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聚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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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戈壁的夜幕,總比別處來得更沉、更重,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壓迫感。
    最後一抹殘陽的餘暉,如同燃盡的灰燼,剛在遠方連綿起伏的沙丘背後徹底吞沒,凜冽的寒氣便循著風的軌跡,如同潛伏了整整一日的獸群,從四麵八方悄然圍攏上來。
    它們掠過裸露的戈壁礫石,穿過殘破的房屋框架,鑽進人的衣領袖口,瞬間攫住了這片剛經曆過沙塵暴浩劫的土地。
    風嗚嗚地哭嚎著,像是在哀悼這片土地的創傷,又像是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艱難歲月,每一聲都刮得人皮膚發緊,心頭發涼。
    金川村村委會那片早已淪為廢墟的打穀場上,此刻卻聚集了全村幾乎所有能走動的人。
    老人們互相攙扶著,年輕人背著行動不便的親友,婦女們懷裏抱著睡眼惺忪的孩子,就連半大的孩童,也被父母牽著手,安靜地站在人群邊緣。
    每個人的身上都沾著未撣盡的沙塵,衣角褲腿還帶著被風沙撕裂的破口,臉上布滿了疲憊與憔悴,卻又都強撐著一股勁兒,目光灼灼地望向場地中央那個稍高的土台。
    場地中央,用撿來的枯枝、廢舊木料和村民們從倒塌房屋裏扒出來的碎木梁,燃起了一小堆篝火。
    火焰不算旺盛,卻在無邊的黑暗與寒冷中,成為了唯一跳動著的光與熱的源泉。
    橘紅色的火苗忽明忽暗,舔舐著木柴,發出“劈啪”的輕響,偶爾有火星被風吹起,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又迅速湮滅在濃稠的夜色裏。
    更多的光亮,來自於村民們手中提著的、或隨意擺放在腳邊的各式各樣的燈。
    有鏽跡斑斑、玻璃罩上蒙著一層厚塵的煤油馬燈,點亮後發出昏黃的光,燈芯跳動間,將周圍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有用墨水瓶改造的簡易油燈,瓶裏裝著少量舍不得用的柴油,一根棉線做的燈芯頑.強地燃燒著,光線微弱卻執著;
    還有幾支異常珍貴的手電筒,是村裏僅有的幾件“現代化裝備”,平時被當作寶貝一樣珍藏著,隻有在這種關鍵時刻才舍得拿出來,光柱刺破黑暗,在人群中掃過,照亮一張張布滿憂慮的臉。
    這些微弱而搖曳的光源,如同散落在黑夜裏的星子,頑強地對抗著沉沉的夜幕。
    它們共同映照出一張張被風沙長期雕刻、被生活苦難反複侵蝕的臉龐——皺紋深刻如溝壑的額頭,幹裂起皮的嘴唇,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還有那眼神裏翻湧的焦慮、深藏的恐懼,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絕望的微弱期盼。
    火光跳躍不定,將人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扭曲地投射在身後那片觸目驚心的斷壁殘垣之上。
    那些倒塌的土牆、斷裂的木梁、散落的磚瓦,在光影的作用下,仿佛化作了一群沉默的巨靈,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中,俯瞰著這場決定家園存亡的審判。
    風穿過廢墟的縫隙,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像是巨靈們沉重的歎息,又像是無聲的控訴。
    新任的村長石穗兒,就站在人群前方那塊稍高的土台上。
    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麵容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眼角眉梢尚殘留著少女的青澀,可此刻,她的肩膀卻努力地挺直著,像是要硬生生扛起壓在全村人身上的千鈞重擔。
    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外套,袖口磨破了邊,沾滿了沙塵,卻依舊整潔。寒風掀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透著堅定的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凜冽刺骨的空氣,那寒氣如同冰針,直衝肺腑,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也迫使她的頭腦更加清醒。
    她抬手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然後揚了揚手中那份邊緣已經卷曲、紙張泛黃、卻蓋著鮮紅大印的文件,聲音努力穿透嗚咽的風聲,清晰地傳遍全場:“鄉親們!靜一靜!咱們長話短說。”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顫抖,那是年輕的身體在承受巨大壓力時的本能反應,但這份顫抖很快就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壓了下去,“旗裏的最終決定……下來了。白紙黑字,紅章為憑,容不得半點含糊。”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看著每一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看著那些眼神裏的期盼與不安,然後,一字一頓地,吐出了那個關乎全村人命運的期限:“期限是——十二個月。”
    “十二個月……”
    這個詞,像一塊被冰海浸透的沉重鑄鐵,驟然投入本就冰冷凝固的氣氛中。
    沒有水花四濺的激烈反應,隻有一種近乎實質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整個打穀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風似乎也停止了呼嘯,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人群中,刹那間鴉雀無聲,連呼吸都仿佛被無形的手掐斷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而茫然。
    十二個月,這個數字在他們的腦海中反複回蕩,像是一道冰冷的驚雷,炸碎了他們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
    幾位年邁的老人,渾濁的眼睛裏瞬間蓄滿了淚水,卻強忍著沒有落下。
    他們痛苦地閉上雙眼,幹瘦如枯枝的手死死抓住身邊兒女的胳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顫抖。
    他們活了一輩子,在這片土地上春耕秋收,生兒育女,見證了金川村的興衰起落,這裏的每一寸土、每一棵草,都刻著他們的記憶,埋著他們先人的骨殖。
    搬遷,對他們而言,無異於連根拔起,是比死亡更難以承受的痛苦。
    女人們下意識地將懷裏懵懂的孩子摟得更緊,仿佛害怕下一秒,他們就會被從這片世代生存的土地上強行剝離。
    孩子們感受到了母親懷抱的用力,感受到了周圍氣氛的凝重,紛紛停止了哭鬧,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大人們,不明白為什麽大人們的臉上都寫滿了悲傷與恐懼。
    有幾個年幼的孩子被這壓抑的氣氛嚇到,開始小聲地啜泣,卻被母親急忙捂住了嘴,隻發出悶悶的嗚咽聲。
    男人們則大多深深地低下了頭,古銅色的、被風沙磨礪得粗糙不堪的臉膛上,肌肉扭曲繃緊,牙關緊咬,腮幫子鼓起一道道堅硬的線條。
    他們的眼中交織著無法置信的震驚、火山噴發前般的憤怒,以及一種深不見底、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無力與絕望。
    他們是家裏的頂梁柱,是村裏的脊梁,可麵對無情的風沙和冰冷的政令,卻感到如此渺小,如此無助。
    拳頭在身側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悲愴至極的沉默,這沉默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欲裂。
    它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所有人都籠罩其中,越收越緊,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死寂,足足持續了漫長的一分鍾,卻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遠。
    突然,人群中的趙鐵柱——這個平素裏脾氣就如火藥桶般一點就著的年輕後生,猛地抬起頭,紅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脖頸上青筋暴起,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受傷瀕死的野獸。
    他猛地一腳狠狠踢飛了腳邊一塊半埋著的、堅硬的土坷垃,土坷垃撞在身後的斷牆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碎裂開來。緊接著,他從喉嚨深處發出嘶啞的低吼,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絕望而變得沙啞難聽!
    “搬?!往哪兒搬?!我生在這沙窩子裏,長在這沙窩子裏,祖宗八代的骨頭都埋在這沙窩子裏!要搬你們搬!我趙鐵柱,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兒!!”
    這一聲充滿了絕望與不甘的怒吼,如同一點火星濺入了滾沸的油鍋,瞬間點燃了積壓在所有人心中已久的情緒。
    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委屈、憤怒,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烈地爆發出來。
    “對!不搬!死也不搬!”
    一個中年漢子嘶吼著,猛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跟狗日的風沙拚了!拚個你死我活!大不了一死,也不能離開祖宗的地盤!”
    “金川村要是沒了,我們還算個啥?魂兒都沒了!”
    “憑啥讓我們搬?我們在這兒活了一輩子,沒招誰沒惹誰,為啥要被風沙逼走?”
    “……”
    怒吼聲、帶著哭腔的咒罵聲、歇斯底裏的附和聲此起彼伏,匯聚成一股悲壯而慘烈的聲浪,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仿佛要將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夜幕徹底撕裂。
    人們揮舞著拳頭,互相推搡著,情緒激動到了極點。
    長期積壓的絕望,在這一刻轉化成了破釜沉舟、近乎盲目的悲壯蠻勇。
    有些人甚至開始嘶吼著要去砸了那些測量儀器,要去跟上麵來的人理論,場麵一度陷入失控的邊緣。
    石穗兒站在土台上,看著眼前群情激憤的鄉親們,臉色變得蒼白。
    她想說話,想安撫大家,可聲音剛到喉嚨口,就被淹沒在巨大的聲浪中。
    她用力地揮舞著手臂,想要讓大家安靜下來,卻無濟於事。
    年輕的肩膀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單薄,巨大的壓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眼眶也開始泛紅。
    就在這集體情緒即將徹底失控、滑向混亂邊緣的刹那,一個身影,平靜卻異常堅定地,走到了石穗兒身旁。
    是陳陽。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衝鋒衣,風塵仆仆的模樣,顯然也是剛從勘測現場趕回來。
    他的身形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不算格外高大,卻透著一股年輕學子特有的挺拔,仿佛一株迎著風沙生長的白楊,青澀中帶著不容小覷的韌勁。
    可他站定的姿態,卻穩如磐石,雙腳如同在這片土地上深深紮下了根,脊梁挺得筆直,宛如一棵在岩縫石礫中曆經風霜雨雪而愈發堅韌不屈的胡楊,帶著一種絕境中獨有的風骨。
    他沒有立刻說話,甚至沒有去看向那些群情激憤、幾乎要失去理智的人群。
    他隻是微微側過頭,目光沉靜地望了石穗兒一眼。
    那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絲毫的慌亂,傳遞著無聲卻強大的力量,分明在說:“穩住,別怕,有我在。”
    石穗兒看著身邊的陳陽,看著他眼中那份超乎同齡人的鎮定與堅定,心中的慌亂如同被投入了一塊定心石,漸漸平息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抹了抹眼角的濕意,重新挺直了背脊。
    拾穗兒就站在人群前排,她看著台上慌亂的石穗兒,看著身旁挺身而出的陳陽,看著周圍情緒失控的鄉親們,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然。
    她沒有擠到台上,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卻仿佛自帶一種安定人心的氣場。
    她的目光沉靜地、逐一地掃過在場每一張因為極度激動而扭曲、或是因深重絕望而麻木空洞的臉龐。
    那目光很慢,很沉,帶著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悲憫與堅定。
    那目光仿佛帶著溫度,所過之處,那躁動不安的、充滿了戾氣與毀滅傾向的聲浪,竟像是被一股溫和而堅定的清流淌過,漸漸地、漸漸地平息、收斂了下來。
    先是最前排的人,下意識地停止了嘶吼,怔怔地看著她;
    然後是中間的人群,聲音越來越小;
    最後,連後排那些情緒最激動的年輕人,也慢慢放下了揮舞的拳頭,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望向拾穗兒,這個他們幾乎是看著一天天長大的姑娘。
    他們記得她小時候跟著奶奶在沙灘上拿樹枝亂寫亂畫的模樣,記得她幫著鄰裏幹活的勤快,記得她考上大學時全村人的驕傲,更記得不久前,她還因為失去至親奶奶而哭得撕心裂肺,讓人不忍卒睹。
    可就是這個姑娘,卻似乎在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多了一份讓人安心的沉穩。
    同時,他們也望向陳陽,這個遠道而來的大學生,這個帶著專業知識和滿腔熱忱的年輕人。
    這些天,他跟著張教授頂著風沙勘測地形,手把手教村裏人種樹的技巧,早已用行動贏得了大家的信任。
    此刻他站在石穗兒身邊,那份堅定的姿態,像是給所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人們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疑惑,想知道這兩個年輕人能帶來什麽希望;
    有審視,不確定他們是否能扛起這份重擔;有期待,盼著他們能指出一條生路;
    有依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更有一種源於共同抗爭的、難以言喻的深切信任。
    終於,在全場重新陷入一種緊張的、幾乎能聽到彼此心跳的寂靜之時,拾穗兒開口了。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甚至有些低沉,卻異常地清晰、平穩,沒有一絲顫抖,沒有一絲慌亂。
    每一個字都像戈壁灘上罕見的那股甘冽清泉,靜靜地、持續地流淌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悄然滋潤著每一個人幹涸焦灼的心田。
    “鄉親們。”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寒冷的夜空中,穿透了風的嗚咽,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裏,“十二個月,是上麵給咱們的最後通牒,是不容置疑的鐵令,咱們反抗不了,也逃避不了。”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看著那些依舊寫滿悲傷與不甘的臉龐,繼續說道:“但大家更要記住,這,也是咱們金川村人,用咱們的不服輸、用咱們的眼淚和決心,為自己爭來的、最後的機會!”
    “當初,上麵的初步決定是三個月後就啟動搬遷,是我們一次次跑旗裏、跑盟裏,磨破了嘴皮子,說啞了嗓子,帶著咱們村幾位老人去旗長辦公室門口求情;是張教授和陳陽他們這些的熱心的人,用他們的專業知識據理力爭,說金川村還有救,說隻要給我們時間和支持,就能保住這片土地;也是咱們每個人,這些天來的堅持與不放棄,讓上麵看到了咱們的決心,才勉強同意把期限放寬到十二個月。”
    這些話,她說得平靜而客觀,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人們記憶的閘門。
    大家想起了拾穗兒這些天的奔波勞碌,想起了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沙啞的嗓音;
    想起了張教授和陳陽頂著風沙勘測地形的身影,想起了他們耐心講解治沙知識的模樣;
    想起了每個家庭這些天來的掙紮與堅持。情緒漸漸從憤怒轉向了清醒,從盲目的反抗轉向了對現實的正視。
    “所以,這十二個月,不是懲罰,不是宣判,而是機會。”
    拾穗兒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日夜夜,說長不長,眨眼即逝,要是咱們渾渾噩噩、怨天尤人,很快就會過去;說短,也絕不短,隻要咱們齊心協力,拚死一搏,就足夠創造奇跡!”
    她略微停頓,目光更加銳利地掃視全場,像是要將每一個字都刻進大家的心裏,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但是,鄉親們,我必須告訴大家一個殘酷的事實——光靠著一股子血氣之勇,光憑著拚命的蠻勁,咱們贏不了這場跟無情風沙的持久戰、消耗戰!風沙是死的,卻也是最無情的,它不會因為咱們的憤怒而退縮,不會因為咱們的悲傷而憐憫。”
    “咱們要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隻會白白浪費時間和精力,最後還是逃不過搬遷的命運,還是會失去這片家園!”
    “咱們得有個清清楚楚的章法,得明白咱們的力氣該往哪裏使,寶貴的汗水該往哪裏流,才能把這救命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最能見成效的刀刃上!”
    說著,陳陽默契地從隨身的背包裏取出一個用防水油紙仔細包裹了數層的長條物件,遞到拾穗兒手中。
    那油紙是拾穗兒特意找來的,用來保護這份凝結了她無數心血的“秘密”。
    拾穗兒的動作輕柔而鄭重,仿佛在展開一件傳承已久的稀世珍寶。
    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白,卻異常穩定。她一層層、耐心地打開油紙,每打開一層,大家的好奇心就多一分。
    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盯著那個油紙包裹,想知道裏麵到底藏著什麽。
    最終,裏麵露出的,是一張大幅的、手繪的地圖。
    紙張是那種粗糙的、泛黃脆弱的厚牛皮紙,邊緣還有些許磨損,顯然是從某個廢棄的舊賬本上精心拆解下來的。
    但上麵的線條,卻用炭筆和少數幾種珍貴的有色筆畫得極其清晰、準確、細致,看得出來繪製者花費了極大的心血。
    村落殘存房屋的精確位置被一一標注,用黑色的小點代表,旁邊還注明了戶數和人口;
    那片一千多畝在沙海中苦苦掙紮、亟待拯救的耕地範圍,被用粗重的棕色線條圈出,甚至細分了不同地塊的土壤狀況和沙化程度;
    那口現存老井的位置用藍色圓圈標出,旁邊用細小的字跡注明了深度、每日出水量和水質情況;
    周圍大小沙丘的分布與預估高度,用淡黃色的陰影表示,一目了然;
    主要的風向與風力,用紅色的箭頭標注,箭頭的粗細代表風力的大小;
    甚至,還有一些她根據自己多年觀察記憶,以及近期得到張教授和陳陽指點後,用虛線謹慎標注出的、可能存在的微弱地下水流向。
    這張地圖,浸透了她過去多少個不眠之夜的心血與汗水。
    多少個夜晚,在安置點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別人都已沉沉睡去,她卻借著微弱的油燈,憑著記憶和白天的實地勘察,一點點勾勒、
    她將這張承載著全村落希望的地圖,鄭重地攤開在旁邊一塊較為平整的、大概是原來牆基的斷牆殘骸上,用幾塊隨手撿來的、棱角分明的碎磚頭,仔細地、穩穩地壓好地圖的四個角。
    然後,她轉過身,徹底麵向全體村民,眼神銳利如鷹,堅定如鐵,手中拿起一根事先準備好的、修長筆直的木棍,如同一位即將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精準而有力地將棍尖指向了地圖的核心區域。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小小的木棍尖端,聚焦在地圖上,聚焦在拾穗兒那張雖然稚嫩卻閃耀著智慧與決斷光芒的臉上。
    命運的審判,似乎在這一刻,悄然轉向了存亡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