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兩府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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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知禮一頭紮進柳林巷的命案中,日夜勘察,分析線索,提審相關人員,試圖在錯綜複雜的宗室關係和撲朔迷離的現場中找到突破口。
前世他也聽過這個案子,隻是最後不了了之,成了大理寺一個沒有破解的迷案。
他心無旁騖,全然不知自己那日城門下的驚鴻一瞥,竟在靖國公府掀起了怎樣的波瀾。
轉眼十日過去,柳林巷命案雖未告破,但已有重大進展,陳知禮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
而此時的靖國公府內院,卻籠罩在一片沉重壓抑的氣氛中。
靜心齋內,藥味彌漫。
鄭晴躺在錦帳之中,麵色蒼白如紙,眼窩深陷,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更顯伶仃。
自那日與母親談話後,她雖強作平靜,但心緒鬱結,不思飲食,加上初春時節乍暖還寒,竟真的病倒了。
起先隻是風寒咳嗽,後竟轉為低燒不退,纏綿病榻,整個人都憔悴脫了形,仿佛一朵被霜雪驟然打蔫的名花。
靖國公趙老將軍,戎馬半生,在朝堂上亦是舉重若輕,麵對千軍萬馬、朝堂詭譎都未曾皺過眉頭,此刻看著自己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女兒病得氣息奄奄,卻是心如刀絞,坐立難安。
他原本隻當女兒是尋常風寒,直到太醫換了兩撥,湯藥灌下去不見起色,國公夫人李氏才在丈夫焦灼的追問下,含著淚,將女兒那日在城門偶遇陳知禮後生出的心思,以及後來母女間的談話,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
“糊塗!” 靖國公聽完,先是驚愕,隨即是深深的震怒,一掌拍在紫檀木的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李氏哭道:“她說陳知禮側顏很有幾分像女婿,於是一直放不下…”
“她那是糯米糊了心,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哪裏是一個有兩分像就能代替的?那陳知禮……唉!”
他重重歎了口氣,怒火轉為濃得化不開的愁緒,“顧老神醫當年在戰場上,可是救過老夫一條命!顧家世代仁心仁術,積善之家!那顧盼兒……老夫雖未見過,但能得顧老親自教養,又因為藥膳揚名京城,還能輔佐夫婿成就今日,必是賢良淑德的好女子!
晴兒她……她怎麽能生出這種念頭?這……這簡直是恩將仇報,置我鄭家於何地?!”
他氣得在房中踱步,花白的胡子都微微顫抖。
李氏在一旁垂淚:“妾身何嚐不是這樣勸她?道理都掰碎了講給她聽,可她……她心思太重,鑽了牛角尖,這才……”
就在這時,內室傳來一陣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靖國公心中一緊,顧不得生氣,連忙掀簾進去。
鄭晴咳得蜷縮起來,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臉頰因用力而泛起病態的紅暈,眼中咳出了淚花。
靖國公看得心疼不已,連忙上前,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輕拍女兒的背。
待她咳喘稍平,他才扶著她靠坐起來,接過丫鬟遞上的溫水,親自喂她喝了幾口。
鄭晴靠在父親堅實的手臂上,喘息著,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望著父親寫滿擔憂和痛楚的臉。
幾日病痛的折磨,加上心病的煎熬,讓她此刻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看著父親鬢邊的霜雪和眼中的血絲,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絕望湧上心頭。
“爹……” 她的聲音嘶啞微弱,帶著無盡的悲涼,“女兒……女兒也不想這樣……可是……忘不掉……”
她的眼淚無聲地滑落,“那日……他看妻兒的眼神……那麽暖……那麽真……特別像夫君看我的眼神……我好舍不得…”
她的話語斷斷續續,卻字字泣血,道盡了一個寡居女子內心深處的孤寂和對溫暖的極度渴望。
靖國公聽著,隻覺得心都被揪緊了。
女兒的孤苦,他何嚐不知?隻是身為父親,他更明白現實的冰冷與殘酷。
鄭晴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腕,眼中迸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光芒,說出了那個在她心底盤旋了無數遍、足以驚世駭俗的請求:
“爹!娘!女兒……女兒知道錯了!知道不該!知道……癡心妄想!”
她先認錯,卻話鋒一轉,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可是……可是女兒求你們!求你們想想辦法!女兒……女兒不敢奢求太多!不求他休妻棄子!女兒願意分府單過!絕不打擾他和顧娘子的生活!”
她急促地喘息著,眼神熾熱地看向父母,拋出了她心中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女兒……女兒隻求一個孩子!隻要一個像他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有了孩子……女兒就有了依靠,有了活下去的念想!以後漫漫人生……才不會是一片荒蕪孤寂!女兒保證!隻要有了孩子,此生……此生與他陳知禮,有名無實,永不相見!女兒隻守著孩子過活!爹!娘!求求你們!成全女兒吧!這是女兒……唯一的活路了!”
她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整個人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的溺水者,絕望又充滿卑微的祈求。
“荒謬!!”
靖國公還未及反應,跟進來的國公夫人李氏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失聲厲喝!
她幾步衝到床前,指著女兒,手指都在顫抖,聲音尖銳而痛心:“鄭晴!你……你瘋魔了不成?!平妻?!分府?!隻要一個孩子?!你……你把我靖國公府的臉麵置於何地?!把顧家的恩義置於何地?!你這是要逼死你爹娘,逼死你自己啊!
你自己不幸,就要讓一個無辜的女子不幸嗎?顧盼兒憑什麽要把夫君分給你?
你完全可以再嫁,我們可以找一個寒門貴婿,或者給你過繼一個孩子,唯獨這條路不行!”
李氏隻覺得眼前發黑,女兒這離經叛道、驚世駭俗的要求,簡直是將整個國公府的尊嚴和顧家的情分放在火上烤!
靖國公的臉色更是鐵青一片。
女兒的話,如同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平妻?分府?借種生子?!
這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這個以忠義立身的靖國公臉上!
這要是傳出去,靖國公府百年清譽將毀於一旦!
顧家那邊,更是無法交代!顧老神醫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難道就要用這種方式去羞辱他的孫女孫女婿嗎?!
他看著病床上女兒那張被淚水浸透、充滿絕望和哀求的臉,再看看身邊氣得幾乎要暈厥的妻子,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花白的胡須不住抖動,最終隻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你好好養病!此事……休要再提!如果再想不開,想死就去死吧。” 聲音沉重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說罷,他不再看女兒瞬間灰敗絕望的眼神,幾乎是踉蹌著,拉著搖搖欲墜的妻子,快步走出了內室。
厚重的門簾落下,隔絕了內室壓抑的哭聲,卻隔絕不了那如同山嶽般沉重的難題和愁雲,徹底籠罩了整個靖國公府。
鄭晴看著父母決絕離去的背影,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
她頹然倒在枕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繁複的花紋,隻覺得渾身冰冷,連病痛都感覺不到了。
那驚鴻一瞥帶來的微光,終究將她推入了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