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決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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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的餘暉如同熔化的金子,潑灑在廣袤而蒼涼的戈壁灘上。
    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被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帆布上的沙塵在光影裏簌簌滑落,帳篷內卻擠得滿滿當當——金川村所有的村民,無論老弱婦孺,都揣著一顆忐忑的心聚集在此。
    拾穗兒站在老村長的病床前,耳邊還回蕩著方才鄉親們那陣不算熱烈卻格外真誠的掌聲,可雙肩卻仿佛壓上了千斤巨石,每一寸肌肉都繃得發緊。
    她沒有立即回應大家的支持,隻是緩緩轉過身,目光越過帳篷的開口,投向那片被夕陽染紅的故土。
    曾經錯落的土坯房成了斷壁殘垣,熟悉的沙棗林隻剩幾株歪斜的枝幹,就連那棵見證了村子幾十年光陰的老胡楊,也依舊以絕望的姿態匍匐在沙地裏。
    一陣裹挾著沙塵的風卷過,撩起她額前淩亂的碎發,也帶來了遠方沙丘的低吟,像是大地沉重的歎息。
    帳篷內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這位年輕的新任村長身上。
    空氣仿佛被凝固的沙石填滿,隻能聽見煤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每個人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
    小石頭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沙棗幹,小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裏滿是不安;
    李大叔叉著腰,腳邊的鋤頭還沾著午後清障的沙土,鋤刃上的缺口是常年勞作的痕跡,他的目光在拾穗兒和帳篷外的廢墟間來回打轉,喉結時不時滾動一下,像是有話要說卻又咽了回去;
    陳母緊緊挨著陳父,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邊角——那圍裙還是去年拾穗兒用攢下的布料給她縫的,此刻布料邊緣已經磨得發毛,就像她此刻慌亂無措的心情,眼裏藏著對兒子安危的擔憂,也藏著對未來的迷茫;
    王大娘抱著懷裏剛滿周歲的小孫子,孩子的小臉還帶著風沙吹過的紅暈,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目光卻牢牢鎖在拾穗兒身上,滿是期待與焦灼。
    拾穗兒的眼神漸漸失去了焦點,仿佛穿越了風沙彌漫的時空,回到了那些刻在骨血裏、一想起來就疼的時刻。
    那一年,拾穗兒剛滿五歲。
    記憶中的那個午後,天空原本湛藍得像塊被水洗過的綢緞,連一絲雲絮都沒有,戈壁灘上的風也帶著沙棗花的甜香,漫過土坯房的牆頭,鑽進每一個敞開的窗縫。
    她正和幾個小夥伴蹲在沙棗林邊,用小樹枝扒拉著溫熱的沙土,比賽誰能先挖出藏在沙裏的野西瓜——那是戈壁灘上最解渴的寶貝,表皮帶著淡淡的絨毛,咬開後是清甜的汁水,能驅散一整個午後的燥熱。
    “穗兒,你看我找到啦!”
    隔壁的小柱子舉著個拳頭大的綠果子歡呼,圓臉蛋上沾著沙土,像隻剛從沙堆裏滾出來的小土撥鼠。
    可他的聲音還沒落下,天地間突然暗了下來,像是有一隻巨大的黑手猛地捂住了太陽,原本和煦的風瞬間變得狂暴,卷起地上的黃沙撲麵而來,打在臉上又疼又麻,像是無數細小的石子在抽打。
    孩子們的哭聲、大人的呼喊聲混在狂風裏,變得破碎而模糊。
    拾穗兒嚇得愣在原地,沙子迷了眼,眼前隻剩一片昏黃,隻能聽見耳邊“嗚嗚”的風聲,像無數隻饑餓的野獸在荒原上咆哮,又像父母曾說過的“沙漠的怒吼”。
    她下意識地想跑,卻被風沙嗆得喘不過氣,腳步也踉蹌起來。
    “穗兒!”父親的聲音穿透風沙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下一秒,一雙寬厚有力的手臂就將她緊緊抱起,父親用自己寬厚的後背擋住了大部分飛沙走石,粗糙的手掌按在她的頭上,把她的臉牢牢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
    那胸膛裏有沉穩的心跳聲,像一麵鼓,敲散了她幾分恐懼。“別怕,爹在呢,快往家跑!”
    他的聲音帶著喘息,顯然是在狂風中跑了不短的路,腳步卻異常堅定,每一步都踩得很穩,像是在與風沙較勁。
    母親跟在旁邊,一手緊緊扶著父親的胳膊,一手牢牢護著拾穗兒的腿,生怕她從父親懷裏滑下去。
    一家三口在風沙裏跌跌撞撞地往前衝,腳下的沙土被狂風卷得四處流動,每一步都像是在踩棉花,卻又必須拚盡全力穩住身形。
    可剛跑出沙棗林的邊緣,一股更猛烈的旋風突然從側麵襲來,那風大得能把路邊半人高的駱駝刺連根拔起,拾穗兒隻覺得腳下一輕,整個人像片無根的羽毛似的被向上卷去。
    她嚇得緊緊閉上眼,隻聽見母親一聲撕心裂肺的“穗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父親用盡全力將她往懷裏按,手臂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卻也讓她重新落回了安穩的懷抱。
    緊接著,母親也不顧一切地撲上來,三人緊緊相擁成一團,像一塊沉重的石頭,被狂風裹挾著在空中翻卷。
    然而風力實在太猛,他們像斷了線的風箏,被卷起又重重摔下,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骨頭的鈍痛和沙土的嗆咳,拾穗兒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摔碎了。
    最後一次墜落時,父親猛地調轉身體,用整個後背硬生生承受了落地的衝擊。
    “哢嚓”一聲細微卻清晰的骨裂聲,混在風沙裏傳入拾穗兒耳中。
    她能感覺到父親的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喉嚨裏溢出一口腥氣,可摟在她身上的手臂卻絲毫沒有放鬆,反而抱得更緊了。
    母親的手也一直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哪怕指尖被地麵的沙石磨得滲血,指甲縫裏塞滿了沙粒,也沒有鬆開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狂怒的風沙漸漸平息,天地間恢複了死寂。
    拾穗兒在一片昏沉中醒來,四周是漫天漂浮的沙塵,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她費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牢牢壓在父母身下,父親的後背被一根斷裂的沙棗樹枝刺穿,暗紅色的鮮血染紅了身下的沙土,漸漸滲進沙粒裏,變成了深褐色;
    母親的頭磕在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上,額角的傷口還在緩緩滲血,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溫熱的觸感讓她心頭一緊。
    而五歲的她,因為被父母用身體層層護住,隻在胳膊上擦破了點皮,連點嚴重的淤青都沒有。
    “爹——娘——”
    拾穗兒伸出凍得冰涼的小手,輕輕推了推父親冰冷的肩膀,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母親緊閉的眼睛。
    沒有回應,隻有無邊的寂靜。
    她又加大力氣搖了搖,父親的身體卻隻是輕輕晃動了一下,那隻護著她的手,還保持著緊緊蜷縮的姿勢,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像是即便沒了力氣,也要拚盡最後一絲勁護住她。
    母親的眼睛睜著,空洞的目光望向她被護住的方向,像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確認她是否安全。
    “爹!娘!你們醒醒啊!”
    稚嫩的哭聲瞬間響徹空曠的荒野,帶著絕望的無助,卻怎麽也喚不回那兩個永遠不會再回應她的人。
    村裏人找到他們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戈壁灘上的風漸漸涼了下來,卷起細碎的沙粒,打在人臉上依舊生疼。
    老村長拄著拐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在最前麵,他的袍子下擺被風沙刮得破破爛爛,臉上滿是焦急。
    當看到沙地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時,這個在戈壁灘上硬扛了一輩子、見過無數風沙災害的老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渾濁的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滑落,砸在沙土上,瞬間就被吸幹。
    他顫抖著伸出手,輕輕合上母親圓睜的眼睛,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她。
    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拾穗兒從父母身下抱出來,用自己那件打了好幾塊補丁的棉襖緊緊裹住她冰冷的身體。
    棉襖上有淡淡的煙草味和陽光的味道,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孩子,別怕,”
    老村長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以後有爺爺,有村裏的鄉親們,我們都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從那一天起,拾穗兒成了孤兒。
    可她從未真正孤單過——李大叔家的嬸子,每天都會特意給她留一碗熱粥,哪怕家裏的糧食也不夠吃,粥裏總會藏著幾顆飽滿的沙棗;
    王大娘的手巧,總會把自家孩子穿小的衣服改一改,縫上漂亮的補丁給她穿,冬天的時候,還會在衣服裏絮上厚厚的駝毛,讓她凍不著;
    小石頭的奶奶最疼她,總會把攢了很久的沙棗幹偷偷塞給她,摸著她的頭說“穗兒要多吃點,才能長個子”;
    老村長更是把她當成親孫女,有什麽好吃的、好用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還會教她認沙地裏的草藥,告訴她怎麽在風沙天裏保護自己。
    是這些淳樸的鄉親,用一點點細碎卻真摯的溫暖,撐起了她小小的世界,也讓她在失去雙親的痛苦裏,慢慢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
    “穗兒不哭,”
    奶奶總在她夜裏夢見父母哭醒時,坐在床邊拍著她的背說,“咱金川村的孩子,就得像沙棗樹下的駱駝刺,越旱越要紮深根,風再大也吹不倒。土地是咱的根,隻要根還在,就沒有過不好的日子。”
    在奶奶的照顧下,拾穗兒漸漸長大了。她跟著奶奶學種沙棗樹,知道什麽樣的沙土適合栽苗,知道什麽時候澆水最解渴;
    跟著奶奶學辨認能吃的野菜,哪些是駱駝刺的嫩尖,哪些是沙蔥,哪些能涼拌,哪些能煮湯;
    跟著奶奶學在風沙天裏加固房門,學把糧食藏在幹燥的地窖裏,學一切能在戈壁灘上活下去的本事。
    奶奶雖然年紀大了,卻總教育她:“做人要記恩,鄉親們在你最難的時候幫過咱,以後你有本事了,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這金川村,是咱們祖祖輩輩住的地方,就算條件再苦,也不能輕易丟了。”
    拾穗兒一直把奶奶的話記在心裏,也把父母的犧牲刻在骨血裏。
    那時候的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學好本事,保護好奶奶,守護好這片土地上的鄉親們,再也不讓十年前的悲劇重演。
    可命運似乎總在和她開玩笑,從不給她太多安穩的日子。
    就在幾天前,那場百年不遇的特強沙塵暴來襲時,奶奶正在院子裏整理晾曬的糧食。
    那是全村人湊錢、湊種子種的沙棗和玉米,經過大半年的辛苦打理,好不容易才有了收成,是大家過冬的唯一指望。
    眼看著房頂的塑料布被狂風掀得獵獵作響,邊角已經被風吹破,再這麽下去,糧食就會被黃沙埋掉,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費了。
    “穗兒別拉我!”
    奶奶甩開她的手,語氣無比堅定,臉上滿是執拗,“這是咱全村人的指望,不能就這麽被風糟蹋了!我身子骨還硬朗,爬個房頂不算啥,沒事的!”
    拾穗兒怎麽能放心?奶奶的腿有老寒腿,平時走路都要慢些,更別說在狂風裏爬房頂了。
    她死死拽著奶奶的胳膊,眼淚都快出來了:“奶奶,太危險了!糧食沒了我們再種,您要是出事了,我怎麽辦啊?”
    可她攔不住執拗的奶奶,奶奶用力掙開她的手,搬過牆角的木梯,一步步艱難地往上爬。拾穗兒在下麵看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隻能緊緊扶著梯子,一遍遍地喊:“奶奶,您慢點開,小心點!”
    就在奶奶爬到房頂邊緣,伸手去抓被風吹得鼓脹的塑料布時,一股突如其來的龍卷風突然從村子西側卷了過來,像一條黃色的巨龍,裹挾著碎石和斷枝,呼嘯著掠過房頂。
    一塊拳頭大的石塊被旋風卷起,像一顆失控的子彈,狠狠砸在了奶奶的後腦上。
    “奶奶!”
    拾穗兒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聲音都破了音。
    奶奶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像一片失去力氣的枯葉,沒有絲毫掙紮,就從房頂上直直地墜落下來。
    拾穗兒瘋了一樣衝過去,卻被腳下的沙土絆倒,摔在地上也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地撲到奶奶身邊,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奶奶的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毫無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嘴角還掛著一絲淡淡的血絲。
    可當她模糊的目光落在拾穗兒臉上時,渾濁的眼睛裏突然有了點微弱的光。
    她伸出顫抖的手,先是用指尖輕輕摸了摸拾穗兒的臉,像是在確認她有沒有受傷,然後又艱難地轉向剛好趕來的陳陽,摸了摸他的手,接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兩人的手緊緊疊放在一起。
    “穗兒...陽陽...奶奶不行了……”
    奶奶的聲音輕得像耳語,每說一個字都要喘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你們要好好的……一起把這片沙漠……變成寶地……讓咱金川村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這是奶奶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這句話,奶奶的手緩緩垂了下去,眼睛也永遠地閉上了,臉上卻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像是終於了卻了心願。
    拾穗兒緊緊抱著奶奶冰冷的身體,哭得幾乎暈厥,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像是被堵住了呼吸。
    陳陽在一旁看著,眼眶通紅,淚水也忍不住滑落,他隻能用力按住拾穗兒的肩膀,一遍遍地說:“穗兒,別哭,奶奶走得安心,我們要記住她的話,不能讓她失望。”
    奶奶下葬的那天,全村的人都來了。沒有像樣的墓碑,隻有一塊簡單的木牌,上麵是老村長用毛筆寫的“石奶奶之墓”,字跡有些顫抖,卻格外工整。
    拾穗兒跪在墳前,把自己親手種的第一株沙棗苗栽在了旁邊,小小的幼苗在風中微微晃動,卻透著倔強的生機。
    她趴在墳前,輕聲說:“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會做到的,我會守護好金川村,守護好這裏的人,把這片沙地變成寶地。”
    回憶如潮水般緩緩退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疼痛讓拾穗兒猛地回過神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已經留下了幾道深深的紅印,甚至有些地方被掐得發白,眼淚也不知何時滑落,砸在布滿沙塵的手背上,暈開小小的濕痕,又很快被幹燥的空氣吸幹。
    她轉頭看向身旁的陳陽,他的眼眶也通紅,眼底布滿了血絲,顯然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麽,也想起了那些悲傷的過往。
    陳陽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那動作裏有理解,有心疼,更有不離不棄的篤定,像是在說“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再看眼前的鄉親們,李大叔別過頭,用粗糙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袖口都被蹭得發毛,卻還是掩飾不住眼角的紅;
    王大娘抱著孩子,一邊輕輕拍著,一邊用另一隻手偷偷抹眼淚,淚水落在孩子的繈褓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小石頭雖然不太懂大人的悲傷,卻也看出了穗兒姐的難過,乖乖地站在原地,把手裏的沙棗幹遞了過來,小聲說:“穗兒姐,吃點沙棗幹就不難受了。”;
    幾個和拾穗兒一起長大的年輕姑娘,也都紅著眼圈,互相拉著對方的手,眼裏滿是對拾穗兒的心疼。
    這些人,是在她失去雙親後,給她一口熱飯、一件暖衣的人;
    是在奶奶離世後,幫她料理後事、默默安慰她的人;
    是在她跟著張教授學技術時,毫無怨言地幫她照看試驗田的人。
    是這片土地讓她失去了太多,可也是這片土地上的人,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
    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大家離開故土,怎麽能讓父母和奶奶的長眠之地,就此變成一片荒蕪的沙丘?怎麽能辜負鄉親們這些年對她的好?
    一股巨大的悲傷在她心中翻湧,可緊接著,更強大的不甘和決心也隨之燃燒起來。
    她恨的從不是這片土地,而是那無常的災害,是這嚴酷到讓人絕望的自然環境。
    “我要改變這一切,”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深深紮根,“我要讓這片土地不再吞噬生命,要讓它孕育出希望,要完成奶奶的遺願,要對得起父母的犧牲。”
    帳篷內,煤油燈的光暈在每個人臉上跳躍,將大家的影子拉得很長。
    病床上的老村長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用一種充滿信任和期許的目光望著她。
    那目光裏沒有催促,隻有鼓勵,像是在說“孩子,別怕,我們都信你”。
    張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眼中閃爍著關切,還有一絲對晚輩的期許;
    蘇曉手裏還拿著醫療箱,臉上是專業的冷靜,可眼神裏卻藏著明顯的支持;
    楊桐桐緊緊攥著拳頭,用力點了點頭,用動作告訴她“我們都在”。
    就在她內心掙紮不定的時候,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石穗兒轉過頭,對上陳陽堅定而溫柔的目光。
    那目光裏有理解,有心疼,更有不離不棄的篤定。
    “穗兒,”
    陳陽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穿透了帳篷內的寂靜,“還記得奶奶臨走前說的話嗎?她讓我們好好的,一起把這片沙漠變成寶地。”.
    他頓了頓,上前一步,與石穗兒並肩站立,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鄉親,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我陳陽在這裏發誓,我會永遠支持石穗兒,永遠站在她身邊。不管以後遇到多大的風沙,多大的困難,我們都一起扛。我們要完成奶奶的遺願,一起讓金川村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話音剛落,陳陽的父母也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陳母的眼睛還紅著,臉上卻努力擠出了溫暖的笑容,她上前一步,輕輕拉住石穗兒的手。
    穗兒的手很涼,陳母便用自己溫熱的手掌緊緊裹住它:“穗兒,別怕。你陳叔叔和我,還有全村的人,都會支持你的。奶奶的話我們都記著,你是個好孩子,我們相信你一定能帶領大家走出困境。”
    陳父也點了點頭,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是啊,穗兒。你從小就聰明能幹,性子又穩,現在又有陽子幫你,還有張教授他們這些有學問的人支持。隻要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大不了我們再從頭來,房子塌了再建,樹倒了再種,總能把日子過好。”
    這番溫暖的話語像一股暖流,瞬間融化了石穗兒心中的猶豫和恐懼。
    她看著陳陽堅定的眼神,看著陳父陳母慈祥的麵容,看著周圍鄉親們眼中漸漸燃起的光亮,心中湧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力量。
    老村長的重托不是負擔,是信任;
    鄉親們的期待不是壓力,是動力。
    她不能再讓悲劇重演,不能再讓任何一個孩子像她一樣失去親人,不能再讓這片土地繼續荒蕪。
    她要守護這片土地,更要守護這片土地上的人。
    石穗兒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麵向所有鄉親。
    她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原本迷茫和脆弱的眼神,此刻已經被清澈的堅毅所取代。
    那是一種經曆過失去、卻依然選擇勇敢的堅定,是一種承載著希望、絕不輕易放棄的執著。
    帳篷裏,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聚焦在這個年輕女孩身上,空氣裏充滿了莊嚴的期待,連煤油燈的劈啪聲都仿佛變得輕了些。
    “老村長信我,把金川村這麽重的擔子交給了我;鄉親們也信我,願意支持我。”
    石穗兒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些許未平的顫抖,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砸在每個人的心上,“我石穗兒在這裏,謝謝村長對我的信任,也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
    說完,她向著老村長的病床,也向著在場的所有鄉親,深深鞠了一躬。那一躬鞠得很沉,裏麵藏著感激,藏著決心,也藏著對這片土地的敬畏。
    當她直起身時,臉上猶有淚痕未幹,可眼神卻亮得驚人。
    “十年前,我的父母為了護住我,被風沙奪去了生命。前幾天,我的奶奶為了守護咱們全村過冬的口糧,也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她的聲音頓了頓,目光落在帳篷外那片被夕陽染成血色的廢墟上,“我知道,這場沙暴讓大家怕了,也讓大家累了。旗領導已經明確宣布,要讓咱村整村搬遷,這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我懂。”
    這話一出,帳篷裏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有人麵露難色,有人眼神動搖,卻沒人再輕易說“走”。
    小石頭抬起頭,小聲問:“穗兒姐,我們真的要走嗎?我不想離開奶奶的墳。”
    石穗兒走過去,蹲下身摸了摸小石頭的頭,眼眶又紅了。
    她站起身,再次看向眾人,聲音裏多了幾分決絕:“但我決定留下來。這片土地埋著我的親人,也埋著大家的根。我想試著爭一次——明天,我會和張教授、陳陽,還有幾位鄉親代表一起去旗裏找旗長。我們要拿出能守住村子的底氣,證明這裏能變好,也能讓大家安全安穩地過日子。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夜色徹底沉了下來,戈壁的風帶著寒意吹進帳篷,可每個人的心裏,卻都燃起了一簇不肯熄滅的火苗。
    老村長欣慰地點了點頭,張教授推了推眼鏡,已然開始思索要準備的治沙數據,陳陽緊緊握住石穗兒的手,用眼神傳遞著“並肩作戰”的信念。
    這場關於“去留”的抉擇,終究以一場堅定的“爭取”落定,而明天與旗長的會麵,將是他們守護故土的第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