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打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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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的天際還殘留著幾顆寒星,墨藍色的穹頂籠罩著無垠的戈壁灘。
    黎明前的風格外凜冽,卷起細小的沙礫,在空中嗚咽盤旋,打在臉上如同針紮般刺痛。
    然而,在這片死寂的荒漠邊緣,金川村外的打井工地上已經晃動著忙碌的人影。
    幾盞煤油燈在晨霧中搖曳,昏黃的光暈如同執拗的火苗,在黑暗中頑強地燃燒著。
    今天,是金川村向這片幹涸的土地索要生命之水的日子。
    一場用血肉之軀與堅硬地層的殊死搏鬥,即將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拉開序幕。
    井位選在一片低窪地帶,經過連日清理,已經露出了堅實的黃土地表。
    男人們挽起袖子,揮動著鐵鍬,從平地開始向下挖掘。
    黃土簌簌落下,在井口周圍堆起了半人高的土堆。
    起初的挖掘還不需要什麽特殊工具,每個人都彎著腰、弓著背,或徒手或用鐵鍬清理著泥土。
    汗水滴落在幹涸的土地上,瞬間就被吸收得無影無蹤。
    “大夥兒加把勁!先把坑底子挖平整!”
    李大叔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脊梁在煤油燈的映照下閃著汗水的光澤。
    他手中的鐵鍬掄得又快又穩,每一鍬都帶著決絕的力量。
    “挖到兩米多深,人夠不著了再立井架!”
    沒有人喊累,也沒有人抱怨。
    村裏那口老井早已見底,孩子們渴得嘴唇起皮,老人們咳得直不起腰。
    這片幹涸的土地,這片養育了他們祖祖輩輩的土地,如今卻吝嗇得連一滴清水都不肯施舍。
    每一鍬泥土的挖掘,都帶著對生命的渴望,對未來的期盼。
    挖到兩米深時,坑口開始收窄。
    井下的人需要仰著頭才能將泥土遞上來,清運工作變得愈發困難。
    上下的人都忙得滿頭大汗,汗水混著泥土,在臉上勾勒出一道道溝壑。
    “立井架!”
    李大叔爬上來,抹了把臉上的泥汗,聲音嘶啞卻堅定。
    他指揮著眾人抬來三根碗口粗的白楊木——這是村裏能找到的最粗壯筆直的木料了。
    接頭處用浸過桐油的麻繩和零星鐵絲牢牢捆緊。
    男人們齊心協力,將木頭斜撐固定,一個簡陋卻結實的三角井架,如同瘦骨嶙峋的巨人,矗立在窪地中央。
    井架頂端架上了硬木轆轤,穿好了粗麻繩,一端係著柳條編織的大筐垂進井下。
    “下麵的人隻管挖,裝滿筐就喊一聲!”
    李大叔拽了拽麻繩,繩子頓時繃得筆直。
    “這架子係著全村人的命,大家都仔細著點!”
    太陽漸漸升高,戈壁灘的溫度急速攀升,空氣燙得人喘不過氣來。
    井下已經挖到三米深,坑壁陡峭,僅容一人蹲著挖掘。
    王強第一個下去,腰間係著安全繩,手握短柄尖鍬一下下鑿著土。
    沉悶的喊聲不時從井下傳來:“滿筐嘍!”
    井上的趙鐵柱等四人立即抓緊麻繩,齊聲喊著號子:“嘿——呦!”手臂上的肌肉賁張,青筋如蚯蚓般蜿蜒。
    沉重的土筐緩緩上升,轆轤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這份工作的艱辛。
    每拉上一筐土,就有人在長木杆上刻下一道痕跡,那是通往希望的軌跡,是生命線的延伸。
    李大叔圍著井架不停地打轉,那雙布滿老繭、裂著血口子的手,一遍遍撫摸著支撐木和繩結。
    他抓起一把黃土,在指尖細細撚磨,眼眶不由得發熱:“老少爺們兒!這口井,就是咱們金川村的命啊!”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疲憊而焦慮的臉,聲音沙啞卻格外有力:“去年那場大旱,莊稼都枯死了,井水也幹了。孩子們渴得直哭,老人們咳得喘不過氣——咱們不能就這麽等著!就用這最土的法子,跟閻王爺搶水喝!”
    “井下兄弟的命,就係在這根繩子上了!”
    他盯著趙鐵柱等人,聲音陡然提高,“誰要是走神耍滑,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李叔放心!”
    趙鐵柱挺起胸膛,額角的青筋凸起,“就是勒斷了手,也絕不會讓井下的兄弟受一點傷!”
    井下比井上涼爽些,卻更加悶熱潮濕。王強挖了一個多小時,渾身已經糊滿了泥汗。
    他仰起頭喊道:“換人!”
    石鎖攥著繩子被緩緩吊了下去。
    這孩子剛滿十八歲,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眼神裏藏著掩飾不住的緊張,卻強裝鎮定地接過鐵鍬:“強哥你歇著,我來!”
    王強爬上來,癱坐在地上,灌了幾口水道:“下麵悶得慌,挖一會兒就頭暈,多注意著點!”
    石鎖點點頭開始挖掘。
    表層的泥土還算鬆軟,可越往下越堅硬。他正幹得起勁,井口傳來清脆的喊聲。
    抬頭望去,隻見拾穗兒帶著婦女們挑著擔子走來,陳陽拎著水壺跟在旁邊。
    拾穗兒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臉頰被曬得通紅,腳步卻依然輕快:“大夥兒歇會兒吧,喝點薄荷茶!我特意加了鹽,能解乏!”
    她掀開桶蓋,一股薄荷的清香頓時飄散出來。
    陳陽則將水壺遞給拉繩的漢子們:“這是涼白開,晾了半天了,大家多喝點防中暑。”
    “穗兒妹子和陳陽有心了!這水比蜜還甜!”
    趙鐵柱灌了大半壺,抹著嘴笑道。
    拾穗兒給眾人續著水,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井口,滿是擔憂:“井下的石鎖怎麽樣了?要不要換他上來歇歇?”
    李大叔搖搖頭:“讓他再挖一會兒。”
    說著看向陳陽,“你懂得多,看看這井架還有什麽能改進的地方沒有。”
    陳陽仔細檢查後沉吟道:“井架的結構沒有問題,不過轆轤的轉軸可以加點潤滑油,拉繩的地方墊上厚布,這樣既能省勁,還不容易勒手。”
    “還是你腦子活絡!”
    李大叔立刻讓人照做。果然,後續拉繩的時候,轆轤的聲響小了不少,漢子們手上的壓力也減輕了許多。
    拾穗兒看著陳陽忙碌的身影,心裏泛起一陣暖意。
    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來到村裏後沒有半分嬌氣,不僅吃苦受累,還總能想出些實用的法子。
    她盛了碗薄荷茶遞過去:“你也喝點吧,忙得一頭的汗。”
    陳陽接過來道了謝,仰頭喝下,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擦擦汗吧,太陽太毒了。”
    拾穗兒的指尖觸到他發燙的手,臉頰不由得微紅,低頭小聲道了謝。
    井下的石鎖已經挖了兩個多小時,井深達到了十米。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馬燈的光線昏暗,空氣汙濁得讓人頭暈。
    “強哥……我有點喘不上氣……”
    他扶著鐵鍬,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話音剛落,一塊土塊從井壁剝落,“啪”地砸在他的腳邊。
    石鎖嚇得臉色煞白,鐵鍬差點脫手,聲音裏帶著哭腔:“強哥……井壁掉土了……”
    井上的人頓時慌了,李大叔急得大喊:“快拉他上來!穩著點!”
    石鎖被拉上來後,癱坐在地,渾身發抖。
    拾穗兒趕緊遞上水:“別怕,上來了就好了,好好歇會兒。”
    陳陽蹲下身,輕聲安慰道:“井下是有點危險,但井架很牢固,下次多注意就是了,你已經很棒了。”
    石鎖看著眾人鼓勵的目光,慢慢平靜下來:“我歇會兒還能下去!”
    井越挖越深,進度也愈發緩慢。三米、五米、十五米……井深到二十米時,需要八個人一起拉繩,號子聲變得沉重短促,每一聲都耗盡氣力。
    井下的人每次上來,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嘴唇幹裂,眼神疲憊。
    陳陽看在眼裏,心疼不已。
    他走到李大叔身邊:“李叔,我想下去看看。
    我學過一些地質知識,能判斷土層和水層的位置。
    天這麽熱,也能替他們挖一會兒,讓大家輪換著歇一歇。”
    李大叔愣了愣:“井下太危險了,你一個讀書人……”
    “我能行!”
    陳陽語氣堅定,“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拾穗兒也上前擔憂道:“陳陽,井下又黑又悶,還有塌方的風險,要不還是我多送點水下去吧?”
    “放心,我會小心的。”
    陳陽笑了笑,“你送水也不方便,我下去正好看看情況。”
    拗不過他的堅持,李大叔隻好仔細為他係好安全繩,反複叮囑:“一有不對勁就拽繩子,我們馬上拉你上來!”
    陳陽接過小馬燈,被緩緩吊下井底。潮濕悶熱、空氣汙濁的環境撲麵而來。
    他仔細觀察著井壁,摸摸泥土、聞聞土塊,然後對著井口喊道:“下麵是黃土層,再往下是黏土層,水層應該不遠了!”
    井上眾人精神一振,李大叔喊道:“小心點,挖一會兒就上來!”
    陳陽點點頭開始挖掘,動作雖不熟練卻十分有力。
    悶熱的環境讓他很快就汗流浹背,但想到村裏人的期盼和拾穗兒擔憂的眼神,他便咬緊牙關堅持著。
    半個時辰後,他感到頭暈眼花,喊了聲“拉我上去”,被眾人穩穩地拉回了地麵。
    拾穗兒第一時間遞上毛巾和水:“怎麽樣?下麵還好嗎?”
    “情況不錯,土層很堅實,離水層應該不遠了!”
    陳陽擦著臉笑道,“你泡的薄荷茶真管用,現在我還覺得嘴裏清涼著呢。”
    拾穗兒臉頰微紅,笑著轉身去續水了。
    井深漸漸增加,挖掘工作也愈發艱難。
    打到近三十米時,鐵鍬撞上了堅硬的膠泥層,“哢嚓”一聲火星四濺,再也挖不動了。
    王強在井下敲了敲,傳來沉悶的“梆梆”聲:“李叔!碰到硬茬子了!”
    李大叔下去查看後,沉聲道:“換鋼釺和大錘!”
    真正的硬仗開始了。
    井下空間狹窄,老石匠馬三爺扶著鋼釺,王強掄著大錘。
    馬三爺年紀大了,腰也不太好,下到井底時臉色發白,卻還是穩穩扶住鋼釺:“娃子,看準了砸!”
    “鐺!”
    十幾斤重的鐵錘狠狠砸在鋼釺上,撞擊聲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火星落在濕泥上瞬間熄滅。
    王強喘著粗氣,手臂被反震力震得發麻,幾十錘下去,才崩下一點碎石屑。
    天越來越熱,太陽像個大火球炙烤著大地。
    拾穗兒和婦女們輪番送水送食,熬了一鍋又一鍋綠豆湯,備好了草藥膏。
    拾穗兒每次來,都會給陳陽多帶一碗,看著他揮汗如雨的樣子,心裏既敬佩又心疼。
    一次送綠豆湯時,她見陳陽正幫著拉繩,手上已經被勒出了紅痕,急忙上前:“陳陽,歇會兒吧,別累壞了。”
    “沒事,大家都在拚命,我不能落後。”陳陽咬牙堅持著。
    拾穗兒拗不過他,掏出一塊布遞過去:“纏在手上,能好受點。”
    陳陽接過布,心裏暖暖的:“謝謝你,拾穗兒。有你在,我們更有信心了。”
    拾穗兒臉頰更紅了,低頭輕聲道:“都是應該的。”
    掄大錘極其耗費體力,王強十幾分鍾就汗流浹背,需要頻繁換人。
    井下潮濕汙濁,油燈昏暗,眾人渾身糊滿了泥汗,休息時隻能靠在井壁上,剩下沉重的喘息。
    一天下來,往往隻能前進幾十厘米,絕望的情緒在人群中悄悄蔓延。
    “這得挖到啥時候啊?”
    “怕是白費勁,這地方根本沒水……”
    私下的嘀咕聲漸漸響起。
    晚上天氣涼爽了些,拾穗兒帶著婦女們送來玉米糊糊和野菜饃饃。
    見隊員們癱坐在井邊,眼神疲憊迷茫,她心裏發酸,默默地為每個人盛飯遞饃:“大夥兒多吃點,補充體力。”
    走到王強身邊,看到他虎口震裂滲著血,拾穗兒眼眶一紅,掏出草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強子,疼嗎?”
    “穗兒姐,不疼!”
    王強咧嘴笑了笑,“就是進度太慢,怕讓大夥兒失望。”
    “慢不怕!”
    拾穗兒搖著頭,聲音堅定,“隻要方向對,一寸寸地挖,總能挖到水!你們是全村的希望!”
    陳陽也上前鼓勁:“大家別灰心,膠泥層往往是隔水層,挖透了就是地下水!”
    李大叔嚼著幹饃:“老輩人打井碰到硬石頭,耗上幾個月是常事!都打起精神來,明天接著幹!”
    希望重新在人們心中燃起,隊員們的眼神重新煥發出光彩。
    然而,災難總是在人們最疲憊的時候降臨。
    那天下午,井深接近三十五米,馬三爺的兒子馬小軍扶著鋼釺,趙鐵柱的弟弟趙鋼蛋掄著大錘。
    連續作業五個小時,兩人都已經疲憊不堪,注意力開始不集中。
    “鐺!”鋼釺碰到堅硬的礫石猛地一滑,錘頭擦著馬小軍的手背砸在了井壁上!
    “啊!”淒厲的痛呼聲從井下傳來,馬小軍的手背上皮開肉綻,鮮血頓時染紅了泥土。
    “快拉人上來!”李大叔聲嘶力竭地喊著,臉色慘白。
    趙鐵柱等人慌忙轉動轆轤,將兩人拉了上來。馬小軍臉色慘白如紙,疼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趙鋼蛋癱坐在地,抱著頭哭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走神了……”
    馬三爺踉蹌著跑來,看到兒子血肉模糊的手,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
    他撕下衣襟,顫抖著為兒子包紮,渾濁的老淚滾落,滴在兒子染血的手上:“娃……疼嗎?都怪爹……”
    工地上頓時一片死寂,隻有風聲、馬小軍的痛哼和趙鋼蛋的哭聲在回蕩。
    “這井別打了,太危險了……”
    “說不定老天爺不讓咱們活……”
    消極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了。
    “哭啥!”
    手上纏著繃帶的王強猛地站起,拉起趙鋼蛋,“打井哪有不磕著碰著的?小軍的傷要緊,趕緊送張大夫那兒去!但這井不能停!”
    他轉向眾人,眼睛布滿血絲,聲音洪亮如驚雷:“小軍流了血,這口井更要打下去!現在停了,他的血就白流了!金川村也沒指望了!”
    “王強說得對!”
    拾穗兒強忍著眼淚,攥緊拳頭,“李大叔,安排人送小軍去治傷,我這兒有草藥膏先止血。願意留下的,咱們重新排班!這口井必須打,這是咱們唯一的出路!”
    她蹲下身給馬小軍塗藥,眼淚掉在他的手上:“小軍,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們一定打出水來,不辜負你流的血!”
    “穗兒姐……你們接著打……”
    馬小軍疼得發抖,卻仍咬牙點頭。
    “大家別放棄!”
    陳陽上前,目光堅定,“水層就在附近!我加入井下作業,多一份力量!”
    “打下去!”
    李大叔赤紅著眼,一揮手臂,“我親自扶釺!就算隻剩下一個人,也要挖到底!”
    “我留下!”
    趙鐵柱第一個響應,“小軍的血不能白流!”
    “我也留下!”
    “接著打!”
    響應聲此起彼伏,絕望被不屈的意誌取代。
    馬小軍被送走後,工地恢複了秩序。李大叔、王強、陳陽等人輪番下井,用鋼釺和鐵錘一厘米一厘米地掘進。
    虎口震裂了纏上布繼續,肩膀磨破了墊上布再扛,手上起泡了挑破塗藥,沒有人退縮。
    井上的號子聲整齊有力,信念通過那根麻繩傳遞給井下的每一個兄弟。
    拾穗兒和婦女們忙前忙後,綠豆湯、草藥膏源源不斷地供應著。
    拾穗兒每天都守在井邊,有人上來就第一時間遞水擦汗、處理傷口,反複叮囑“小心點”。
    陳陽每次下井上來,拾穗兒都會格外仔細地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一次陳陽的胳膊被井壁劃傷,她一邊塗藥一邊埋怨:“你怎麽這麽不小心?下次一定要注意!村裏還指望你出主意呢!”
    “知道了,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陳陽看著她嗔怪的眼神,心裏暖暖的。
    “跟我客氣啥。”
    拾穗兒低頭包紮著,聲音輕柔。
    井深在艱難地增加:四十米,四十五米,五十米……打到五十八米時,又遇到了膠泥和礫石的混合層,鋼釺都差點彎了,進度再次停滯。
    “都快六十米了,還沒見水,是不是判斷錯了?”
    動搖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家別慌!”
    陳陽堅定地說,“這是重要的儲水層,挖透了就能見到水!”
    為了安定人心,他再次下井,上來後興奮地大喊:“我摸到濕泥了!水就在下麵,再加把勁!”
    這一天,李大叔和王強在井下連續作業四個小時,疲憊到了極點。
    李大叔扶著鋼釺,手臂因持續震動而不住顫抖,汗水滴在鋼釺上“滋滋”作響。
    王強掄錘的動作變慢了,每一錘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鐺!”一錘下去,鋼釺打入的感覺突然變了,不再是死硬的撞擊,而是帶著一絲“澀”感。
    王強疑惑地“嗯?”了一聲。
    李大叔也察覺到了異樣,示意他停手。老人摸了摸鋼釺的新茬口,湊到燈下仔細觀看。
    崩下的碎石屑顏色更深,帶著隱隱的濕意。
    他撚起一點放在鼻尖聞了聞,一股濕潤的土腥味撲麵而來。
    又小心翼翼地放進舌尖——一絲涼絲絲的濕氣在口中緩緩散開!
    “潮氣!是濕泥!”
    李大叔身體猛地一震,聲音因激動而劇烈顫抖。
    他抓著王強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下麵肯定有水!咱們快挖到了!”
    王強愣了愣,撲到碎石屑前,也撚起一點放在舌尖品嚐。
    當那絲涼意在口中散開時,這個堅忍的漢子突然像個孩子一樣,邊哭邊笑:“水!真的有水!李叔,我們找到了!”
    “找到水了!”
    李大叔用盡全身力氣朝井口呐喊,聲音穿透厚厚的土層,傳到了地麵。
    井上先是寂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趙鐵柱扔掉繩子,和眾人抱在一起又跳又笑,眼淚橫流。
    有人揮舞著拳頭,有人跪地親吻著土地:“有水了!金川村有救了!”
    消息很快傳回村裏,整個村子都沸騰了!老人、孩子、婦女們紛紛湧向井邊,喜悅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和疲憊。
    拾穗兒站在井邊,聽著井下的哭喊和井上的歡呼,仰起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滾燙的淚水滑過沾滿風塵的臉頰。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陳陽,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井下的掘進仍在繼續,鋼釺的撞擊聲、鐵錘的敲打聲,成了這個夜晚最歡快的鼓點。
    金川村的人們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最堅韌的意誌,以汗水、鮮血為代價,終於叩響了生命之門。
    這份用信念和毅力換來的希望,將永遠銘記在每個人心中,成為代代相傳的精神力量。
    陳陽看著拾穗兒泛紅的眼眶,遞過手帕:“別哭,這是喜悅的淚水。等水出來了,咱們先給孩子們燒開了喝。”
    拾穗兒接過手帕擦著眼淚,笑著點頭:“嗯!還要用這水澆澆地裏的莊稼,讓它們也活過來。”
    兩人望著井口,眼裏滿是對未來的憧憬。晚風輕輕拂過,帶著即將到來的水汽,也帶著彼此心中悄然滋生的暖意。
    井下的挖掘還在繼續,但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希望。
    那是一種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感覺,如同幹涸的河床終於等來了雨季的第一滴雨水。
    在這一刻,所有的苦痛和疲憊都變得值得,所有的堅持和努力都找到了意義。
    夜深了,但沒有人願意離去。
    大家圍坐在井邊,聽著井下傳來的每一聲敲擊,仿佛在聆聽生命最初的脈動。
    孩子們依偎在母親懷裏,老人們拄著拐杖,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這一夜,金川村無人入睡,因為希望正在地下深處悄然萌發,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嫩芽,即將照亮每個人的生命。
    李大叔坐在井沿,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摸著井架的木柱,仿佛在撫摸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他的眼中含著淚,嘴角卻帶著笑。這一生,他經曆過太多的苦難和離別,但從未像此刻這般,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就快好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就快好了。”
    是啊,就快好了。
    幹涸的土地即將迎來甘霖,枯萎的生命即將重新綻放。
    這一口井,不僅將湧出清澈的地下水,更將湧出金川村人永不枯竭的希望和勇氣。
    而在不遠處,陳陽和拾穗兒並肩而立,望著滿天繁星,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他們知道,當第一股清泉湧出之時,不僅金川村將迎來新生,他們之間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也將如這井水般,清澈而綿長。
    夜更深了,但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一絲微光。黎明即將到來,而金川村的黎明,將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