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個鞋印,一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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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恒的電話放下還不到兩分鍾,辦公室外就傳來了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
    鄧飛亮和周康兩人幾乎是同時趕到,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和躍躍欲試的神情。
    他們太了解了,這位年輕的“恒哥”一旦緊急召喚,往往意味著案件有了新的突破口,或是即將有重要的行動。
    “恒哥,是不是有什麽發現?!”周康性子最急,人還沒完全進門,帶著期盼的詢問就先衝了進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章恒。
    鄧飛亮雖然沉穩些,沒有說話,但他緊握的拳頭和眼神中閃爍的光芒,同樣暴露了他內心的振奮與好奇,無聲地詢問著答案。
    章恒看著這兩位得力幹將,臉上露出一絲沉穩的笑意,他一邊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利落地穿上,一邊言簡意賅地解釋道:“嗯,剛才看現場照片,發現其中一個腳印有些蹊蹺,需要立刻去現場實地印證一下。”
    雖然章恒說得輕描淡寫,但鄧飛亮和周康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分量。
    能讓章恒如此重視,並且要求立刻返回現場的“蹊蹺”,絕非尋常!兩人頓時精神大振,異口同聲地應道:“明白!”
    三人立刻動身,步伐迅疾地穿過走廊,走向樓梯口。
    剛走到一樓大廳,非常湊巧,迎麵就碰到了正從外麵回來,眉頭緊鎖似乎還在思考案情的副局長胡誌華。
    胡誌華看到行色匆匆的三人組,尤其是鄧飛亮和周康臉上那掩飾不住的振奮之色,不禁微微一愣,停下腳步,帶著幾分好奇詢問道:“章恒,你們這是……準備出去?”
    章恒立刻停下腳步,如實回答道:“胡局,我們正準備再去一趟椿樹村案發現場。”
    胡誌華聞言,下意識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指針清晰地指向下午四點三十二分。
    他臉上露出些許不解,提醒道:“現在這個時間點過去?眼看就要到傍晚了,這個季節天黑得早,等你們趕到那邊,估計天都要擦黑了。現場那邊不是有技偵的同誌在守著嗎?莫非……是有什麽新的發現?”
    他的語氣從疑惑漸漸轉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最後那句詢問更是帶上了試探性的意味。
    這個案子如同巨石壓在他的心頭,現場破壞嚴重,有效線索寥寥,偵破工作幾乎陷入了僵局。
    如果這個時候章恒能帶來轉機,那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縷曙光。
    聯想到章恒過往那些堪稱神奇的破案記錄,胡誌華心中那份原本有些渺茫的希望,不由得又熾熱了幾分。
    感受到胡誌華目光中那份沉甸甸的期望,章恒沒有再賣關子,爽朗而坦誠地一笑,說道:“胡局,實不相瞞,我反複查看了現場提取的腳印照片,覺得其中一個非常可疑,特征有些獨特。光看照片不夠把握,必須去現場親眼看一看,踩一踩點,才能確定。”
    “哦?!有這種事!”胡誌華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興趣被徹底勾了起來。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做出了決定,“正好,我手頭暫時沒什麽緊急事務了,走,我和你們一起過去!多一個人多一雙眼睛!”
    很快,一輛藍白塗裝的三菱越野車利落地駛出了青陽區分局的大門,融入下午的車流之中。
    駕駛座上的周康技術嫻熟,車速雖快卻行駛得非常平穩。
    窗外的城市景象開始飛速倒退,高樓大廈逐漸被低矮的民居和開闊的田野所取代,車輛正朝著位於郊區的椿樹村方向疾馳。
    車內,章恒和胡誌華並排坐在後排。
    車窗外的光線漸漸變得柔和,帶著黃昏的暖意。
    兩人不時地低聲交談著,話題始終圍繞著眼前的案子。
    胡誌華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語氣中透露出難以掩飾的壓力:“章恒啊,不瞞你說,剛才我去市局,黃建喜局長又特意找我談了話。‘命案必破’這四個字,他反複強調了好幾遍。”
    “這起案子影響太壞,上級和社會都盯著呢,絕對不能讓它成了懸案、積案!必須盡快拿下,將凶手繩之以法,給受害者家屬和社會一個交代!”
    章恒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他完全能理解胡誌華此刻承受的巨大壓力。
    剛剛晉升為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躊躇滿誌之際,就迎麵撞上如此惡劣棘手的命案,如果不能迅速偵破,不僅個人威信會受損,更無法麵對人民群眾期盼的眼神。
    這份壓力,沉重如山。
    當越野車終於駛抵椿樹村時,夕陽已將天邊染成了橘紅色,村莊籠罩在一片靜謐而略帶悲涼的暮色之中。
    車子依舊停在那片熟悉的村口平地上,旁邊就是那棵需要兩三人才能合抱的、光禿禿的百年古椿樹,如同一個沉默的悲劇見證者。
    不遠處,那棟拉著刺眼黃色警戒線的紅磚房,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寂和陰森。
    盡管命案已經發生了一段時間,但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依然緊緊圍繞著這個震驚全村的事件。
    看到又有警車到來,而且下來的還是幾位看似是領導的警察,聚集在附近的村民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低聲議論著。
    “看,又來了!還是領導坐的車!”
    “這都第幾波了,案子是不是特別難破啊?”
    “我看懸,聽說一點線索都沒有,像是鬼幹的一樣。”
    “你們說,會不會真是咱們村的人幹的?老郭家平時錢不外露,但開店的,家裏肯定有點現金……”
    “可別瞎說!為了幾千塊錢就能下這種毒手?那還是人嗎!咱們村應該沒這號狼心狗肺的人!”
    “唉,老郭兩口子多好的人啊,怎麽就攤上這事了呢……”
    村民們的竊竊私語,如同背景音一般,更添了幾分現場的凝重感。
    章恒、胡誌華等人沒有停留,在值守民警的示意下,再次彎腰鑽過了警戒線,踏入了這個已經反複勘察過、卻依然迷霧重重的核心現場。
    屋內,兩具受害者的遺體早已被運走進行屍檢,但他們最後倒下的位置,被技術民警用白色的粉筆精確地勾勒出了人體輪廓,無聲地訴說著當時的慘狀。
    地麵上、床鋪上,那些已經變為暗褐色、近乎黑色的幹涸血跡,大片大片地殘留著,在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下,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澤。
    空氣中,那股混合了血腥、塵埃和一絲若有若無腐敗氣息的味道,雖然比白天淡了一些,卻依然頑固地彌漫著,刺激著每個人的鼻腔和神經。
    章恒目標明確,他徑直走到側門內側附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他在照片上反複研究、認為“有問題”的腳印。
    他毫不猶豫地蹲下身來,動作輕緩而專業,盡量避免擾動周圍任何微小的潛在物證。
    他打開強光手電,一道凝聚的光束打在那個略顯模糊的鞋印上。
    他看得極其專注,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要將這個印跡的每一個細微特征都刻進腦海裏。
    他仔細觀察著鞋印的邊緣是否清晰、鞋底花紋的磨損程度、前掌與後跟的壓力分布差異、甚至泥土中可能嵌帶的微小異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章恒就那樣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與這個無聲“證物”的交流之中。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這個腳印和基於此進行的無數種可能性推演。
    胡誌華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生怕打擾到章恒的思考。
    他看到章恒的目光如同精密掃描儀般在腳印上遊走,時而凝滯,時而閃動,知道這位年輕的副手正在從這有限的痕跡中,拚命榨取著關於凶手的一切信息。
    終於,章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直起身來,由於蹲得太久,膝蓋發出輕微的“嘎達”聲。
    他目光中先前那種探索的光芒已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基於嚴密分析和強大直覺得出的篤定。
    “章恒,怎麽樣?有收獲嗎?”胡誌華立刻上前一步,語氣帶著期盼問道。
    章恒點了點頭,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個腳印上,語氣沉穩而肯定:“胡局,基本可以確定,這個腳印極大概率就是凶手留下的。”
    他頓了頓,開始清晰地闡述他的判斷依據和結論,
    “從鞋印的長度和步幅推算,凶手身高應在170厘米左右,正負不超過兩公分。”
    “根據腳印的深度,特別是前掌和腳跟的壓痕力度,結合常見土壤的承重反饋模型分析,他的體重大約在70公斤上下,體型應該比較壯實,力量感很足。”
    “再看他的步態,步伐穩健,重心轉移利落,沒有拖遝感,而且從鞋底特定區域的磨損模式來看,年齡大概率在30歲到35歲之間,正處於體力、膽量和作案衝動都比較強的階段。”
    “另外,您看這裏。”章恒用手電光指向腳印前緣一個不太明顯的、類似小缺口的地方,“這個獨特的磨損特征,如果能找到對應的鞋子,將會是鎖定嫌疑人的鐵證!”
    聽著章恒條理清晰、依據充分的推斷,胡誌華眼中滿是驚歎和佩服,忍不住重重地點了點頭。“太好了!太好了!章恒,你這雙眼睛,真是比咱們局裏那些進口設備還厲害!省廳的頂尖痕跡專家,恐怕也就這個水平了!”
    站在稍遠處的鄧飛亮和周康,更是聽得目瞪口呆,看向章恒的背影充滿了近乎崇拜的光芒。
    兩人悄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震撼與自豪。“恒哥這也太神了!”周康用極低的聲音感歎道。
    鄧飛亮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聯想到章恒辦公室裏那堆積如山的專業書籍和平時近乎癡迷的研究狀態,又覺得這一切的成就,背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付出,可謂實至名歸。
    完成了對關鍵腳印的實地印證後,章恒並沒有絲毫鬆懈,更沒有急著離開。
    “既然來了,就再徹底地過一遍。”他對胡誌華說道,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直覺告訴他,那個看似謹慎、清理過現場的凶手,在與受害者搏鬥和翻找財物的過程中,不可能真正做到天衣無縫,一定還有什麽被忽略的蛛絲馬跡,隱藏在這個混亂空間的某個角落裏。
    他重新戴上白色乳膠手套,拿起手電筒,調整到最合適的光束角度,開始對現場進行新一輪、更為細致入微的勘察。
    他的動作緩慢而堅定,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掃過地麵的每一寸磚縫,櫃台的每一個角落,貨架的每一層隔板……他幾乎是以一種考古學家發掘文物的虔誠與耐心,在這片被罪惡玷汙的土地上,搜尋著能指向真相的微小證據。
    鄧飛亮和周康在現場陪同了一會兒,見章恒和胡局都完全沉浸在這種專注的勘查狀態中,他們知道自己在這方麵幫不上核心忙,為了避免幹擾,便悄然退到了屋外,靠在越野車旁,點燃了香煙,一邊低聲交流著對案情的看法,一邊等待著裏麵的消息。
    胡誌華也同樣沒有閑著,他也在另一邊仔細地查看著,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希望能有所發現,但收獲甚微。
    時間在寂靜而緊張的搜尋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隻有遠處村莊零星的燈火和現場架設的臨時照明燈,提供著有限的光亮。
    突然,胡誌華注意到,一直在緩慢移動的章恒,在靠近那個老式木質收銀台旁邊的角落停了下來,身體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動作完全凝固了。
    他的手電光束,聚焦在櫃台底部與牆角形成的那個極其隱蔽的夾角處,那裏有一些散落的灰塵和雜物。
    胡誌華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輕手輕腳地靠攏過去,連呼吸都屏住了。
    隻見章恒小心翼翼地調整著手電的角度,讓光線幾乎平行於地麵照射過去。
    在光束的特定角度下,一點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周圍灰塵的異樣反光,映入了他銳利的眼簾。
    他放下手電,從隨身攜帶的勘查包裏,取出一把尖頭鑷子和一個全新的透明物證袋。
    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鑷子的尖端在灰塵中極其精準地一夾,然後緩緩提起——
    那是一根短發!
    長度大約隻有兩到三厘米,呈現出粗硬、健康的黑色。
    它巧妙地躲藏在櫃台底部邊緣的陰影裏,與深色的木質地板和灰塵幾乎融為一體,若非章恒那異於常人的觀察力和那份不找到線索誓不罷休的執著,根本不可能被發現!
    章恒小心翼翼地將這根至關重要的頭發絲放入物證袋中,封好口,然後對著光線仔細查看。
    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今天以來最為明朗、也最為銳利的笑容。
    “胡局。”他轉過身,將物證袋遞到胡誌華麵前,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確定,“我想,這應該是凶手掉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