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穆雲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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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杭的秋天來得悄無聲息。
    庭院裏的秋菊開了又謝,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甜香。
    陳知禮坐在書房裏,麵前攤開著《千毒經》的手抄本。這半個月來,他每晚都會抄錄十幾頁,今日這一本就能結束了。
    兩本醫書則分別讓高瑞、向南在抄。
    顧家上下待他恩重如山,抄錄一份後,他就打算將原本送給老爺子,讓他歡喜歡喜。
    至於日後送一份毒經手抄本給錢程,不過是辛苦一個月的事,他還是打算自己來,多抄錄一遍,的確勝過看幾遍。
    陽光透過窗欞,在紙頁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照得那些毒藥配方顯得愈發神秘。
    “大人。”文全輕叩門扉,“方大人送來的秋賦賬冊已經核對完了。”
    如今文全帶著仲山、秦賢幫他料理各種賬務,這讓他輕鬆許多。
    陳知禮抬頭,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可有問題?”
    “一切妥當。”文全將賬冊放在案頭,“方大人說今年的秋賦比去年增收半成,但百姓怨言反而少了。”
    陳知禮嘴角微揚。
    方嚴初確實是個能吏,自他協助處理衙門事務以來,錢糧刑名各項公務都井井有條。
    方家雖已搬出陳府,在隔兩條街的地方租了宅子,但方夫人常來與吳氏閑話家常,兩家關係反而比同住時更加融洽。
    “告訴方大人,明日我要去城西視察水渠工程,請他一同前往。”
    文全應聲退下。
    陳知禮伸了個懶腰,正準備繼續研讀毒經,忽聽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相公!”盼兒推門而入,手裏舉著一封信,“京城來的,穆大哥的信!”
    陳知禮眼前一亮,連忙接過。
    信封上是穆雲熟悉的筆跡,蓋著吏部的火漆印。
    他小心拆開,抽出裏麵厚厚一疊信紙。
    盼兒湊在一旁,看著丈夫的表情從期待變成驚訝,最後定格在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上。
    “穆大哥說什麽了?你這樣歡喜?”她忍不住問。
    陳知禮將信遞給她:“你自己看。京裏出了大變故。”
    信的前半部分是些家常問候,詢問老爺子、爹娘、盼兒和鈞兒可好,關心穆之涵、穆之清在書院的情況。
    後半段卻筆鋒一轉,提到京城在他們離京後經曆了一場大換血。
    “”..家父已從定州知府調任戶部侍郎,雖品級隻升了半階,但實權大增。
    小弟正托家父運作,希望能調往江南,極可能補餘杭同知之缺。
    然調令未下,一切尚未可知...”
    盼兒讀完,抬頭看向丈夫:“穆大哥能來餘杭?”
    陳知禮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若真能成行,餘杭上層的官員就全是我們的人了!”
    他起身在書房內踱步,“知府、同知、通判,這三職若同心協力,沒有辦不成的事。”
    盼兒很少見到丈夫如此喜形於色的模樣。
    她想了想,問道:“現任同知大人不也是挺好的嗎?上次錢家案子,他還幫了不少忙。”
    “趙同知為人不壞,但太過教條,哪裏比的上穆雲的一半?”陳知禮搖頭,“上次我想減免受災村莊的賦稅,他非要按律法來,說什麽法不可輕廢,差點誤了農時。”
    他走回書案前,手指輕叩桌麵:“穆雲若來,以他的性情和我們的交情,餘杭政務推行起來將事半功倍,我有把握在三年內把餘杭打理的比現在好一倍。”
    盼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雖不懂官場那些彎彎繞繞,但也明白朝中有人好辦事的道理。
    更何況穆雲與他們交情匪淺,又是之涵、之清的親生父親。
    有穆雲,有方嚴知,相公還有上輩子幾十年的記憶和經驗,的確能把餘杭管理的更好。
    這於他真的不難!
    “這事先別聲張。”陳知禮收起信件,鎖進抽屜,“調令沒下之前,一切都有變數。”
    盼兒會意:“我曉得輕重。”
    她看了眼窗外,“快到晚餐時辰了,娘說今日做了你愛吃的醋魚。”
    陳知禮笑著攬過妻子的肩:“走吧,正好我有些事想跟爹商量。”
    膳廳裏,陳富強正逗弄著鈞兒。
    十四個月大的小家夥已經能含糊地說一些話了,此刻正咿咿呀呀地跟之涵、之清玩。
    “爹。”陳知禮入席後開口道,“佳宜莊這幾日可閑點了?”
    陳富強眉開眼笑:“十月份不冷不熱,正是做事的時候,閑?暫時可閑不了!
    晚稻是種下了,可有些藥材是這個季節種,後山的山藥前東家可能是沒來得及收,也許是漏下了,長勢喜人的很。
    別說,莊上山坡不小,剩下的藥材也多,有些等急著要收,盼兒前幾日去看過,說那當歸比藥鋪賣的還好。”
    “那就好。”陳知禮夾了一筷子魚腹肉給父親,“我想著,等秋收後,在莊上建個小別院。日後公務繁忙時,可以去小住幾日,也算散心。”
    吳氏笑道:“這主意好。城裏待久了,總覺得氣悶。莊上空氣好,對鈞兒也有益。
    可惜你二叔二嬸他們不在這裏,要一直在一起該有多少。”
    說到陳富才兩口子,陳富強坐直了身子。
    “知行八月二十院試,也不知道有沒有考上,結果出來半個月了。
    還有半個月鄉試,但願再有、知文、陳軒他們都能中舉,也不枉你二叔他們在京城等他們。”
    陳知禮笑道:“娘在江南燒香,二嬸在京城燒香,我估計他們這次中舉肯定行。”
    陳富強兩口子都笑起來。
    院試前他們的確去附近的寺廟求了菩薩,鄉試前肯定還要去一趟的...
    一家人說說笑笑,他們家從沒有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一頓飯吃得是有滋有味。
    膳後,陳知禮獨自回到書房,再次取出穆雲的信細讀。
    京城大換血...穆侍郎升遷...餘杭同知...
    這些信息在他腦海中串聯起來,勾勒出一幅令人振奮的圖景。
    若一切順利,餘杭官場將迎來全新的局麵。
    現任同知趙大人雖然清廉,但太過固執,幾次三番阻撓他的改革方案。
    如今獨守一方,他當然想大展身手幹一番事,把前世幾年後甚至十幾年後先進的經驗都提前用起來。
    “穆雲啊穆雲,你可一定要來...”陳知禮喃喃自語,眼睛越發亮起來。
    窗外,夕陽西沉,將書房映得一片金紅。
    陳知禮站在窗前,望著院裏那棵高大的銀杏樹。秋風吹過,金黃的樹葉紛紛揚揚落下,宛如一場金色的雨。
    這景象讓他想起前世最後一次見穆雲的情景——也是在這樣一個秋天,他欲回鄉,穆雲來為他送行,兩人在銀杏樹下對飲,約定來日再聚。
    誰知那一別竟是永訣。
    今生,命運給了他們重逢的機會,或許還會給予更多。
    陳知禮深吸一口氣,將信重新鎖好。
    無論如何,眼下該做的是未雨綢繆。
    他取出一張白紙,開始列寫餘杭需要改革的各項事務——賦稅、水利、牢獄、學堂...隻待東風一到,便可大展拳腳。
    暮色漸濃,書房裏點起了燈。陳知禮伏案疾書的剪影投在窗紙上,與院中沙沙作響的銀杏樹構成一幅靜謐的畫卷。