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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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風口,是金川村頭頂懸著的一把“沙刀”,更是橫在村民與家園之間的生死關。
    這裏是風沙侵襲村子的必經之路,常年狂風不止,最大時能把成年漢子吹得腳跟打飄,連紮根幾十年的沙.棘叢都能被連根拔起。
    人站在這裏,需得微微弓著身子,腳趾用力摳進鬆散的沙地,腰杆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狂風卷著沙礫,發出淒厲的呼嘯,像無數隻餓狼在暗夜中嘶吼,打在臉上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在紮,疼得人眼淚直流,卻連閉眼的功夫都不敢有——稍不留神,沙子就會鑽進眼睛、鼻孔,甚至嗆進喉嚨,火辣辣地灼痛。
    天地間一片昏黃,連正午的日光都被飛揚的沙塵濾得黯淡無光,遠處的沙丘在風沙中若隱若現,如同蠕動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吞噬村莊和田地。
    周虎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疤痕,那是常年與風沙、農活打交道留下的印記。
    此刻,他的皮膚上沾滿了沙粒,汗水順著肌肉的溝壑淌過,衝出一道道泥痕,卻很快被狂風烘幹,隻留下一層白花花的鹽漬,像撒了層細鹽。
    他站在一處沙丘頂端,眯著被風沙吹得通紅腫脹的眼睛,緊蹙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死死盯著流沙的動向——最近幾場風,已經把風口的沙線又往村裏推進了十幾米,村東頭那幾畝祖輩傳下來的水澆地,已經被流沙吞了半畝,地裏的麥苗剛冒芽就被埋得無影無蹤。
    再不加阻攔,用不了多久,整個村子都可能被沙海吞沒。
    “兄弟們!沙魔就在眼前!”
    周虎猛地一揮手,聲如炸雷,穿透呼嘯的風吼,震得身邊的沙粒簌簌往下掉,“今天,咱們就用這草袋子,給它砌一道過不去的坎!守住風口,就是守住咱們的家,守住咱們的田,守住咱們子孫後代的活路!開工!”
    話音未落,早已整裝待發的村民們便齊聲應和,聲音在狂風中雖有些散亂,卻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像一團火,在昏黃的風沙中燃燒。
    這場風口阻擊戰,沒有先進的設備,沒有充足的補給,隻有村民們一雙雙布滿老繭的手,一堆堆從村裏各處搜集來的沙蒿草、麥秸,以及心中那股不服輸、不認命的韌勁。
    阻擊戰的根基,首先在於這成千上萬個草袋。打穀場一側,早已被清理出一片平整的空地,儼然成了臨時的草袋作坊。
    以王嬸為首的婦女們,成了這裏絕對的主力——她們心靈手巧,擅長編織、捆紮這類細致活,平日裏圍著灶台、田地轉,此刻卻成了構築防線的“後勤兵”,手中的草稈,就是她們對抗風沙的“武器”。
    她們就地取材,用的是村裏曆年積存下來的沙蒿草和麥秸。沙蒿草耐旱、韌性極好,就算被風沙吹打、日曬雨淋,也能挺上大半年;麥秸幹燥、質地堅硬,填充在草袋裏,能讓牆體更穩固。
    但這些草稈大多長短不一、粗細混雜,還沾著泥沙和幹枯的葉片,需要先進行分揀、理順、拍打幹淨。
    婦女們圍坐成一個個圓圈,膝蓋上放著一堆草稈,雙手飛快地忙碌著,把過長的截斷,過細的挑出,枯葉和泥沙隨手撣掉,隻留下粗細均勻、長度相當的草稈備用。
    她們的動作麻利,指尖翻飛間,雜亂的草稈就變得整整齊齊。
    分揀完畢,編織便正式開始。隻見王嬸拿起一把理順的草稈,先將其分成均勻的兩股,交叉放在腿上,然後左手緊緊固定住交叉點,右手拿起另一根草稈,以經緯交織的方式,熟練地穿插、纏繞。
    她的手指粗糙、布滿老繭,指關節因為常年勞作有些變形,卻異常靈活,每一次穿插都精準到位,每一次纏繞都緊實有力,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太緊會把草稈勒斷,太鬆又不結實。
    “左手壓兩股,右手挑一股,繞兩圈再拉緊,這樣編出來的袋子才結實,經得住風沙吹、流沙壓!”
    王嬸一邊編織,一邊給身邊的年輕媳婦們傳授技巧,嘴裏還不停念叨著,“收口的時候要多纏兩圈,再打個死結,不然裝沙子的時候容易散,到了前線就是白費功夫!”
    旁邊的春杏學得格外認真,她剛嫁過來沒多久,還是第一次參加這麽大規模的護村行動。
    她的手指還很嬌嫩,沒一會兒就被粗糙的草稈勒出了一道道紅痕,有的地方甚至滲出血絲,鮮紅的血珠沾在枯黃的草稈上,格外刺眼。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草稈上,打濕了一小片,被風一吹,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涼,可手上的疼痛卻絲毫未減,像有無數根小針在紮。
    她咬了咬牙,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破舊的布條,笨拙地纏繞在手指上,勒緊了些,又繼續埋頭編織。
    她不敢停,看著身邊的王嬸、劉嫂們都在飛快地幹活,看著遠處風口昏黃的天色,心裏急得不行——她知道,前線的爺們兒正等著這些草袋救命。
    “春杏,歇會兒吧,別把手指頭磨壞了。”
    王嬸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停下手裏的活,想讓她緩一緩。
    春杏搖搖頭,嘴角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聲音有些沙啞:“沒事王嬸,我能堅持。
    多編一個袋子,前線的爺們兒就多一份保障,咱們的家就多一份希望。”
    她說著,手上的動作又快了些,哪怕每動一下,手指都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硬是沒掉下來。
    楊彤彤和陳靜雖然已經離開,但她們留下的“提高編織效率”的小技巧,早已被婦女們熟練掌握。
    比如先用木槌將麥秸稍微捶軟,編織時不僅更省力,還能讓草袋的結構更緊密,不容易鬆散;
    把草稈按顏色分類,編出來的草袋不僅整齊劃一,還能在鋪設時區分不同區域,方便後續加固。
    這些小小的技巧,看似不起眼,卻讓婦女們的編織效率提高了不少。
    整個作坊裏,彌漫著幹燥的草香和淡淡的汗味,伴隨著“沙沙”的編織聲、草稈碰撞的“劈啪”聲、偶爾傳來的低語鼓勁聲,形成一種艱苦卻充滿力量的韻律。
    編好的草袋,一個個飽滿、結實,長約一米、直徑半米多,像一個個金色的圓筒,很快就在旁邊堆積起來,越堆越高,像一座小小的金山,承載著全村人的希望。
    “快些,再快些!”
    王嬸一邊手上不停,一邊給姐妹們鼓勁,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前線的爺們兒等著咱們的‘彈藥’呢!
    咱們多編一個袋子,風口就多一分安穩,村裏的田就多一分希望!孩子們還等著在田埂上跑呢!”
    編好的草袋,需要立刻運往幾裏外的風口前線。
    這段路,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路”——路麵鬆軟,深一腳淺一腳,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像是在泥潭裏跋涉;
    狂風裹挾著沙礫,迎麵撲來,讓人呼吸困難,連睜眼睛都困難;
    更危險的是時不時出現的流沙坑,表麵看起來和普通沙地沒兩樣,一旦踩進去,半個身子都會陷進去,越掙紮陷得越深,得好幾個人合力才能拉出來。
    別說車輛,就連手推車都推不動,輪子一沾沙就陷,所有的草袋,都隻能靠人力搬運。
    青壯勞力們,包括一些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自發組成了運輸隊。
    他們找來粗糙的木杠,每根木杠足有成年人的胳膊粗細,扛在肩上沉甸甸的,壓得肩膀生疼。
    兩人一組,用木杠穿過草袋兩端的繩套,一前一後,喊著簡單的號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沙地上。
    趙鐵柱和王強一組,兩人都是村裏有名的壯實漢子,渾身是勁。
    此刻,他們每人肩上扛著一根木杠,中間吊著兩個草袋,加起來足有百十來斤,沉甸甸的重量壓得木杠彎成了一個弧形,也壓彎了他們的腰,兩人的身子都弓成了蝦米狀,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脖子上的肌肉緊繃著,每走一步都顯得格外吃力。
    腳下的沙子鬆軟,腳踝每次都會陷進去半尺深,拔出來時要費九牛二虎之力,鞋底沾滿了沙,又沉又滑。
    汗水順著他們的鬢角、下巴滴落,砸在沙地上,瞬間就被幹渴的沙地吸收,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隻有衣衫上析出的白堿,越來越厚。
    “嘿喲……走!嘿喲……挪!”
    兩人齊聲喊著號子,聲音沙啞卻有力,步伐艱難卻異常堅定,一步步朝著風口的方向挪動。
    趙鐵柱的肩膀被木杠壓得通紅,甚至磨破了皮,沙粒沾在傷口上,鑽心地疼,他齜牙咧嘴地忍著,硬是沒吭一聲。
    他隻是時不時停下來,把木杠在肩膀上換個位置,用粗糙的手掌揉一揉被壓得發麻的肌肉,又繼續往前走。
    “柱子哥,要不咱歇會兒?”
    王強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感覺肺都要炸開了,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趙鐵柱搖搖頭,抹了把臉上的沙和汗,露出一口白牙:“歇啥?前線等著用呢!早一分鍾送過去,周虎他們就能早一分鍾築牆!多耽誤一分鍾,村裏的田就多一分危險!”
    隊伍排成一條蜿蜒的長龍,在沙丘之間艱難而執著地向前移動,像一條不屈的巨龍,在沙海中穿行。
    有的漢子獨自一人扛著一個草袋,雖然重量輕了些,但路程遠、風沙大,同樣累得夠嗆,走幾步就喘口氣,卻始終沒有放下肩上的草袋;
    幾個半大的小子,也學著大人的樣子,兩人抬著一個小號的草袋,步子雖小,卻異常堅定,小臉憋得通紅,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卻沒人喊累,沒人退縮——
    他們看著父輩們為了守護家園拚盡全力,心裏也憋著一股勁,想為村子出一份力。
    走到半路,一陣狂風突然襲來,風速瞬間增大,卷起的沙礫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幾個扛著草袋的漢子差點被吹倒,腳步踉蹌著,死死抓住肩上的木杠才勉強穩住。
    “蹲下!抓緊草袋!”
    周虎派來接應的隊員大聲喊道,聲音在狂風中勉強傳遞開來。
    大家立刻蹲下身子,雙手緊緊抓住草袋或木杠,把身子壓得更低,任憑風沙打在背上、頭上,疼得鑽心。
    風沙過後,每個人都成了“土人”,頭發、眉毛、胡子上都沾滿了沙粒,嘴裏、鼻孔裏也全是沙土,吐一口唾沫,裏麵都帶著沙礫,牙齒磨得咯吱響。
    但沒人抱怨,隻是簡單地拍了拍身上的沙,揉了揉被風沙打紅的眼睛,又扛起草袋,繼續往前走,腳步比之前更加堅定。
    風口最前沿,才是真正的戰場。
    這裏的風速比半路還要大,人站在這裏,幾乎睜不開眼睛,說話都要靠吼,聲音稍微小一點就會被風聲吞沒。
    周虎帶著最精銳的一批小夥子,負責構築防線,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沙土,眼神卻異常銳利,像一群蓄勢待發的戰士。
    張教授特意從打井隊趕了過來,他還穿著那件沾滿油汙的工作服,眼鏡片上蒙了一層沙,時不時要用衣角擦拭。
    他手裏拿著羅盤和GPS定位儀,在沙地上仔細測量著,然後用木樁和繩子畫出了第一道屏障的基準線,又用鐵鍬在地上挖了幾個標記坑。
    “周虎,這道線是根據近十年的風向數據和沙流軌跡算出來的,沿著這條線築牆,能最大程度分散風沙的衝擊力!草袋要交錯碼放,像砌磚牆一樣,錯縫搭接,這樣結構才穩固,不容易被風吹倒!”
    他一邊說,一邊用腳踩著沙地上的線,“底部要寬,頂部要窄,形成一個斜坡,這樣能減少風的正麵壓力,記住,每壘三層就要用木樁加固一次,木樁必須釘入地下半米以上,才能拉住牆體!”
    “明白!張教授,您放心!”
    周虎用力點頭,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堅毅,轉頭對身邊的隊員們吼道:“都看清楚了!按張教授畫的線來,一排一排往上壘,錯縫碼放,誰也不許偷工減料!這牆要是塌了,風沙就衝進村裏了,咱們都對不起鄉親們,對不起家裏的老婆孩子!”
    小夥子們從運輸隊手中接過沉甸甸的草袋,兩人一組,默契配合著。
    “放這兒!對,往左挪一點,跟旁邊的對齊,錯開縫!”
    “踩實!用腳使勁踩,別留縫隙,把沙子填進去!”
    周虎的聲音在風沙中指揮若定,他自己也沒閑著,扛著草袋來回奔走,哪裏需要就往哪裏去,額頭上的汗水和沙子混在一起,糊成了泥,順著臉頰往下淌,他抬手一抹,臉上就多了幾道泥痕,像個花臉,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專注。
    他們先將草袋整齊地碼放成一排,如同砌牆的磚石,草袋之間不留一絲空隙,然後按照張教授說的錯縫搭接的方式,往上壘第二層。
    每放好一個草袋,就用鐵鍬將旁邊的沙土填入草袋之間的縫隙,一點點填滿、搗實,確保其密不透風。
    接著,最重要的一步是“踩實”——幾名隊員跳上壘好的草袋牆,雙腳交替用力,反複踩踏,讓草袋和其中的沙土緊密結合,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
    每壘起三層,他們就會拿起削尖的木樁,從草袋縫隙中狠狠釘入地下,木樁深深紮進沙地,隻露出一小截,像一個個錨,牢牢拉住牆體。
    在構築主沙袋牆的同時,另一組人按照張教授“網格化固定”的思路,在主牆前方和側翼,利用稍小號的草袋,開始鋪設加強型的草方格。
    他們先用鐵鍬在沙地上劃出一米見方的格子,線條筆直,然後將草袋半埋入沙中,每個格子放四個草袋,相互連接,形成一個個堅固的“沙籠”,與主牆構成一個整體防禦體係。
    “張教授說了,這叫‘主次結合’,主牆擋大風,草方格攔流沙,兩者配合,才能守住陣地!”
    負責鋪設草方格的隊員一邊幹活,一邊給身邊的人解釋,雖然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自信。
    風沙無情,剛剛壘好的牆體,一陣狂風過後,就可能被削去一角,或者被流沙埋住半邊。
    有一次,周虎他們剛壘好三層草袋牆,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席卷而來,風力足有七八級,牆體頂端的兩個草袋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掉下來,牆體也跟著微微晃動。
    “快!按住!”
    周虎大喊一聲,率先衝了上去,雙手死死按住晃動的草袋,身子壓得極低,幾乎趴在了牆體上。
    幾名隊員也立刻圍上來,有的按住草袋,有的用鐵鍬往縫隙裏填沙,有的使勁往下釘木樁。
    風太大了,他們的身子被吹得東倒西歪,幾乎要被風吹走,卻沒人鬆手,每個人都咬緊牙關,死死撐著,直到風勢漸小,牆體重新穩固,大家才鬆了口氣,癱坐在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沙土,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周虎抹了把臉,吐出嘴裏的沙子,罵了一句:“狗日的風沙,還跟老子較上勁了!咱們偏不讓它得逞!”
    他拿起鐵鍬,又開始填埋縫隙,動作比之前更加仔細,每填一把沙都要用腳踩實,生怕再出紕漏。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大家抬頭一看,隻見拾穗兒和陳陽正朝著這邊走來。
    拾穗兒扛著一捆草袋,快步走在前麵,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散亂,臉上沾滿了沙,卻依舊神采奕奕;
    陳陽跟在後麵,手裏提著一個水壺,還拿著幾包餅幹,是打井隊那邊特意讓他帶來的。
    “周虎哥,大夥兒辛苦了!”
    拾穗兒走到近前,放下肩上的草袋,聲音清亮,“打井隊那邊進展順利,張教授不在,陳陽就跟我過來看看,給大夥兒加加油!”
    她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疲憊的臉龐,看到大家手上的傷口、肩上的紅腫,心裏一陣發酸,卻很快穩住情緒,“田邊的草方格已經鋪了大半,就等著井水來了澆地,咱們這邊一定要守住,不能讓風沙毀了大家的心血!”
    陳陽也走上前,把水壺和餅幹遞給周虎:“張教授在這邊指導,打井隊那邊有劉工盯著,我們抽空過來看看。這是隊裏省下來的水和餅幹,大夥兒先墊墊肚子。”
    他看著眼前正在崛起的草袋牆,又看了看遠處忙碌的村民,感慨道:“周虎哥,你們太不容易了,這道牆,就是咱們村的生命線啊!”
    “穗兒妹子,陳陽兄弟,你們來了就好!”
    周虎接過水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你們這句話,咱們渾身是勁!放心,有我們在,風沙絕對進不了村!”
    拾穗兒沒有歇著,她拿起一把鐵鍬,就加入了填沙的隊伍:“我來搭把手,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她的動作不算熟練,卻很認真,每填一把沙都盡量填得密實,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也顧不上擦。
    陳陽也沒閑著,幫著運輸隊的隊員們抬草袋,雖然他不如村裏的漢子們有力氣,卻也咬牙堅持著,不落下任何一個活。
    看到拾穗兒和陳陽都加入了戰鬥,村民們的勁頭更足了。
    “穗兒隊長都來幫忙了,咱們也不能落後!”
    “加把勁!讓風沙看看咱們金川村人的厲害!”
    大家一邊幹活,一邊互相鼓勁,笑聲、號子聲、鐵鍬碰撞聲,混合在風聲中,形成了一曲激昂的戰歌。
    太陽漸漸西斜,氣溫慢慢降了下來,但狂風依舊沒有停歇。
    隊員們的臉上、嘴裏、耳朵裏全是沙子,眼睛布滿血絲,嘴唇幹裂出血口子,滲出來的血珠很快就被風沙吹幹,結成了血痂,一碰就疼。
    他們的動作因疲憊而略顯遲緩,胳膊酸痛得抬不起來,肩膀被草袋和木杠壓得火辣辣地疼,每動一下都要咬牙堅持,卻沒有一個人退縮,沒有一個人說要放棄。
    他們的眼神中的狠勁與決心,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銳利,像一團團火焰,在昏黃的風沙中燃燒。
    “喝口水!歇兩分鍾!”
    王嬸帶著幾個婦女,扛著裝滿水的水壺和一些幹饃饃,趕到了前線。
    她們的臉上也沾滿了沙土,手上同樣有被草稈勒出的傷痕,卻依舊笑容滿麵。大家圍攏過來,接過水壺,大口大口地喝著,雖然水帶著淡淡的土腥味,卻異常解渴,滋潤著幹裂的喉嚨。
    饃饃幹硬,難以下咽,大家卻吃得很香,這是他們一天下來的第一頓飯,每個人都狼吞虎咽,生怕耽誤幹活的時間。
    “周虎,你們辛苦了!後麵的草袋還在編,我們連夜趕工,保證明天給你們送足夠的‘彈藥’!”
    王嬸看著周虎布滿血絲的眼睛,心疼地說道,“家裏的娃們都等著你們凱旋呢,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周虎點點頭,咬了一口饃饃,嘴裏塞滿了食物,含糊地說道:“辛苦嫂子們了!有你們在,我們就有底氣!放心,我們一定守住風口,不讓大家的心血白費!”
    張教授也沒閑著,他沿著正在構築的牆體來回走動,時不時用手推一推牆體,檢查是否穩固,又蹲下身,查看草袋的碼放和木樁的深度,時不時提醒大家:“這裏的縫隙沒填實,再加點沙!”“這個木樁釘淺了,再往下釘十公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大家都認真聽著,按照他的要求調整著。
    黃昏時分,一道長約百米、高約一米的草袋沙牆,終於如同一條傷痕累累卻巋然不動的巨蟒,橫亙在了風口之前。
    牆體由成千上萬個草袋交錯碼放而成,底部寬約兩米,頂部寬約一米,中間填滿了沙土,釘滿了加固的木樁,顯得格外堅固。
    雖然它看起來依舊簡陋,在廣袤的沙海麵前顯得如此渺小,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擋在了村子和田地前麵,代表著金川村人用最原始的材料和最頑強的意誌,向肆虐的風沙發出的第一聲正式宣戰!
    周虎扶著冰冷的草袋牆,手掌感受著牆體的堅實,望著遠處依舊蠢蠢欲動的沙丘,又看了看身邊累得癱坐在沙地上的隊員們——
    他們有的互相靠著休息,有的揉著酸痛的肩膀,有的還在檢查著牆體的縫隙,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卻洋溢著勝利的笑容。
    周虎突然張開嘴,用盡全身力氣吼道:“今天,咱們立住了!這道牆,就是咱們的長城!明天,咱們接著幹,把牆再壘高些、再加長些!直到把這狗日的風沙,徹底擋在家門外!”
    “好!徹底擋住它!”
    隊員們齊聲呐喊,聲音在風口回蕩,蓋過了風聲,充滿了力量。
    拾穗兒和陳陽也跟著歡呼起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這是激動的淚,是欣慰的淚,是看到希望的淚。
    殘陽如血,將草袋牆和牆上牆下那些疲憊卻堅毅的身影,染成了一幅悲壯而雄渾的剪影。
    風口阻擊戰的序幕,就在這漫天風沙與震天的號子中,轟轟烈烈地拉開了。
    而這道用汗水、淚水和不屈意誌築成的草袋長城,終將成為金川村抵禦風沙的堅固屏障,守護著村裏的田地與家園,也見證著金川村人不怕苦、不怕累、敢與天鬥、敢與沙鬥的英雄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