"一聲往下滑。
    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失去平衡,順著坡地滾了下去,重重地摔進了一個半米深的土坑裏。
    同事們連忙跑過來拉她。拾穗兒忍著疼被拉上來時,才發現膝蓋火辣辣地疼。
    牛仔褲磨破了一個大洞,傷口裏嵌著幾粒小石子,血正順著小腿往下流。
    導師趕緊拿出急救包:"這傷口得好好處理,我送你去附近的醫院。"
    拾穗兒搖搖頭,咬著牙把褲腿往上卷了卷:"沒事老師,就是擦破點皮。這塊岩層要是今天采不到,下次再來就不一定能找到了。"
    她撿起地質錘,想再蹲下去,可膝蓋一彎,鑽心的疼就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但她還是強撐著,用紗布簡單包紮了傷口,"您看,這不就好了?趕緊采樣吧。"
    導師看著她倔強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拾穗兒蹲在地上,每敲一下地質錘,膝蓋就疼得顫一下,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混著黃沙,砸在岩石上。
    她咬著牙沒吭聲,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樣本采到。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陳陽常對她說的話:"你別總是什麽事都自己硬扛。"
    可是她習慣了,從小父母離異,她跟著奶奶長大,早就學會了把所有委屈和疼痛都咽進肚子裏。
    地質學是她自己選的路,再苦再累,她也要走下去。
    晚上八點多,他們終於完成了采樣任務。
    拾穗兒坐在回程的車裏,膝蓋疼得越來越厲害,紗布都被血浸濕了。
    回到研究所後,她獨自去了附近的社區醫院。
    醫生用生理鹽水衝洗傷口時,疼得她渾身發抖。
    "姑娘,你這傷口可不輕啊,石子都嵌進肉裏了,得好好清理,還得打破傷風。"
    處理完傷口,她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看著膝蓋上厚厚的紗布,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來華科院實習快兩個月了,每天不是跑野外就是泡實驗室,今天又摔了這麽一跤。
    她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撕下一頁紙,寫道:"野外采樣摔了一跤,膝蓋光榮負傷,不過不影響工作,明天繼續跟著導師衝!"
    寫完又覺得太過矯情,把紙揉成一團,塞進了口袋。
    她慢慢悠悠地往華科院宿舍走。
    走到家屬院門口時,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進視線——陳陽正拎著一個塑料袋,不停地往路口張望,額前的頭發被風吹得亂翹,T恤上還沾著灰塵。
    "陳陽?你怎麽在這兒?"
    拾穗兒驚訝地停下腳步。
    陳陽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樣子,臉色瞬間變了,快步跑過來:"你怎麽搞的?傷口這麽嚴重,還自己走回來?"
    "我沒事,就是擦破點皮。"
    "擦破點皮?"
    陳陽皺著眉,扶著她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研究所的王老師往宿舍打電話找你,說你受傷了。我聽到就慌了,跟導員請假說家裏有事,趕緊買了最早的長途汽車票趕過來,坐了四個小時車,剛到這兒。"
    拾穗兒抬頭看著他,路燈的光灑在他臉上,能看到他額頭上全是汗,T恤的後背濕了一大片。他肯定是知道消息就立刻趕過來了。
    "你不用這麽費心的,"
    拾穗兒的聲音有點哽咽,"我自己能處理好。"
    陳陽沒說話,蹲在她麵前,手指輕輕碰了碰她膝蓋上的紗布。
    "醫生怎麽說?破傷風打了嗎?傷口裏的石子都清理幹淨了?"
    "都清理幹淨了,也打破傷風了。"
    陳陽點點頭,打開手裏的塑料袋,裏麵整整齊齊地放著碘伏、無菌紗布、醫用膠帶,還有一盒消炎藥。
    "我來的時候,在車站旁邊的藥店問了醫生,說這些藥對傷口恢複好。"
    他拿出碘伏棉片,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褲腿。
    當看到紗布下的傷口時,他的呼吸明顯頓了一下——傷口周圍的皮膚又紅又腫,還帶著淤青。
    他拿著碘伏棉片,從傷口邊緣慢慢往中間擦,每擦一下,都要抬頭看看她的表情:"疼的話你就說一聲。"
    拾穗兒看著他認真的側臉,他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鼻尖上還沾著汗。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
    陳陽愣住了,手裏的動作立刻停下:"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我再輕一點。"
    "不是,"
    拾穗兒搖著頭,眼淚掉得更凶了,"我就是覺得......你不用對我這麽好......我們隻是同學......"
    陳陽看著她哭紅的眼睛,心裏疼得厲害。
    他放下棉片,輕輕握住她的手:"拾穗兒,對別人,我可能不會這麽做,可是對你,我願意。"
    他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地落在拾穗兒心裏。
    "從大一第一次見你,你在圖書館門口摔倒,卻笑著說"沒事,不疼"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總把自己偽裝得很堅強,什麽事都自己扛。可我知道,你心裏也會委屈,也會疼。我想陪著你,不想讓你一個人硬撐。"
    拾穗兒怔怔地看著他,眼淚還在往下掉。
    原來他從大一就注意到自己了,原來他對自己的好,不是班長對同學的熱心,而是她不敢輕易觸碰的喜歡。
    陳陽幫她換好藥,仔細包紮好,又把消炎藥遞到她手裏:"這個每天吃三次,飯後吃。這幾天別去實驗室了,好好養傷。"
    他又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個保溫桶:"我來的時候,在車站附近的粥鋪買的,小米粥養胃,還放了兩顆紅棗。你肯定還沒吃飯,快趁熱喝了。"
    拾穗兒接過保溫桶,粥的熱氣撲麵而來。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粥,眼淚掉進粥裏,卻覺得這碗粥是她這輩子喝過最香、最暖的。
    "慢點喝,別燙著。"
    陳陽坐在她身邊,幫她擦去臉頰上的眼淚,"以後采樣別太拚了,安全第一。你要是再摔著,我......我會心疼的。"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可拾穗兒卻聽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頭,撞進他溫柔的眼神裏,那裏麵映著路燈的光,也映著她的影子。
    "班長,謝謝你。"
    "別總叫我班長了,"
    陳陽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叫我陳陽吧,我想讓你叫我的名字。"
    "陳陽......"
    拾穗兒小聲叫了一句,臉瞬間紅到了耳根。
    陳陽笑了,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真好聽。"
    那天晚上,陳陽在華科院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他就去宿舍樓下的早餐店買了豆漿和包子,站在樓下等拾穗兒。
    看到她下來,又仔細叮囑了一遍換藥的注意事項,才依依不舍地說:"我得回學校了,下午還有課。你要是有什麽事,不管什麽時候,都讓門衛大爺叫我,我立刻過來。"
    拾穗兒點點頭,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心裏暖暖的——以前在華科院實習,總覺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可現在,她知道,有人在遠方惦記著她,有人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立刻出現在她身邊。
    從那以後,陳陽和拾穗兒的關係變得不一樣了。
    他經常給她寫信,分享學校裏的趣事。有一次,拾穗兒在實驗室加班到深夜,出來時發現下雨了,正發愁沒帶傘,卻看到陳陽撐著傘站在研究所門口——他特意坐最後一班長途汽車過來,就為了送她回宿舍。
    雨水打濕了他的半邊肩膀,可他臉上的笑容卻比任何時候都明亮。
    "你怎麽又跑來了?"
    拾穗兒又驚又喜。
    "聽說今晚有雨,怕你沒帶傘。"
    陳陽把傘往她那邊傾斜,"走吧,送你回去。"
    雨夜的路燈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拾穗兒偷偷看了眼身邊的陳陽,他正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段從同學開始的關係,正在悄然綻放出不一樣的花朵——柔軟而堅韌,如同她研究的那些深埋地底的化石,經過時間的沉澱,終於顯露出它本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