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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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拾穗兒和陳陽從內蒙古草原研學回來的第三天,京科大學的報告廳裏已坐得滿滿當當。
    木質座椅上,學弟學妹們捧著筆記本輕聲交談,筆尖在紙頁上摩挲的聲響,伴著窗外梧桐葉的沙沙聲,織成初夏裏安靜又熱烈的氛圍。
    作為即將畢業的大四學生,他們要給同校的學弟學妹、學院老師分享研學收獲,更要說說藏在心裏多年的戈壁夢。
    拾穗兒站在後台,左手反複摩挲著帆布包上繡的小雛菊。
    這是大三那年,她和陳陽在實驗室培育“戈壁1號”耐旱草種時,他趁著等待數據的間隙幫她補的,針腳裏藏著“紮根戈壁”四個字的縮寫。
    包側兜露著半截研學手冊,封麵上沾的草原沙土還沒擦幹淨,指尖一碰,就能想起在蘇木馬場蹲到腿麻測的土壤濕度。
    想起牧民遞來的熱奶茶,炒米沉在碗底的香甜,還有和陳陽一起在沙丘邊埋下的草種——那是他們為畢業返鄉做的最後一次實地驗證,每一粒都裹著京科大學實驗室調配的微生物菌劑。
    “又在琢磨待會兒怎麽說?”
    陳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穿著京科大學的灰色紀念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去年在戈壁測土壤肥力時留下的淺疤。
    他手裏拿著兩個保溫杯,遞過來一個給拾穗兒:“張教授剛讓我給你帶的,他說你一緊張就容易嗓子幹,特意泡了胖大海,還加了你喜歡的蜂蜜。”
    拾穗兒接過保溫杯,手指觸到溫熱的杯壁,暖意順著手指漫到心口。
    她低頭抿了口茶,甜潤的滋味壓下了些許緊張,聲音裏還帶著未散的研學餘溫:“我怕說不好草原上的事,那些土壤分層、植被分布的細節,學弟學妹會不會覺得無聊啊?”
    “怎麽會?”
    陳陽從背包裏掏出一個淺棕色牛皮本,翻開的那頁夾著片壓平的沙棗葉,葉緣還帶著草原的淡綠。
    “你忘了?咱們在草原采集深層土時,你為了數清楚土層裏的擬步甲幼蟲,蹲在地上看了整整半小時,連牧民叔叔都湊過來誇你‘比草原的老牧民還懂土’。你隻要把這份對土地的認真說出來,大家肯定能懂你為什麽想回戈壁。”
    他說著,用食指輕輕彈了彈她發紅的耳垂,“而且張教授剛才還跟我說,待會兒他會幫你補充分享生態修複技術的細節,咱們倆搭檔,肯定沒問題。”
    正說著,後台門口傳來腳步聲,張建軍教授走了進來。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手裏拿著份研學報告,上麵密密麻麻寫著紅色批注,連“草原與戈壁土壤肥力對比”的圖表都重新畫了一遍。
    “穗兒、陳陽,剛才再看了遍你們的報告,‘草原戈壁生態聯動修複’這個思路很新穎,待會兒分享時可以多說說——讓學弟學妹們知道,咱們學生態的,不隻是在實驗室裏做數據,更要到實地去找答案。”
    拾穗兒看著報告上細致的批注,眼眶忽然有點發熱。
    四年來,張教授不僅教她專業知識,還總在她實驗遇到瓶頸時陪她在實驗室熬夜,在她想家時跟她聊戈壁的植被特點,甚至幫她聯係戈壁的公益組織,湊齊了建學校的第一筆資金。
    她用力點頭:“教授,我記住了,我會把草原的故事說清楚,也會把咱們要回戈壁做事的心意說清楚。”
    “這就對了。”
    張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眼裏滿是期許,“去吧,報告廳裏的孩子都等著聽你們的故事呢。”
    拾穗兒深吸一口氣,跟著陳陽走向舞台。
    聚光燈落在身上時,她看見台下密密麻麻的臉——有抱著筆記本的學弟學妹,有熟悉的同班同學,還有坐在前排的張教授,正笑著衝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陳陽先走上台,拿起話筒,聲音清亮又有力:“各位老師、同學,今天我們要分享的,不隻是一次草原研學,更是一個關於‘回家’的故事。接下來,讓我們歡迎我的搭檔,也是那個從戈壁來、要回戈壁去的女孩——拾穗兒。”
    掌聲像潮水般湧來,拾穗兒走到話筒前,先鞠了個躬,然後抬頭看向台下,聲音裏帶著草原風的柔軟。
    “大家好,我是拾穗兒,還有一個月就要從京科大學畢業了。這次去內蒙古草原研學的五天,讓我想起了很多事,也更清楚了自己為什麽要考京科大學,為什麽畢業後一定要回戈壁。”
    “我從小在戈壁長大,那裏的風裏總裹著沙子,冬天冷得能凍裂土坯房的窗戶,夏天熱得能曬化鞋底。”
    拾穗兒的聲音輕輕的,卻能讓每個人都聽清,“我小時候最盼著下雨,因為下雨時沙子就不會亂飛,奶奶還能帶我去沙丘邊找剛冒芽的沙蒿。可那時的戈壁,草很少,樹更少,村裏沒有學校,我是跑到十幾裏外的鎮上躲在窗外偷聽老師講課,教室是間漏風的土房,黑板是用墨汁刷的木板,我那時總在沙灘上畫沙棗樹——畫它的根紮進沙子裏,畫它的枝椏上站著小鳥,盼著有一天,村裏的孩子能坐在亮堂的教室裏,不用再凍著小手抄課本。”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敲了敲話筒,像是在回憶考學的日夜。
    “高三那年,我在一張廢棄的報紙上看到京科大學的相關報道,看到‘植被恢複’‘土壤改良’這些專業名詞時,忽然就哭了——原來真的有學問能讓戈壁長出草、開出花,原來我小時候的夢,不是遙不可及的幻想。
    所以我拚了命地學習,每天隻睡四個小時,把所有複習資料都翻爛了,終於考上了京科大學。
    我來京城讀書,不是為了留在高樓大廈裏,是為了把這裏的知識帶回家,帶回那個生我養我的戈壁。”
    台下安靜極了,隻有筆尖劃過筆記本的沙沙聲。拾穗兒抬眼看向張教授,他正拿著筆在紙上寫著什麽,眼裏滿是欣慰。
    她繼續說:“這四年,我和陳陽沒少往戈壁跑。大一下學期第一次回去,我們帶著簡易的土壤測試儀,在沙丘上跑了三天,腳底板磨起了水泡,卻測出了最準確的土壤肥力數據。”
    “大二那年暑假,我們跟著張教授種沙棗樹,剛種完就遇到沙塵暴,十棵樹倒了八棵,我坐在沙地裏哭,陳陽就把剩下的樹苗重新栽好,說‘咱們是京科大學的學生,學的就是怎麽跟風沙較勁’。”
    “去年冬天,我們用實驗室培育的‘戈壁1號’草種做實驗,在沙子裏加了微生物菌劑,今年春天回去看,有一半的草種都冒出了綠芽——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奶奶說的‘戈壁變綠’,離我們這麽近。”
    說到草原研學,拾穗兒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哽咽。
    “這次去草原,我們負責采集土壤和植被樣本。每天清晨五點,陳陽就喊我起床,說‘清晨的土沒被太陽曬透,濕度最準,數據才靠譜’。我們踩著露水往草原深處走,草長得齊膝蓋高,露水打濕了褲腳,涼絲絲的卻不冷。陳陽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拉我一把,說‘慢點,別踩壞了叢生禾草的根——這些草的根能固土,跟咱們戈壁的沙蒿一樣金貴’。他連踩草都怕傷著草原,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原來有人和我一樣,把每一寸土地都看得這麽重。”
    “有天下午,我們遇到了小範圍的沙塵暴。”拾穗兒的聲音有點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話筒線,“風裹著沙子吹過來,睜不開眼,陳陽第一時間把我護在身後,用身體擋住風沙,手裏還緊緊攥著樣本袋——那裏麵裝著我們一上午采集的土樣,他怕沙子進去影響數據。等風沙過去,他的頭發裏、衣領裏全是沙子,睫毛上都沾著細沙,卻先抓著我的手問‘你沒事吧?有沒有迷到眼睛?’我看著他滿是沙子的臉,忽然想起張教授課堂上說的話:‘學生態的人,要先愛土地,再愛人——因為土地裏藏著所有人的生計和未來’。陳陽就是這樣的人,他愛草原,愛戈壁,也愛我想守護的每一個人。”
    台下傳來輕輕的抽氣聲,前排有個學妹悄悄擦了擦眼淚。
    拾穗兒深吸一口氣,擦掉眼角的濕潤,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有人問我,京科大學畢業,留在京城找份安穩工作不好嗎?為什麽要回戈壁吃苦?可他們不知道,戈壁是我的根。我在那裏喝著奶奶煮的奶茶長大,在那裏踩著沙子學會走路,在那裏許下‘要讓戈壁變綠’的夢。京科大學給了我知識,給了我培育草種的技術,給了我畫生態規劃圖的本事,現在,該是我把這些本事用在老家的時候了。”
    她舉起手裏的研學手冊,封麵朝上對著台下,上麵“草原戈壁生態調研”的字樣格外清晰。
    “這上麵寫著我們的畢業計劃:六月底參加完畢業禮,七月初就帶著‘戈壁1號’草種和沙棗樹苗回戈壁;先種滿村東的五十畝沙丘,再幫村裏建生態合作社,教大家種耐旱牧草、養生態牛羊,靠綠色產業賺錢,讓大家不用再靠天吃飯;明年春天,新學校就會開工,我們用京科大學的環保技術,蓋保溫又節能的教室,裝明亮的玻璃窗,建小小的圖書館——讓村裏的孩子能坐在裏麵讀《草原上的小木屋》,讀《植物的生長秘密》,能知道外麵的世界很大,也能知道自己的家鄉可以很美。”
    “我知道治沙很難,建學校也很難。”拾穗兒的目光掃過台下,帶著從未有過的篤定,“去年冬天在戈壁測數據,我們的儀器被風沙埋了兩次,手凍得握不住筆;培育‘戈壁1號’草種時,實驗失敗了三次,我躲在實驗室走廊裏哭了很久。可每次想放棄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奶奶說的‘沙棗樹要紮深根才能活’,想起張教授說的‘難的事,做成了才更有意義’。我想試試,想讓戈壁的風裏不再隻有沙子,還能有青草的香;想讓家鄉的人提起未來時,眼裏能有光;想下次帶著學弟學妹回戈壁時,能指著成片的綠洲說‘你看,這是我們用京科大學的知識種出來的’——這就是我考京科大學的原因,也是我畢業後一定要回戈壁的原因。”
    她鞠了個躬,聲音裏帶著滾燙的期待:“謝謝大家,我的分享完了。”
    台下先是短暫的安靜,然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學弟學妹們站起來鼓掌,有的舉著筆記本喊“學姐加油”“我想加入你們的項目”,還有個戴眼鏡的男生高高舉起手,手裏晃著一張寫著“戈壁誌願者”的紙條。
    張教授走上台,先拍了拍拾穗兒的肩膀,然後拿起話筒,聲音裏滿是驕傲:“拾穗兒和陳陽的故事,是咱們生態與環境學院最想看到的樣子——把論文寫在祖國的大地上,把夢想種在需要我們的地方。我已經跟戈壁生態站聯係好了,下個月他們回去,學院會提供技術支持和設備借用;另外,學院決定給‘戈壁綠洲’項目撥款,算是對他們的一份支持。”
    掌聲再次響起,陳陽走到拾穗兒身邊,輕輕牽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帶著常年握采樣器留下的薄繭,卻讓她覺得格外踏實。
    台下的提問聲此起彼伏,一個紮馬尾的女生站起來:“學姐,你在實驗室培育草種的時候,有沒有覺得特別難堅持的時刻?”
    拾穗兒笑著點頭:“有啊。大二那次實驗失敗,我看著培養皿裏枯死的幼苗,覺得自己根本幫不了戈壁,甚至想過要不要換專業。是陳陽找到我,手裏拿著我們剛入學時在京科大學銀杏道拍的照片,說‘你忘了咱們在照片背麵寫的字了嗎?’我才想起,照片背麵我們一起寫了‘為戈壁變綠而來’。那天我們在實驗室待到淩晨,重新查文獻、調配方,第四次實驗時,幼苗終於冒出了綠芽——那時候我就知道,隻要不放棄,夢想總會像草種一樣,在土裏慢慢發芽。”
    一個男生舉手:“學長學姐,你們回去建學校,後續的師資問題怎麽解決呀?”
    陳陽接過話筒,認真地說:“我們已經和家鄉的教育局溝通過了,他們會協調基礎學科的老師;另外,我們還計劃在京科大學發起‘戈壁支教’活動,歡迎有興趣的學弟學妹假期去支教,給孩子們帶更多外麵的知識。”
    分享會結束後,報告廳裏的人漸漸散去。
    張教授拿著一份文件走到他們麵前,遞了過去:“這是戈壁生態站的合作協議,我已經幫你們初步對接好了,下個月回去就能簽;還有這個,是學院實驗室多餘的兩台土壤檢測儀,你們帶回去用,不用再跟實驗室借了。”
    拾穗兒接過協議和儀器清單,指尖有些顫抖。
    協議上“京科大學”和“戈壁生態站”的紅色印章格外醒目,像是為她的夢想插上了翅膀。她抬頭看著張教授,眼裏滿是感激:“張教授,謝謝您,謝謝您這四年來一直幫我們。”
    “傻孩子,謝什麽。”
    張教授笑著擺擺手,“你們願意回戈壁做事,願意把學到的知識用在實處,比什麽都強。以後遇到技術難題,隨時給我打電話,京科大學永遠是你們的後盾。”
    夕陽透過報告廳的窗戶照進來,金色的光落在三人身上。
    陳陽牽著拾穗兒的手,張教授走在旁邊,三人慢慢朝著校門口走去。
    路邊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草原上的風掠過草甸,也像戈壁上的沙棗樹在輕聲回應。
    “咱們明天去物流站提樹苗吧?”
    拾穗兒輕聲說,眼裏閃著光,“我怕晚了趕不上雨季種植。”
    “好,我已經跟物流站確認過了,樹苗都按咱們算的數量準備好了,還加了保濕棉,不會蔫。”
    陳陽點頭,又想起什麽,“對了,咱們還得去書店買些繪本和科普書,新學校的圖書館得先囤點書,你說帶《一粒種子的旅行》好不好?孩子們肯定喜歡聽種子怎麽長大的。”
    拾穗兒笑著點頭,心裏滿是期待。
    她知道,回戈壁的路不會容易——可能會遇到更凶猛的沙塵暴,可能會有草種不發芽的挫折,可能會有建學校時的資金難題。
    但隻要身邊有陳陽,有張教授,有京科大學的支持,有心裏不滅的夢想,再難的路,她都能一步步走完。
    走到校門口時,拾穗兒回頭看了一眼京科大學的校門。
    四年的時光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第一次走進生態實驗室的好奇,第一次成功培育出草種的喜悅,第一次回戈壁看到綠芽的激動……這裏承載了她的青春,也孕育了她的夢想。
    她輕輕握緊陳陽的手,輕聲說:“陳陽,咱們一定會讓戈壁變綠的,一定會讓那裏的孩子有書讀的。”
    陳陽用力點頭,眼裏滿是堅定:“會的,咱們一定能做到。”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校門口的石板路上。
    遠處的天空漸漸染上橘色,像戈壁上的日出,也像夢想綻放的顏色。
    拾穗兒知道,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從京科大學出發,回戈壁去,種出一片綠洲,建起一所學校,讓更多人的夢想,在那片她深愛的土地上,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